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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為選個丫鬟不過是走個過場, 等他們挑完一輪, 剩下的也沒幾個可心的, 沒想到等宋研竹到那一看, 在一群打扮的俏生生的丫鬟當中, 一眼就看到了穿著平平無奇, 還有些呆頭呆腦的平寶兒。

  見了宋研竹, 平寶兒眼睛一亮,眨巴眨巴眼睛,忙又低下頭去。

  當著袁氏的麵, 宋研竹隻隨意看了一眼,點了點平寶兒,袁氏顯然也很意外她選中這麽個貌不驚人, 看起來還不太機靈的呆丫頭, 反正人是宋研竹選的,回頭老太太問起來, 同她沒有任何幹係, 她也很是樂見其成。

  等回了院子, 宋研竹甫一關上門, 平寶兒便衝上來對宋研竹行禮, 宋研竹忙拉起她來上下打量,道:“許久不見, 你可又高了不少!”平寶兒麵頰紅潤,顯然也是高興得不得了, 對宋研竹道:“剛才可擔心死我了, 就怕二小姐沒認出我來,領了旁人走!”

  “一群人穿得都頗為顯眼,就你一個平平無奇的站著,不看到你都難!”初夏也高興壞了,迎上來道:“平寶兒你怎麽在這兒啊?”

  “總不是出了什麽事兒吧?”宋研竹疑惑道。當時她離開莊子時劉長壽家的還好好的呢,不會是中間出了什麽事,還得靠賣平寶兒周濟?想起可愛的平安和平生,宋研竹心下一沉。

  平寶兒連忙搖頭道:“不不不,我爹娘都很好,平安和平生知道我要來這兒,都說讓我一定要對小姐說,他們都想小姐啦!”

  “那……”宋研竹心下疑惑,平寶兒趕忙解釋。

  原來,頭兩個月,劉長壽隨旁人做買賣賺了一大筆銀子,便跟趙家求了個恩典,離開莊子了,一家人在建州城租了個房子,還開個茶水鋪子。頭些天牙婆上他們那兒物色人選,恰好劉長壽家的聽見了,回頭同劉長壽一商量,便把平寶兒送了進來。

  宋研竹聽完頓覺了然:這建州城裏一般百姓都不將女兒送去當丫鬟婢子伺候旁人,但若是如宋家、趙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卻有許多人願意。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氣質眼界都勝人一籌,吃穿住行都比一般人家好,更別提月錢、待遇,等到了成婚的年紀,主子不幫著選戶好人家,也能求個恩典自行婚配,到時候身價也是水漲船高,同普通人家的姑娘不同。

  “那你怎麽不讓你娘直接來尋我,這樣彎彎繞繞,你就不怕被旁人選走了,不能到我身邊來?”宋研竹又問。

  平寶兒憨憨笑道:“我娘怕麻煩二小姐……好在我聰明,見二小姐沒來,便裝作笨的樣子,旁人問我啥我都說不明白。就方才那個白衣服的小姐,還說牙婆怎麽選了個傻子進來……嘿嘿,總算沒誤事,讓我等來了二小姐!”

  “你能來我身邊我很高興!”宋研竹拍拍平寶兒的手,對初夏微微一點頭,初夏立刻送上一個小小的荷包,塞到平寶兒的手裏,宋研竹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往後勞累你照顧我!”平寶兒臉一紅,道:“這是怎麽說的,還沒幹活便拿工錢了!”

  宋研竹大笑:“這是咱們府裏的規矩,沒上工就能拿工錢!今兒我不用你伺候,你先回府見見你爹娘,明兒一早再來吧!”

  平寶兒連連搖頭,直道不合規矩,初夏笑道:“到了小姐這兒,小姐就是咱們的規矩!”

  平寶兒這才道了謝告辭。隔日一大早便來了,隨身還帶了一大包裹的東西,打開後裏頭是各式點心,全是劉長壽家的拿手樣式,宋研竹在莊子裏時就喜歡吃的。平寶兒擱下東西便去尋花媽媽領差事,不到黃昏時候,花媽媽便笑眯眯地對宋研竹道:“新來的這個丫頭果然是個好的,雖是悶不吭聲,勝在踏實能幹,辦事穩妥,一天下來都沒停著!”

  宋研竹笑道:“再觀察兩天,若是能幹再放進我的屋裏。”

  花媽媽笑眯眯地點點頭離開了。平寶兒也是爭氣,整日裏埋頭幹活,金氏原本頗為擔心宋研竹的這個新丫頭,結果派了身邊的婆子過來盯了她兩日,很是滿意地回去了。沒過幾日,平寶兒正式代替芍藥成為宋研竹的貼身丫鬟。

  此時已經接近端午前後,宋研竹打小便怕這個時候,天氣熱不說,蚊蟲蛇蟻最是令人生厭。

  這一日正被蚊子煩得不堪其擾時,平寶兒送了個香囊給宋研竹,笑道:“小姐若是怕蚊蟲,這個香囊最有效!自小平安就招蚊子,我娘就問村裏的郎中要了個方子,不過是最常見的草藥,戴在身上蚊子都得離您遠遠的!”

  宋研竹將信將疑地拿過來,湊在跟前一聞,味道清新淡雅,裏頭隱約的薄荷味瞬時提神醒腦。初夏那會正掐著手背上的蚊子包,玩笑道:“你這馬屁拍的可好!小姐最怕蚊子了,若這東西管用,可得算上你一大功!”

  平寶兒嘿嘿一聲,道:“我也給姐姐留了一份!”

  初夏眼睛一亮:“我也有?”

  “有!”平寶兒眨巴眼睛,無辜道,“我怕姐姐再被蚊子咬下去,手變包子不說,還要生出個豬頭來!”

  “噗嗤……”宋研竹忍不住笑出聲來。

  “好呀,你罵我!”初夏回過神來,舉手佯裝要打平寶兒,二人正鬧做一團,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你倆再這麽鬧下去,可是要把房子拆了?”

  初夏抬頭,就見牡丹微笑地站著,二人趕忙整肅了衣裳,牡丹上前對宋研竹行了禮,笑道:“怪不得丫頭們都搶破頭了想來伺候二小姐您,如今咱們府裏,最熱鬧最愜意的就屬您這了!”

  “是我平日裏太不縱著她們了!”宋研竹笑道。

  牡丹有些豔羨道:“主子們都似您這般寬容,奴婢們的福氣才算是到了。”她這麽一說,眾人又想起前些時候才沒的伺棋,和被趕出府的伺琴。

  伺琴家中原本還有哥哥,當初她娘就是為了給她哥哥娶媳婦兒才將伺琴賣了,這些年都靠伺琴貼補家用,伺琴被趕出去後,她娘見財路斷了,索性將伺琴賣給了個六十多歲的老鰥夫做續弦,聽說被折磨地死去活來,沒個人樣。

  牡丹當初也是同伺琴伺棋一道進府的,如今人事兩非,再見到初夏和平寶兒,仿若見到當時的她們,不免有些噓唏。

  初夏亦是臉色一黯。牡丹這才想起正式道:“二小姐,老太太讓您去她那一趟。府裏來客人了,說是想見見您。”

  “客人?”宋研竹疑問。

  牡丹道:“是從京裏來的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恪靖侯府的崔老夫人麽?”宋研竹問。同宋老太太關係不錯,姓崔,又來自京裏的,隻有一個恪靖侯府的夫人。這個崔老夫人也算是個傳奇,曾經伺候過當朝的萬貴妃,後來竟被恪靖侯看中,從一個丫鬟一路爬上了侯府夫人的寶座。

  宋研竹從未見過她,卻聽了不少她的傳奇故事,評價褒貶不一。到如今,仍舊有多少丫鬟以她為典範,試圖翻身做主,奈何最後卻碾落塵泥。

  牡丹點點頭,宋研竹又問:“曉得她來幹什麽的麽?”

  “說是許久未見老太太,回鄉祭祖,特來探望的。”牡丹回答道。

  宋研竹點點頭,讓牡丹先行回去。平寶兒和初夏伺候她換了衣裳,走到半路,宋研竹才發現自己的耳墜子丟了,時間緊迫,她索性取下另一隻,讓平寶兒和初夏在院子裏繼續找,自己先行去宋老太太那。

  過了得意樓,隻消再走過抄手遊廊便是老太太的和禧堂,宋研竹匆匆忙著,轉過轉角時因著步子太快,迎麵同另外一個人撞在一塊,宋研竹腦門吃痛,捂著額頭眼淚都流下來,眼淚嘩嘩時,眼前出現一雙黑色的皂靴,耳邊響起有些熟悉的聲音,輕聲問道:“你沒事兒吧?”

  宋研竹想不起來這個聲音在哪兒聽過,迷蒙著眼抬頭,隻見陽光下,一個男子著一身墨色的衣裳,領口和袖口是金絲邊流雲紋的滾邊,那人生得很是俊俏,風流俊逸,長身玉立,低著頭望著她,周身貴氣不可言喻。

  宋研竹不知他是誰,此處離和禧堂不遠,想來是崔老夫人的家人。她揉著頭起身,正想開口致歉,忽而瞧見他手頭抓著的玉骨扇子,腦子裏忽然轟一聲作響。

  “這幾日別再招惹石為天,我瞧馬車裏的不是個等閑之人……那些黑衣人身上掛的是王府的腰牌……”

  當日陶墨言的話忽然響徹在宋研竹的耳邊,宋研竹渾身一震,忍不住眯眼再看那人,而後迅速的低下頭去。

  九王……朱起鎮。

  前一次在裏水鎮不過是場偶遇,如今卻在宋府裏相遇。宋研竹下意識便倒退了一步,想要逃跑:這是她前一世的姐夫,這一世的準姐夫。上一世宋歡竹出嫁時宋研竹不曾見過朱起鎮,就連他的事情,也是後來聽陶墨言說起的。

  許人人都覺得嫁給王侯是件幸事,還是九王這樣龍章鳳姿的風流人物,可偏偏,宋研竹視他如蛇蠍。

  九王?該如何評價呢。世間人常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是這位九王卻是特殊的存在。

  聽聞那年九王納妃,二人夫妻恩愛,伉儷情深,一時傳為佳話。可惜沒過一年,九王妃便因病去世,那一年起,九王性情便大變,好流連花叢,夜夜笙歌。聽說九王身邊美女如織,可那些美女全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拿著過世的九王妃畫像對比這些美人,便會發現,這些美女不是眼睛像九王妃,便是鼻子像九王妃——陶墨言說,九王像是在每個女子身上搜尋九王妃的影子,越像的,他越是寵愛,可若是下回能找到更像的,那麽,便是你棄之如敝履的時候。

  這到底是深情亦或是薄幸,宋研竹都分不清。她隻記得,曾經生動活潑,沒事兒便與她鬥上兩句的宋歡竹嫁給九王之後不到一年便失去了寵愛,過得很是淒慘。

  “你沒事吧?”朱起鎮再次問道。

  宋研竹低著頭,下意識地搖搖頭。

  “你是?府裏的小姐?”宋研竹又搖搖頭。

  “你不會說話麽?”朱起鎮又問。

  宋研竹愣了愣,點點頭,又搖搖頭。

  朱起鎮凝神看眼前的人,方才實在撞地厲害,她的個子矮,此刻又低著頭,瞧不見她的樣子。觀其穿著不似婢女,可是也沒聽說宋府上有個啞巴的小姐?瞧眼前人畏畏縮縮的樣子,身子還打著擺子,也不知是害羞還是害怕,這樣上不得台麵,總不會是崔老夫人口中端莊大方的大小姐,更不會是那個驚才絕豔、敢作敢為的二小姐。

  怕是哪個庶女?朱起鎮搖搖頭,抬步便走。

  宋研竹正鬆一口氣,正要離開,方才離開的朱起鎮忽而叫住她:“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