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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研竹直聽得雲裏霧裏, 金氏皺眉低聲道:“何必在孩子跟前說這個!”

  榮氏輕聲道:“姐姐以為紙包得住火麽?研兒總要知道的!”

  “好好好!”金氏忙擺手道:“你還在月子裏呢, 動不得怒!”勸慰了兩句, 帶著宋研竹從屋裏退出來。

  方才那陣哭天搶地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金氏站了一會, 搖搖頭長歎了口氣, 念道:“真是作孽。”

  宋研竹幾次要問, 金氏隻埋頭走,等回了屋裏,金氏掩上門, 低聲道:“你走了這些日子,家裏出了不少事情。千頭萬緒,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一日宋研竹走後, 九王爺便上門提親, 上下皆歡喜時,宋歡竹想起遠在嶺南的親妹妹宋喜竹, 便求了老太太, 讓她回來參加自己的婚禮。未來的側妃求情, 老太太自然是一萬個應允宋歡竹也是高興萬分。趁著宋歡竹還在府裏, 老太太心裏高興, 在府裏設宴慶祝,還特意請了戲班子搭台唱戲, 一直待在自己院子裏養胎,足不出門的榮氏也被請去赴宴。一家子和樂融融, 好不快活。

  中途榮氏覺得疲累, 先行回了屋子,沒想到過不多時,她便腹痛不止,還見了紅。榮氏早些年便多次懷孕,可是每每到了月份孩子便莫名其妙沒了,當下她便驚恐萬分,大聲喚屋外的丫鬟,沒想到屋外的丫鬟像是約好了一般全數消失了——

  這件事情透露著詭異的巧合,事後榮氏想起來也是不寒而栗:袁氏設宴,人手不夠,是老太太開口借走了院子裏大部分的丫鬟。榮氏的貼身丫鬟其中一個在送榮氏回房後,出來的路上遇見了崴了腳的趙思憐,於是送趙思憐回府,而其他照顧榮氏的丫鬟婆子也在同一時間被各種理由支走,竟無一個人留下。若不是金氏不放心榮氏,特意派人來查看她的情形,當時榮氏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事後老太太將這個罪名歸結到袁氏的身上,袁氏振振有詞:宴會是老太太準許辦的,這人是老太太準許借的,宋盛達喝醉了酒,榮氏身邊的人伺候地不上心,再加上榮氏身子弱沒有福氣留住孩子,都不是她的罪過,憑什麽冤枉到她頭上。

  她甚至在言語裏頻頻暗示榮氏,這個府裏最忌憚榮氏肚子裏孩子的人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金氏,或許是金氏在其中搞鬼。

  哪知榮氏那時候早已經不信袁氏,暗地裏同金氏聯手,一路尋根問底,最終卻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整件事情都是袁氏和趙思憐幹的。不僅如此,更讓榮氏震驚不已的是,她發現,早些年她屢次流產,都是袁氏的手筆——她好白茶,袁氏投其所好,便頻頻送她各種茶,這些年來,她一直引用的茶水裏都含有一種誘人不孕的藥物,若是單放著,即便是大羅神仙來也不能發現其中的端倪,可是偏偏她又好沉香,那藥物配上沉香,便成了害人不淺的慢性藥物,這些年來,就是這個藥物,一直侵害著她的身體。

  直到年初,宋玉竹被宋喜竹推入湖中,袁氏不鹹不淡,甚至語出嘲諷,榮氏才不恥袁氏為人,將這些年她送到茶葉全數扔了,這才有了肚子裏的孩子。

  榮氏因為這個,同袁氏大鬧了一場,陳年往事也徹底翻起。

  宋承慶為人刻板,從不在背後妄議長輩,是以在信中不過短短兩句話概括了她們之間的恩怨,如今宋研竹聽金氏說起,才知道這件事的前前後後竟是這樣跌宕起伏,驚心動魄。

  那日二人爆發的爭吵,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爭吵”,一向幹練的榮氏得知事情真相,二話不說便衝進了袁氏的院子裏,打了她個措手不及——一個花瓶直接砸中了袁氏的腦袋,抽刀出來,險些砍中了她的胳膊。若不是宋歡竹衝出來跪在榮氏的跟前,求榮氏看在她即將出嫁的麵上放過袁氏,榮氏早就一刀削掉了袁氏的頭發。

  後來還是老太太出麵,在眾人跟前卻是責怪榮氏不識大體,不給長嫂顏麵,赤-裸-裸偏袒袁氏。

  榮氏聽聞老太太這麽樣說,當下冷笑一聲,衝到了趙思憐的屋子裏,讓左右丫鬟婆子將她綁住,令人抽了她大幾十下嘴巴,直抽到她整個臉都腫了:動不了袁氏,她還能動不了趙思憐不成?既然她爹娘死了沒人教,她這個做嬸娘的便好好教她做人的道理——連打了幾十下,直到趙思憐臉腫成了豬頭,她才善罷甘休。老太太這次似乎也是鐵了心要拿她當替罪羔羊,竟是半句求情的話也不說。

  金氏說到這,便覺有些口渴。宋研竹趕忙替她倒了一杯茶,道:“好在三嬸娘福大命大,才能留下這個孩子。隻是怎麽好端端的,會早產?”

  金氏輕笑道:“她小時候的樣子你沒見過,做起事來比男子還要狠厲決絕。你當她打了一頓趙思憐便消氣了?你大伯母害了她那麽多個孩子,她怎麽可能善罷甘休!不僅是你三嬸娘,便是我也不能輕饒了她!”

  金氏說起來仍是義憤難平:“那些年你三嬸娘同我漸行漸遠,如今我才明白為什麽。你三嬸娘懷玉兒那年,特意找人算命,算命的說她命中帶煞,讓她去院子裏找找有沒有不幹淨的東西,結果她就真就找到了巫蠱木偶……上頭的字跡是我的。她這一輩子橫衝直撞,偏生這件事她不問我……也說不清是真的嫉妒我,還是恨我,反正就這麽偏聽偏信,漸行漸遠了。我雖恨你三嬸娘不爭氣,更恨你大伯母,她的心思歹毒,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早些年便是如此,也是老天開眼,才不會讓這樣狠毒的人懷上兒子!”

  “從前也就罷了,眼下她可是九王爺的丈母娘,老太太必定護著她的!”宋研竹道。

  “老太太若要護著也要掂量掂量。”金氏惡狠狠道:“這些年她掌著家裏的對牌,不知貪了其中多少。歡兒出嫁後,你爹和你三叔一起查了公中的帳,才發現大房貪了不少銀子,便是歡兒成親,大房便挪用了將近一半的銀子。你爹和三叔將賬本擺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臉都綠了,當下便昏了過去。等她醒來,你爹和三叔便說要分家——老太太偏袒大房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爹和三叔忍了這麽些日子,也是忍不住,是以請了家中族老過來。老太太先前還要裝病拖著,後來你爹私下裏說了一件事,老太太再也攔不住分家了……”

  “什麽事?”宋研竹眼睛大亮。

  金氏撇撇嘴道:“你爹在外頭結交的三教九流的朋友也有用到的一天……你大伯母拿著公中的錢在外頭放印子錢,鬧出人命來了,雖是私了了,可若是被人抖摟出來,不止是你大伯父可能會丟官棄職,便是你弟弟前程也會受阻。”

  “……”宋研竹張了張嘴沒敢往下說,金氏了然道:“我曉得你想說什麽。你爹也有這樣硬氣的一天!”

  金氏言語裏不由浮上幾分驕傲,宋研竹憨厚地笑笑,金氏道:“你伯父官場打拚這麽多年,最注重的便是名聲,當下便臉色鐵青答應分家。”

  分家自然又是一場大戲,老太太偏心,總想護著長子,這回又是宋盛明和宋盛達,請來了族中的大老太爺,也就是宋老太爺的兄長、他們二人的伯父。大老太爺一向不太滿意他這個昏聵的弟妹,脾氣雖然古怪,卻極有威嚴,宋老太爺生前就極為尊敬他,他一出麵,宋老太太頓時沒了言語,再加上宋盛明又請來家中極有威望的幾位族老,這才順順當當把家分了。

  宋老太太更是因此躺在床上幾日起不了身,成日咒罵幾個兒媳不孝,勾引得兒子們心懷異心,家不成家,子不成子……

  宋研竹聽金氏描述便能想象宋老太太喋喋不休的樣子,竟覺得有些痛快。隻是痛快過後又有幾分擔憂。

  金氏瞧她神色,笑道:“你擔心九王爺護著他?別說一個側妃,就是正妃又如何?老丈人無德無能,丈母娘凶殘惡毒,這樣的老丈人、丈母娘隻是給他抹黑罷了,到了那個時候,他定然眼皮子都不抬,就大義滅親了,你信是不信?再者,歡兒嫁得這樣遠,又能幫得家裏幾分。去信一來一回都得個把月功夫,她得了信也回不來——有件事你大約不曉得,歡兒出嫁那日,九王爺是同時迎娶兩位側妃,除了歡兒之外,還有位尚書的千金,若要守住九王爺的心,怕也是要費些功夫。她自顧不暇,怕也沒功夫管家裏的這點破事了。”

  “不過短短兩個月,怎得發生這麽多事情……”宋研竹瞠目結舌,半晌覺得不對,趕忙問道:“嬸娘又怎麽會早產?”

  “還不是喜兒那個傻丫頭!不知聽你大伯母說了什麽,怒氣衝衝地便殺了出來,一下子將你三嬸娘推倒在地……你三嬸娘當夜便早產了,險些一屍兩命。”

  “這梁子可算是結大了!”宋研竹不可思議道,“她去了嶺南養了這麽久的性子,怎麽半點都沒改?”

  “改性子?”金氏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性子沒改成,倒是肚子裏帶出個孩子來!”

  “……”宋研竹瞪圓了眼睛,驚訝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