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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研竹唬了一跳, 就聽朱起鎮問道:“我在府中迷路了, 敢問和禧堂如何走?”

  宋研竹頭也不敢抬, 略抬手指向和禧堂的方向,

  朱起鎮這才點點頭, 眼睛一掃, 隻見宋研竹烏發蟬鬢, 打扮的很是素雅,露出耳朵來,耳垂很是玲瓏可愛, 隻是耳朵上卻毫無裝飾物。

  想來還是個不受寵的庶女。

  朱起鎮想著,這才道別,快步離開。

  等她走後, 宋研竹才發覺自己的後背都濕了, 摸到抄手遊廊兩旁的石凳坐下,長長地舒了口氣。

  不是她想太多, 而是這個朱起鎮實在是劣跡斑斑, 她骨子裏就覺得他十分危險。更何況出生在帝王之家, 他身上天生就帶了威懾感, 壓得宋研竹不得不保護自己。

  正坐著休息, 牡丹匆匆趕來,道:“二小姐, 老夫人催了您好幾回了,您趕緊跟我走吧!”

  宋研竹剛剛放下的心又揪起來, 忙摟著肚子佯裝痛苦道:“牡丹, 你替我跟祖母說一聲,我怕是吃壞東西了,肚子疼得厲害,若是這樣見客人,定然要失禮的!”

  牡丹慌道:“打不打緊?”

  “許是中暑了……”宋研竹看看今日的日頭,哀鳴道:“不成,我得回屋躺著去。”

  正巧初夏和平寶兒尋來,宋研竹往二人身上一靠,對牡丹道:“我先回去了,勞煩姐姐替我跟祖母說一聲。”

  一路“哎呦哎呦”地叫著,腳下卻是生風了一般,讓初夏和平寶兒加緊步子走。

  牡丹還要再攔,想起宋研竹素日的風格,隻怕也是不愛在外人出風頭。她琢磨了片刻,暗自想好托辭,轉身回了和禧堂。

  那會崔老夫人和宋老太太二人許久未見,已經相互見禮。崔夫人的身後站著個三十開外的男子,麵帶微笑地站著。袁氏和宋歡竹依序坐在下首位置。牡丹走進來,同宋老太太打了個顏色,宋老太太微不可見地擰眉,牡丹這才道:“回老太太話,二小姐在來的路上突然腹痛不止,已經讓丫鬟們扶回去了。”

  崔老夫人一驚,忙問道:“不打緊吧?請了大夫麽?”

  牡丹回道:“回夫人話,已經請了大夫了。不知是不是天熱,又吃壞了東西……”

  崔老夫人這才放心,拉起朱起鎮的手道:“這是我的遠房侄子,名叫龍九,隨我來建州遊玩的。”

  宋老太太眯起眼睛看他,隻覺眼前的人貴不可言,不怒自威,可是再定睛一看,這種感覺卻很快就消失了。

  袁氏領著宋歡竹上前見禮,宋歡竹在一旁早就偷偷看了他好幾眼,隻想著這時間怎麽還有人能生得這樣好看,比任何女子都精致,比任何男子都有氣概,同龍九比起來,什麽陶墨言,什麽趙戎都比不上了。

  宋歡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紅著臉輕輕叫了一句“九爺”。

  她的聲音極為柔軟,像把刷子一般輕輕柔柔地刷過朱起鎮的心,朱起鎮認真看看她,眼睛都望直了,忽而有些失望:從前看過宋歡竹的畫,畫裏的嫻靜優雅同阮襄竹——他過世的王妃很是相似。正是因著這一點,他才想親自見見這個人,可惜,見了本人,卻覺乏味。

  這張臉,沒有一點是相似的。

  朱起鎮輕輕“嗯”了聲,宋歡竹隻覺他聲音都像是天籟一般,臉霎時便紅了。

  兩廂裏落了座,等宋歡竹回神時,崔老夫人正對宋老太太道:“咱們姐妹多年不見,你可是能享福了,兒孫滿堂承歡膝下,孫女兒出落得這樣標誌!”

  “哪如你有福氣!”宋老太太戚戚道:“我家老爺去得早,我多辛苦才能將他們兄弟三人拉拔大,其中辛苦,如今想都不敢回想。”

  “先苦後甜!後頭總有你享福的時候。”崔老夫人拍拍宋老太太的手。

  二人足足聊了半個時辰,到最後,崔老夫人看朱起鎮麵露不耐才起身告辭,走出門時,朱起鎮微不可見地搖搖頭。

  崔老夫人心下一沉,離去時刻意往前走了兩步,將朱起鎮落在後頭,悄悄地往宋老夫人手中塞入一張紙條。

  ******

  “小姐,你可好些了?”平寶兒為宋研竹端上一碗溫水,擔憂道,“怎麽突然鬧起肚子?”

  宋研竹揉揉自己的眼皮,問道:“我這眼皮今天一直跳,都說左眼跳災右眼跳財,怕是要出什麽事。”

  “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初夏遞上一條熱毛巾道,“您每年這時候都覺得胸悶氣短,氣候變幻鬧的!若是不舒服,我這就請林大夫回來替您把把脈。”

  “但願吧……”宋研竹按住自己的眼皮,看看窗外,快到晌午了,日頭曬得人都不想動彈,打了平寶兒和初夏,正想關上門好好睡上一覺,昏昏沉沉時,隻聽門外傳來哐當一聲重響,宋研竹還未反應過來,宋歡竹已經快步走進來,揚起手來,重重地打了宋研竹一巴掌,一邊打一邊罵道:“宋研竹你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小娼婦!”

  電光火石見,她又上前抓住宋研竹的頭發,直要將她從貴妃榻上拖到了地下。

  宋研竹被她殺了個措手不及,反應過來時已經挨了她好幾下,心中一時憤怒,扣住她的手便要教訓她。進門的初夏也是吃了一驚,倒是平寶兒反應快,狠狠得打掉宋歡竹的手,衝上來護在宋研竹跟前,怒目圓睜道:“大小姐,有話好好說,你做什麽要打我們小姐!”

  隨後而來的伺畫見狀趕忙抱住宋歡竹的手,哭道:“小姐,您這又是何必呢!”

  宋歡竹還要上前扭打,幾個丫鬟拉的拉,攔的攔,平寶兒回頭見宋研竹的樣子,怒從心中來。伺畫和初夏是一早就在府裏長大,平寶兒卻不同,在外頭莊子裏練得一身氣力,借著場麵混亂,狠狠用手肘撞開宋歡竹,一邊嘴裏嚷著:“來人呐,救命呐,大小姐殺人啦!”

  宋歡竹吃痛,捧著肚子退後了幾步,抹了把眼淚,實在忍不住哭出聲來。

  原來方才宋老太太看完那張紙條臉色大變,袁氏忙問怎麽了,宋老太太腿一軟,對她道,方才那位“龍九”就是當今的九王朱起鎮。

  宋歡竹原是心下大喜,她偶然間見到了未來的夫君,她的夫君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或許就是為了見她一麵,才化身“龍九”到她與她見麵,這樣一想,她隻覺得分外甜蜜。

  哪知宋老太太卻是喜憂參半,麵色複雜地告訴袁氏,朱起鎮並未看上宋歡竹,約了過幾日再來見見宋研竹。

  從宋歡竹到宋研竹,對於老太太而言都是一樣的,可是對於宋歡竹而言卻是天差地別,當下她便眼前一黑。

  她細細說著,指著宋研竹道:“宋研竹,我試問不曾對不起你,你為什麽總要搶我的人?憐兒妹妹說你私會陶墨言我原本不信,如今我卻信了!九王爺說要娶我,偏生又被你搶了去!你這輩子,不搶旁人的男人,難不成就活不了麽?”

  她聲聲控訴著,宋研竹卻愣住了,指著自己道:“你是說,九王爺要娶我?”

  “是!”宋歡竹道。

  “我?他要娶我?”宋研竹麵色一黑。

  宋歡竹見她一問再問,隻當她是炫耀,當下裏怒從心中來,一眼瞧見桌上笸籮裏放著的剪子,她隨手抄起剪子就要衝上去。

  “大小姐你做什麽!”平寶兒大喝一聲,上前兩步,劈手要奪宋歡竹手上的剪子,宋歡竹氣急敗壞下生出氣力來,咬著牙掙紮,隻聽平寶兒“哎呦”一聲,混亂下竟被宋歡竹刺傷手臂。

  “平寶兒!”初夏心下一驚,之間平寶兒的血一點點落在地上,氤氳成一團。宋歡竹拿著剪子,登時愣住了,麵色蒼白地哆嗦著,忽而將剪子一扔,掩麵而泣:“嗚嗚嗚……宋研竹,你混蛋!”

  場麵亂成一團時,隻聽身後一聲大喝:“都在做什麽!”

  宋研竹循聲望去,就見宋老太太站在門口,她的身後站著袁氏和金氏,以及瞪大了眼不可思議望著兩人的宋玉竹。

  ********

  “祖母,歡兒不服氣,歡兒真的不服氣!”

  和禧堂內,安息香並未平複眾人的躁動,宋老太太支著頭,太陽穴一抽一抽,頭疼得厲害。衣衫襤褸、鬢發淩亂的宋歡竹、宋研竹二人並肩站著,一旁的趙思憐麵含隱憂,實則幸災樂禍地看著眾人。

  事到如今,宋歡竹將女兒家的矜持和羞澀全部拋在了腦後,她抽泣道:“娘為歡兒的婚事操心了這麽久,旁人總說宋家女難嫁,歡兒不過是想挑個合適的人而已。從前說是陶家大少爺,因著受人連累,陶家瞧歡兒不上,歡兒也就認了。可後來才知道,壓根不是陶家瞧不上我,而是有些人不顧禮義廉恥,攀著人家陶墨言不放;後來歡兒憑著自個兒的畫讓九王爺瞧上了,原以為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也讓她攪黃了!歡兒與她都是宋家的女兒,為什麽祖母就偏心她,不能疼疼歡兒?莫非就因為歡兒沒有個當巡鹽禦史的外祖麽?”

  “放肆!”宋老太太越聽越不是滋味,一杯茶重重落在桌子上,茶水潑出了一大半,“你說受誰連累?你說誰偏心眼兒?在你眼裏,還有禮義廉恥四個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