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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忽悠悠又過了好幾日, 似乎夏季還沒過夠, 秋天便跟著夏天的腳步來了。

  馬車即將入建州時, 宋研竹頓生了幾分忐忑。趙戎瞧她的模樣, 不由笑道:“旁人都說近鄉情怯, 你才走了多久, 情也怯了?”

  宋研竹被他點中心思, 不由哈哈大笑道:“我走的時候可是身染天花的重症患者,此刻回來,在旁人看來可是死裏逃生!好端端地站在眾人跟前, 不知道的,定要說我是魂歸故裏!”

  “上哪兒找這麽好看的魂魄啊!”趙戎砸吧嘴道。

  宋研竹莞爾一笑,眼見著馬車入了建州, 就見城門邊上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大一小兩個人,都在翹首以盼。

  宋研竹趕忙叫停了馬車, 不管不顧地衝下去, 站定了, 揚聲喚道:“大哥!”

  宋承慶眯著眼笑道:“可算是回來了!”

  宋合慶圍上來, 宋研竹忍不住歎道:“嘖嘖, 才幾個月不見,怎麽長高了這麽多!我家的小蘿卜丁要變成大蘿卜了!”

  說著就要揉宋合慶的頭, 宋合慶嫌棄地繞開她的手,低聲埋怨道:“按你家書說的日子, 前些天便該到了, 我和哥哥每日都等在城門口,每日都等不到你。今兒若是再見不到你,我個大哥可得去官府報官找你去了!”

  宋研竹心頭一暖,臉上帶上笑意故意在宋合慶的腦袋上揉了一把,“臨出門時病了一場,所以耽誤了日子。”

  “又病了?”宋承慶微不可見地蹙眉頭,上下打量宋研竹道:“怪不得又瘦了一圈,回來可得好好補補身子!”

  “再補可得補成個大胖子!”宋研竹笑道。

  一不留神,眼前的宋合慶跑到了她的身後,言語裏充滿了興奮:“六哥你可算回來了!我家二姐姐沒給你添麻煩吧!”

  宋研竹又好氣又好笑,將他拎到跟前道:“你這吃裏扒外的家夥!”我像是會給別人添麻煩的人麽?額……腦子裏忽而飄過一個人的身影,宋研竹心不由一緊。

  宋合慶鄙夷地嘟嘴道:“那日六哥想幫你逃出府被抓住了,後來可沒少受皮肉苦。二姐姐你可得對人家好一些!”

  “誒!”宋研竹抗議道。

  趙戎衝她得意地揚揚眉頭,獻寶一樣道:“合哥兒,我從蘇州給你帶了不少好東西,回頭讓小廝送到你屋裏去!”

  “太好了!六哥最好!”宋合慶歡呼一聲。

  宋研竹狐疑地望著兩人:這兩人什麽時候感情這麽好了?還有大哥,從前趙戎也不會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啊,這回怎麽像是多了幾分討好?

  錯覺,這一定是錯覺。

  “咱們先回去吧。”宋承慶寵溺地看著宋研竹,宋研竹點點頭,跟趙戎道了別,趙戎咧嘴一笑揚手道:“二妹妹,一會見!”

  上了馬車,宋承慶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宋合慶道:“大哥,你對六哥的態度好一些嘛!他好歹也是我的未來姐……”

  “嗯哼!”宋承慶重重咳嗽一聲,眼裏帶了幾分威脅地望著宋合慶,宋合慶不由噤聲,嘴裏不知在碎碎念什麽,宋承慶瞪一眼,他忙低下頭去。

  兩人眼風飄來蕩去,宋研竹一點兒都沒看懂,隻得試探道:“大哥哥,我一走便是小幾個月,家中可都還安好?這個把月,你就給我寫了一封家書,很多事兒可都沒說清呢!爹娘可都好?你的新食坊生意好麽?哦對了,還有我家小秀才,姐姐可備了一份厚禮送你!對了,還有趙思憐……”

  她這才想起正事來,忙問道:“大哥哥可見著李旺,還有隨他回來的一個姑娘。”

  宋研竹一連串問了好些個問題,前頭宋承慶還和顏悅色,聽到最後臉色卻不大好。眼見著就要到宋府門口,宋承慶忙道:“你說的李旺現下就在府裏,那個醜奴已經被趙家人帶走了,聽說憐兒表妹已經被趙老爺子拘禁起來,人已經被打得半死,隻消再找到確鑿的證據,趙老爺子就會交她送官查辦。就怕她舌燦蓮花,事情到了她的嘴裏最後不知又要變成什麽樣子。”

  “憐兒慣會顛倒是非黑白,也不知是受了誰的耳濡目染。”宋研竹不由自主地搖頭。

  “老太太近來身子也不大舒服,你回府後離她遠一些才好。”宋承慶叮囑道。

  “隻怕她也不想見到我吧?”宋研竹譏諷道。

  自從那日宋老太太毫不憐惜地將她送出府外,她對這個長輩便徹底死了心。她對她是否還有半點憐愛,她也半點不在乎了。

  到了宋府跟前,隻見府門口張燈結彩。許是攀了一門好親事,府裏內外都修葺一新,連門口的一對石獅子都披紅掛綠,處處都透著一股喜慶。行到府內,也是處處煥然一新,連府裏的丫鬟都換了一身新裝。

  在路上便聽趙戎說起當日宋歡竹成親的盛況,聽說在建州擺了足足七天的流水宴,送禮的人從城南擺到了城北,門前堵得水泄不通。宋研竹想起前一世的情況,大體也能想象一二——當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入了垂花拱門,剛下了車,眼前一道影子撲過來,鼻尖是熟悉的清香。宋玉竹上前便抱住她,歡喜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姐姐給盼回來了!”

  一壁說著一一壁鬆開她,還未開口眼睛就紅了,複又抱緊了她,嗚嗚咽咽道:“二姐姐,你沒事就好了!這個幾個月可把我擔心死了!還好還好,你吉人自有天相,不僅好了,還沒落下半點疤痕。”眼淚鼻涕落在一塊,就要往宋研竹身上蹭。

  宋研竹嫌棄地往後退了幾步,搖頭道:“我怎麽覺著你這兩個月擔心我擔心胖了?”

  宋玉竹的哭聲戛然而止,繼而爆發出更大的哭聲:“我討厭二姐姐了!都是因為你,我一擔心你就吃東西,一吃東西就更加擔心你,吃啊吃的,就胖了……”

  哭起來沒個停,有種要哭倒長城的壯烈氣勢。宋研竹忍俊不禁,拿了帕子替她擦淚道:“好啦好啦,姐姐逗你的!不胖不胖!幾個月不見,長高了,更加標致了!”

  “當真?”宋玉竹停了哭,狐疑問道。

  宋研竹毫不遲疑地點頭道:“那是自然!”

  宋玉竹這又高興起來,挽起她的手道:“我跟娘說,姐姐若是再不回來,我就自個兒去莊子裏找你,總要把你找回來的!反正我每天都是一個人在府裏飄來蕩去的,都快閑出毛病來了!”

  二人聊得正是火熱,宋承慶笑道:“世昌聽聞你回來,特意備下了一桌好酒好菜。我同爹娘說好了,晚上就在金玉食坊為你接風洗塵!”

  “我也要去!”宋玉竹一聽有飯吃,眼睛都發亮了。宋承慶點點頭道:“好好,四妹妹一塊去!”

  “我這就去準備準備,你們姐妹二人好好說說私房話!”宋承慶道,正準備腳底抹油開溜,宋合慶忙說道:“我也去!正好我有事要找我姐夫!”

  宋研竹一怔,宋合慶的姐夫?九王爺莫非還沒走?不應該啊,他不是應該帶著宋歡竹已經回到京城了麽?那除了九王爺,宋合慶哪兒還有姐夫?

  正想問個清楚,宋合慶一溜煙就跑沒了。

  她這才覺出不對來來,怎麽宋合慶今天說的話他聽不懂,宋承慶也總是欲言又止,還有金氏,她都回來了,金氏到現在還沒出現呢!

  宋研竹不由問宋玉竹道:“玉兒,我娘呢?”

  “在我娘那呢!”宋玉竹眨巴眨巴眼,挑眉對宋研竹道:“二姐姐,你這兩月不在家裏,家裏可發生了不少事兒!”

  她也不明說,帶著宋研竹往榮氏屋裏走,剛走到院子裏,就聽院子裏爆發出一陣“哇哇”的嬰兒哭聲,聲音高亢而響亮。宋研竹一愣,宋玉竹打了簾子道:“娘,二伯母,研兒姐姐回來了!”

  宋研竹邁步進去,就見金氏懷裏抱著一個繈褓,嘴裏細聲細氣念著“嗚嗚,我的心肝兒,可別再哭了,大伯母給你唱歌……”

  抬頭一見宋研竹,金氏眼裏冒光,忙將繈褓交到奶娘手上,三兩步跨上來,欣喜萬分:“回來啦!”

  床上的榮氏半倚著,頭上綁著兩指寬的紅布條,麵色還算紅潤,見了宋研竹也是滿臉歡喜,就要坐起來,金氏忙攔道:“可不許亂來。月子若是坐不好落下了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情,趕緊躺著!”

  “三……三嬸娘生了?”宋研竹愣了許久,結結巴巴說道。

  金氏點點頭,朗聲笑道:“生拉!你又多個弟弟!”一壁說著一壁讓奶媽抱過來,宋研竹望過去,就見繈褓裏小小一團嬰兒,比起外頭的小貓大不了多少,蜷在一塊,眼睛微微閉著。不知是夢見了什麽,嘴角忽而一彎,又慢慢放下去。

  她的眉眼很像宋合慶小的時候,可比起宋合慶,他又不怎麽白,臉上泛著紅,在鼻尖上有斑斑點點的奶蘚。

  宋研竹徹底呆住了,麵對一個這麽較小的嬰兒,她有些手足無措地握住他的手,他立刻張開拳頭,堪堪握住了她的一根指頭。

  “娘,你怎麽不在信裏告訴我?”宋研竹輕聲抱怨道。

  榮氏道:“也就生下來幾天時間。你娘說要寫信告訴你,我不讓,想等你回來給你一個驚喜。”

  “太可愛了!”宋研竹忍不住讚歎道,越看那奶娃子,越覺得愛不釋手,忽而想起來:若是按月份算,榮氏不該這麽早就生的,所以,這個孩子是……早產?還有,榮氏和金氏,什麽時候又和好如初了?

  她不在的日子裏,究竟都發生了什麽?

  “娘……”她正想要問,外頭忽而傳來一陣呼天搶地的聲音。

  宋研竹豎起耳朵聽,隱約聽到了久違的宋喜竹的聲音,她疑心自己聽錯了,一歪頭,就見宋玉竹麵露不屑,榮氏皺著眉頭輕聲問道:“還沒下來麽?這都一天一夜了!”

  金氏搖搖頭道:“怕是沒有。嚎了一天一夜,怕也是沒氣力了!作孽啊!這可是自家的閨女!”

  榮氏嘴角一沉,冷笑一聲道:“你這是可憐她?大嫂做錯了一萬件事,唯獨這件事,我是讚成的,孽種不可留!你要想想,若是讓旁人知道這件事,咱們的閨女還要做人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