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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研竹渾身一震, 下意識就要避開陶墨言, 他卻迅速的放開她, 宋研竹一低頭, 就見胸前多了個墜子, 簡簡單單一條金鏈子, 下頭綴著朵梅花。梅花的樣式很是眼熟。他拍掉她的手道:“別摘。這幾日我吃了你這麽多點心, 這隻當是點心錢了。”

  “陶大少爺就是闊綽,吃幾樣點心,便用這樣貴重的首飾抵用。陶大人若是知道, 隻怕得說您是敗家子吧?”宋研竹挑眉看他。

  他笑道:“家中資產深厚,這點東西尚能敗得起!”

  說著話,像是變戲法一般從身後變出一隻紫玉笛來, 下意識便擺弄起來, 拿著紫玉笛在手中轉動,抬了眉眼對宋研竹道:“吹隻曲子給你聽可好?”

  “不要!”宋研竹連連搖頭, 陶墨言莞爾一笑, 不管不顧地對著笛子吹奏, 紫玉笛音韻郎暢, 單音一出便覺得清越非常, 宋研竹正想扭頭就走,待聽了四五個音, 腳步卻頓了一頓,鄙夷道:“這麽好的笛子, 陶大少爺不用來吹些名家大作, 卻用來吹奏祝壽曲這樣平易近人的曲子,豈不暴殄天物!”

  陶墨言頓了一頓,終於忍不住拿起笛子在她的腦門上輕敲了一下,笑道:“旁人記不住也就罷了,你竟也忘了自己的生辰麽!”

  “我……生辰?”宋研竹的鄙夷不由僵在臉上,低下頭一數日子,後知後覺兒地懊惱起來:最近的日子悠閑自在,所以過得飛快,竟過糊塗了。今日還真是自己的生辰!

  她咬著下唇,覺出不對來:“你怎麽知道今兒是我的生辰的?”問完了發覺隻有一種可能性,“合哥兒告訴你的?”

  家裏出了這麽一個叛徒,怪不得她的行蹤會暴露。枉費金氏千叮嚀萬囑咐,讓宋承慶和宋合慶萬萬不能對外說漏了嘴。

  “宋合慶這個叛徒!”宋研竹咬牙切齒罵道。哪知陶墨言嘴邊的笑意漸深,不置可否地搖搖頭,而後將手裏紫玉笛子往宋研竹的手裏一塞,道:“答應了要送你一隻笛子,做不出好的,隻能送你一隻現成的。”

  “我又不會吹,要這個幹嘛!”宋研竹還要推,陶墨言道:“不會便要學,你跟前就是個現成的師傅,還不收你束脩,你上哪兒找去!”說完佯裝板著臉威脅道,“你前幾日才打了我一頓,收下這個隻當是補償我了。否則我回了建州就告訴旁人,宋家二小姐借酒行凶,闖進我的房間將我痛打了一頓,還不打算對我負責任!”

  “……”宋研竹啞然地望著他,她真是越發覺得,陶家大少爺這無恥的程度又上了一個台階。

  那紫玉笛握在手上有一種冰涼的感覺,這樣炎熱的夏熱,拿著玉笛倒也消暑,加之那音色她著實喜歡,她便不再推辭。

  陶墨言滿意地看她將東西收入袖籠,提手又要環繞她。宋研竹不知他這回要做什麽,心下一動,還沒躲開,卻被他結結實實地抱在懷裏,他還伸手將她的身子往前攏了攏,腦袋直接擱在她肩膀上!

  “喂!”宋研竹眼睛一瞪,就要推開他,耳邊忽而傳來“忽忽”的聲音,她側頭一看不由啞然失笑:還真以為他千杯不醉呢!原來不過是隻紙紮的老虎——說話間就倒了!

  外頭倒了一圈,這兒還有個倒在她身上的。宋研竹這才後悔將牆修補起來,若是沒修補,越過去便能叫人把他拖回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將陶墨言拖到曬不著太陽的角落,宋研竹正想對著隔壁嚎一嗓子,瞧瞧能不能把陶墨言的貼身小廝喚過來。哪知張嘴還沒喊,院牆那忽而轟隆一聲發出巨響,宋研竹心頭一震,趕忙跑過去,隻見她新補好還沒幹透的牆忽而又出現一個大洞,偏下腦袋一看,陶壺手邊牽著一隻巨大的狼狗,摸著後腦勺嘿嘿笑道:“二小姐,不好意思啊,我家這狗似乎是餓了,拚了命就要往這跑,我攔都攔不住……”

  宋研竹狐疑地望望那隻狗,那隻狗伸出舌頭“呼呼”吸氣,嘴角竟還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

  宋研竹無語地望望陶壺,陶壺立刻正色道:“二小姐別擔心,我這就找人去修牆……錢,我家少爺出!”

  宋研竹:“……”

  ******

  到七月份到時候,天氣越發悶熱,宋研竹每日熱的睡不著,更有蚊蟲在周邊環繞著,整日裏嗡嗡叫,宋研竹不堪其擾。陶墨言不知上哪兒弄來一個驅蚊的熏香,巴巴地送過來,讓宋研竹用上。

  這一日,宋研竹站在圍牆邊上,看著一次又一次修好,一次又一次因為詭異的“不可抗力”破損的牆,忿忿地掐著身上的蚊子包,張氏小心翼翼繞過她,手裏端著一碗不知什麽往牆邊走,宋研竹喚住她到:“李嫂子,你這是去哪兒呢?”

  張氏嘿嘿一聲,笑道:“給隔壁的陶公子送些消暑的梅子湯!”

  “……”宋研竹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這個陶墨言,這一屋子的人都不拿隔壁當外人,那道牆儼然成了擺設。

  平寶兒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一開頭,嚇了她一大跳。湊近了,輕聲笑道:“小姐,我瞧陶大少爺人挺好的,您別總板著臉對人家!喏,前幾日您說想吃魚,他聽見了,這幾日天不亮便提著魚竿上河邊釣魚,釣回來的魚活蹦亂跳的,燉湯鮮的嘞……您說怕蚊子,他比您還著急,四處替您打聽驅蚊的方子……”

  宋研竹狐疑地望著平寶兒,平寶兒擺擺手道:“您別這麽看我啊!這些可都是陶壺告訴我的!”

  宋研竹撇撇嘴,腹誹道:天知道陶墨言為什麽總這麽來無影去無蹤。每每她正抱怨著什麽,他便恰好出現在她的身邊……這屋子真是不能住了,哪個都縱容著陶墨言來去自如。

  正說著話,初夏走進來,說是建州來信了,宋研竹忙接過來,一壁看著,一壁臉上掛著笑:這封信出自宋承慶,信洋洋灑灑寫了兩頁,主要說了三個事情:

  一、宋合慶過了府試,宋家二房又多了一個秀才。

  二、金玉食坊的生意很好,宋承慶在臨縣又開了一家分店。

  三、宋歡竹的婚期定下來了,就在這個月月底。

  四、這幾件都算是喜事,在宋承慶的字裏行間都能感覺到喜悅。隻是最後宋承慶卻簡單的說了兩句,說是三嬸娘榮氏身子不大好,險些小產,好在救治及時,孩子保下了,榮氏和袁氏大吵了一架,如今勢同水火。

  她二人從前甚好,也不知是因為什麽才發生爭吵。宋承慶一向是個含蓄的人,十分的形式他在他那兒也變成了八分。好在這一段沒提及金氏,宋研竹也就沒放在心上。

  最後是宋承慶敦敦教誨,讓她務必保重身體。還說等宋歡竹婚期將近,宋研竹算算日子早些回建州,家中父母甚是惦念,還說宋合慶鬧著要見宋歡竹,就等著宋歡竹給他一份獎勵。

  宋研竹會心一笑,將那信疊好妥善存好。

  初夏道:“小姐,你讓李大哥聯係的船已經準備好了,您打算什麽時候去遊湖?”

  話音剛落,平寶兒眼睛噌的一亮,宋研竹見狀笑道:“那日進蘇州時你們就說想要長長見識,心心念念了好些時候,今兒天不錯,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一壁聲音低下去,“或許再過幾日,咱們就該動身回建州了。”

  ******

  李旺租來的船是蘇州河邊上最常見的小畫舫,從外頭看飛簷翹角、玲瓏精致,船家五十來歲,人稱“老劉頭”,頭發發白,笑起來如彌勒佛一般。宋研竹和平寶兒三人正坐踏實,老劉頭在船頭念了句響亮的號子,正要撐船,船的一頭忽而一沉,一個人跳了上來。宋研竹定睛一看,不由自主說道:“你這人怎麽陰魂不散,竟是跟到這兒來了!”

  陶墨言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見老劉頭圓眼珠子瞪著自己,不由好聲好氣道:“船家,裏頭是我娘子,我夫妻二人爭吵兩句,她便離我而去……船家能否行個方便,帶上我,讓我好生同她說兩句話?”

  老劉頭狐疑地看看他兩眼,宋研竹正擔心老劉頭上當,就見老劉頭隨手拿起手邊一根三寸長的木棍子,狠狠打在陶墨言的背上。陶墨言躲之不及,紮紮實實地受了一棍子,就聽老劉頭罵道:“你們這些不學無術的書生,平日裏都念得什麽書!我船上這位小姐分明就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怎麽就成了你的娘子!你這冒認娘子的由頭,去年就已經沒有書生用了,你倒好,還想用這過時的戲碼騙我這個老人家!”他一邊念著一邊打,直打得陶墨言節節敗退,“今兒我不好好教訓你,留你就是個禍害,你給我下去,下去!”

  陶墨言被打得無處可退,最後腳步一晃,竟直直落入水裏。

  宋研竹對著水下一怔,再見陶墨言如落湯雞一般從水裏浮上來,不由哈哈大笑:冰涼桀驁的陶大公子竟也混得如此狼狽,竟有一日,被一船夫打下水裏,太好笑了……

  她哈哈大笑,抹著眼角對老劉頭道:“老人家真是火眼金睛,我的確不認識這個人,咱們趕緊走吧!”

  老劉頭點點頭,撐起船竿就走,一邊走一邊揚聲高歌,那調子聽著有些奇怪,不似平常的號子,在老劉頭的嘴裏念出來更顯突兀。

  宋研竹聽了一會,搖搖頭笑笑,目光漸漸被周邊的風景吸引,一時間加入到平寶兒和初夏的讚歎隊伍中。

  那一廂,陶墨言從水裏浮出來,將將聽到老劉頭突兀的歌聲還有些奇怪,待仔細一回憶,頓時臉色大變,迅速地遊到岸邊,對等在岸邊的陶壺道:“快去請周子安派些人來幫忙!”

  一邊說著一邊踏上另外一艘小舢板,急急將錢袋往船夫身上一扔,道:“快,追上那艘畫舫!”

  眼見著陶墨言身影漸漸遠去,陶壺轉身上馬便往府衙奔去。在半路恰好遇上周子安,周子安二話不說帶上人便往河邊奔來。

  湖麵上畫舫眾多,陶壺的心卻一直七上八下,到河道中間時,忽而見兩三搜小舢板聚集在一塊。

  陶壺心下一沉,忙驅船上前,隻見小舢板上躺著平寶兒、初夏和方才撐船的老劉頭,三人滿身是水,均是麵色蒼白,昏死過去。

  極目望去,不遠處那艘小畫舫已然沉了大半,而宋研竹和陶墨言早就沒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