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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氏瞟了她一眼, 歎了口氣道:“你那喜兒妹妹, 娘也不知該說她些什麽好。她回來參加婚禮, 乖巧地站在一邊, 人胖了不少, 我們還說她出去一趟變乖巧了。那日她衝撞了你三嬸娘, 你三嬸娘倒下, 她也跟著暈了過去,身子底下也見了紅。你大伯母瞧著不對想將她帶走,玉兒氣不過上前糾纏, 一直等來了大夫,兩下裏一查,你猜怎麽著?”

  她壓低了聲音道:“好好的一個大姑娘, 還未出嫁, 便暗結珠胎!”

  宋研竹倒吸了一口涼氣,問:“孩子是誰的?”

  金氏譏諷道:“你決計想不到……如花似玉的姑娘, 倒貼給了一個窮酸書生!”

  宋喜竹起初也不肯說, 袁氏便將她身邊的丫鬟抓來拷問, 哪知丫鬟硬氣, 被打個半死, 依舊不肯說。如此熬了兩三日,還以為問不出個端倪時, 轉折來了——宋承慶在後門抓住個探頭探腦、賊眉鼠眼的男子,自稱是府裏三小姐的相公!

  宋承慶一聽不對勁, 便將那男子抓進府裏, 那男子一見宋喜竹那番模樣,腿腳都軟了,“娘子”也不敢叫了,整個人都在打擺子,沒過多久就尿失禁了,半點出息的模樣都沒有。

  金氏適時地湊了個熱鬧,日行一善幫宋喜竹找到了知情人——送她回府的車夫。那車夫不用誘勸,一兩銀子給他,他便一五一十全說了。

  原來,那男子不僅僅是個窮酸書生,還是個死了好幾任娘子的負心漢!

  “車夫說,那個書生叫劉煥,算起來也是個秀才,兒時聰明過人,鄉裏鄉親都叫他“神童“。因著人還算標誌,又有幾分才華,便四處騙財騙色。知情的人都說他‘村村都有丈母娘’,便可得知他禍害了多少姑娘。家裏怕他玩性大,耽誤了前程,便替他娶妻,可惜是個酒後無德的,一醉就拿鞭子打老婆,打死一個再娶一個,足足打死了三個便再無人敢嫁了!”金氏說道。

  宋研竹背後升騰起一股涼意,輕聲問道:“喜兒瞧著挺機靈,怎麽會栽在這種人手裏!”

  “喜兒瞧著機靈,其實涉世不深。劉煥卻是對付過無數女子的,自然懂得如何勾引小姑娘!也怪她不潔身自好,竟是暗結珠胎。更可笑的是,她一心隻想嫁給他,這次帶他回來,便是想尋個機會對家裏坦白的!哪知他經不得嚇,還未動刑便尿了褲子。”

  “……”這作風未免太過大膽。暗結珠胎,和這麽個人……渣?

  金氏道:“你大伯母自然不肯。讓歡兒高嫁她已經嚐到了甜頭,她一心想讓喜兒再尋個好人家。雖然眼下喜兒壞了清白,可再壞也不能便宜了那個窮酸鰥夫!聽說前幾日就發落了那書生,又給喜兒下了一劑猛藥……”

  宋研竹想起方才那陣哭聲,不由地寒毛直豎:大約是痛極了才會那樣歇斯底裏罷?

  她兀自出神,金氏在她跟前揮揮手道:“家裏該知道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現下你是不是該告訴我,榮正和憐兒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日宋研竹讓李旺送幼圓回來便沒想過瞞著金氏,當下裏便將那幾日發生的事情全數告訴金氏,金氏隻聽得瞠目結舌,待聽見榮正在花想容對她所做的事情時,金氏狠狠捶了下桌子,恨不能當下親自將榮正手刃,再聽到陶墨言因為宋研竹,臉花了,腿瘸了,落了一身病,金氏嘴皮子一哆嗦,竟是不知從何說起。

  該如何說呢?金氏忽而想起宋研竹離開宋府前往蘇州的那一日,陶墨言特意求見她,一字一句真摯地對她說道,希望她能告知宋研竹的去向,他願意一路護送她到蘇州,並且護她在蘇州的周全。若她允許,他願意一輩子照顧她。

  她依舊記得陶墨言當日誠懇的樣子,當時她對他說:她做不得宋研竹的主,若他想要宋研竹點頭,唯有靠他自己。

  而一個多月之後,同樣也有一個年輕人,站在她的跟前,焦急地求道:“二夫人,求求您告訴我,研兒到底如何了?她是不是……死了?還是聾了啞了?”他急迫地有些慌了手腳,哀求道:“您就讓我看她一眼吧……不然您把她嫁給我,不論她變成什麽樣,我一定好好照顧她!”

  一個是婉轉真摯地求親,一個是簡單直白地求娶。兩個都是建州城的俊傑,而今,其中一個卻因為宋研竹變成了那番模樣……

  真是孽緣,金氏心裏頭不由深深歎氣,“大恩難報,大情難謝……你可想好了如何待陶墨言?”

  宋研竹神色一暗,想起那日陶墨言一字一句對她說,“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老死不相往來”,心裏頭的痛便一點一點攪動地她心難安。

  她恨自己不能幹幹脆脆地忘了他,一想起他來,就想起他走時頹唐卻假裝堅強的背影,想起他對自己說“願你這一世覓得兩情相悅的如意郎君,不要再遇見我這樣的人”,從前世到今世,她的耐心和容忍應該早被耗盡,不該再對他擁有期待,也不該再將他放在心上,可偏偏不——這一世從另外一個角度重新看待陶墨言,她仿佛摸到了他的一點脾性,那日說出訣別的話,他站著,眼睛分明看著她,卻不自覺地往左下躲閃,分明也是愧疚的,偏生說出那樣的話,他假裝不難過,卻將她熬得半死。

  憑什麽呢?

  她想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強忍著,悶聲道:“他大約恨我害他傷了腿,所以,這輩子都不肯再見我……這樣也好,省得再報他的恩。”

  什麽叫落了下乘?什麽叫不敢高攀?什麽叫……他不喜歡?

  上輩子的事情他沒交代清楚,這輩子更是不明不白為她死了幾回,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哎,”金氏出口才發現自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摸摸他的頭道:“若他要咱報恩,咱們赴湯蹈火也是應該的。可既然他不肯,也就罷了,沒有強追著人家的道理……他的腿還能治好麽”

  宋研竹搖搖頭道:“林大夫說……怕是傷了根基……”

  又將臨走前陶墨言為了她試毒製藥的事情細細說了,金氏愣在原地,一時也沒了主意:“這可如何是好?”

  金氏是過來人,明眼瞧宋研竹的樣子,想來對陶墨言多少也有幾分情義——換做任何一個姑娘,對方為你出生入死多少回,還落下了一身毛病,說不感激不動心都是假的,除非是鐵石心腸。而陶墨言,原本也是一個翩翩佳公子……

  可是趙戎……金氏掙紮了片刻。罷了罷了,閨女大了,也該是自己拿主意的時候。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金氏輕聲道:“前些時候,趙戎上門求親了。”

  宋研竹眼淚含在眼眶裏,一腔的離愁別緒忽而被掃蕩個幹淨,抬頭瞪圓了眼睛——

  “啊?”

  金氏點點頭,道:“當著你爹、我,還有你兄弟的麵,他求親了!”

  “……”宋研竹腦子裏停頓片刻,越發拔高了聲音,“啊?!”

  ******

  一路疾馳在回趙府的路上,即將到趙府門口時,趙戎忽而勒住了韁繩,臉色漸漸沉下來,調轉了馬頭往陶府奔去。

  進了府,陶壺正在院子裏嗬斥幾個下人做事不利索,見了趙戎,忙要上前打招呼,趙戎問了句陶墨言在哪兒,半句話不說,直直往陶墨言的書房走,他在陶壺一向來去自如,陶壺也不大在意,待他走遠,才後知後覺想起來,一向如笑麵郎君一樣的趙戎,今日臉上竟無半分笑意。他心下暗道一句不好,下意識抬腳便追,堪堪走到書房門口,隻聽書房裏劈裏啪啦一陣雜亂的聲音,他忙跟進去,隻見趙戎和陶墨言扭打在一塊。

  兩人打小便在一塊,從前也有切磋功夫的時候,可是今日卻不同,趙戎是發了狠,拳拳到肉,每一招都沒有半分退讓,陶墨言竟也不問緣由,打起十二分精神同他認真對打,屋子裏擺了一堆的字畫古董,二人沒有半分憐惜,直把陶壺看得心驚肉跳,心疼不已。

  “我的好六爺,您這是做什麽啊!”陶壺忙要上前分開二人,二人正在打架,竟也生出默契,齊齊並掌將陶壺推出門外,門砰一聲便關上了,陶壺隻能站在屋外,聽著屋裏乒乒乓乓一陣亂響。

  正是素手無策時,身後忽而響起一個清越的女音,“這是做什麽?”

  陶壺如見到活菩薩一般,忙道:“小姐,你可快來吧,趙六少爺正在裏頭呢!”

  “趙六哥?”陶碧兒一聽動靜,“謔,他們怎麽打起來了!”再一想便覺不對,“大哥腿還傷著呢!”

  當下凝眉揚聲道:“趙六哥,你欺負一個病人,勝之不武!”說著話便要推門進去,往屋裏一看,當下便怔住了:隻見屋裏狼藉一片,所有花瓶、博古架、檀香爐,能砸了都砸了,兩人站在屋裏兩頭喘著粗氣,顯然也是打累了。看起來,受了傷的陶墨言顯然吃了大虧,身上的衣裳破了,頭發也有些淩亂,嘴角隱約可見血跡。而趙戎,卻是完好無損地站著。

  陶碧兒一見心裏頭頓時躥起無名火,對趙戎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六哥這樣不分青紅皂白衝進來打人,算是什麽道理!”

  “君子?你問問他,他這麽大一個男人,光知道欺負女人,算什麽本事!”趙戎狠狠吐了口唾沫,落在地上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