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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伺棋磕了個響頭, 道:“奴婢從前犯過錯, 在後院時靜心反思, 好不容易才能院裏, 奴婢自不敢胡作非為自斷了前程。這些日子, 奴婢恪守本分, 隻求別再給大夫人丟臉, 讓爹娘為難,如何敢去偷小姐的物件?老太太明察,這屋子搜下來, 我跟前可有一件贓物沒有?至於那銀鐲子,奴婢絲毫不知情,那會表小姐就站在奴婢身邊, 焉知不是從表小姐身上落下來的?”

  伺棋句句有理有據, 老太太也不由地望向趙思憐。趙思棋明顯沒想到平日裏看起來謹小慎微的伺棋直接就牽扯到她身上,有些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幼圓擰初夏不過, 索性退回來, 回老太太道:“小姐的絞絲鐲子不見了好幾日, 今兒為何會從伺棋姐姐身上掉下來, 奴婢也覺奇怪。許是東西都藏在身上, 自個兒都忘記了?”

  幼圓一句話,頓時讓伺棋變了臉色。老太太起初看她言之鑿鑿還信了幾分, 見伺棋臉色大變,當下起了疑心, 讓身邊的婆子上前去搜伺棋的身, 伺棋方才還理直氣壯,這一會卻是護著前胸,死活不肯讓人動她的身子。

  越是如此,老太太越是動了怒,左右幾個婆子齊齊凍手,直將她衣服撕扯破了。伺棋許是怕了,眉頭蒼蠅一般想要奔出去,沒走了兩步被婆子拖回去,撕破的衣襟裏落出一封信來,正巧落在宋研竹的腳邊。

  “不,不要……”伺棋還要去搶,宋研竹低頭一看,頓時駭然,信上沒有幾個字,開頭幾句是“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宋研竹直接看到最後一句“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落款為“元常”。這分明是一首偷歡的淫詞豔曲,隻不知這個元常又是何人。

  她正想得出神,已有婆子從她腳邊將那封信交給老太太,熟料老太太隻看一眼臉色大變,又將那信交到袁氏手上,袁氏一看落款,乍然抬頭,眼裏怒意滿滿,恨不能活活吞了伺棋,“賤婢,你這東西從何而來!”

  宋歡竹不明所以還要再看,袁氏早已經將那信揉成一團捏在手裏,怒聲道:“將趙媽媽和伺琴綁入柴房,細細審問!伺棋壞我門風,下賤不堪,還意圖害表小姐和二小姐,即刻拖下去,杖打百棍!”

  眾人隻覺心下一驚,伺棋掙紮著說站起來,“奴婢不服,奴婢要等大老……”

  話未說完,袁氏忽而瘋了一般提高了聲量:“還不將她嘴巴堵上!家法伺候!”

  宋歡竹從未見過袁氏這般模樣,想要上前勸慰袁氏,問問那封信究竟是何內容,袁氏寒光一凜,宋歡竹又想問問宋研竹,宋研竹當著眾人的麵搖頭道:“姐姐素來知道我的,我眼神不大好,那信落在我腳邊,我哪兒看得清?半個字都沒見著呢!”

  袁氏手起刀落,幹脆利索地將一屋子人打發了,回頭又讓人喚牙婆來。宋老太太意味深長道:“這就是你對我說的,要待憐兒如親生?這些個賤婢刁奴,就是你特意挑選來,伺候憐兒的?”

  袁氏羞愧地低下頭,趙思憐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躲在身後大氣也不敢出,宋老太太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憐兒今日也累了,就留在屋中休息吧。改日外祖母去親自替你挑選些好的伺候你”

  自個兒邁步往西暖閣走去。宋歡竹和宋研竹趕忙追上,那一廂金氏等人相談甚歡,氣氛融洽,見老太太來,紛紛起來行禮。

  宋老太太道:“今日真叫兩位笑話了。那起子刁奴欺上瞞下,我這大媳婦兒又是個耳根子軟的,才會教她們蒙蔽了。憐兒畢竟是我的親外孫女,往後我斷然不教任何人欺負到頭上去,你們盡可放心。”

  “瞧老太太說的,誰家府裏沒有個不懂事的奴才。”趙二太太笑道,“憐兒住在府上多有叨擾,隻要老太爺一消氣,我們就想法子接她回去。”

  宋老太太臉色稍微和緩,又有宋玉竹、趙九卿二人插科打諢,場麵終於活絡了一些。趙大太太很是喜歡宋玉竹,牽著她的手問她多大,平日裏都喜好些什麽,宋玉竹一一答著。一旁的趙二太太對宋研竹卻是印象深刻,同她聊了好些。

  趙府的三個小姐趙元卿年紀最小,膽子卻大,心直口快。同宋研竹說上幾句話便混熟了,當著眾人的麵問:“研兒姐姐,你們宋府丫鬟很少麽?怎得還要我憐兒姐姐炒板栗,剝板栗?這些粗活,在我們府裏可都是粗使丫鬟幹的!”

  此言一出,老太太袁氏一幹人等都有些尷尬,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宋研竹身上,隻看她如何回答。

  宋研竹盯著眾人的目光,恍若未覺一般拍拍趙元卿的手道:“不是我們宋府人少,而是你憐兒姐姐孝順。就像你要送人禮物,上外頭買也是荷包,自個兒繡也是荷包,差就差在這份心意上!”

  “哦……”趙元卿嘟著嘴忙搖頭:“我可不繡荷包!那針那麽小,拿著都累,還不如舞槍弄棒來得爽快!”

  宋研竹聞言啞然失笑,這才想起來,從前就聽說趙大夫人將門出身,很是有一些功夫,許趙元卿就是像她,自小便有一些男兒氣概——若記得不錯,將來她還要幹一番事業的。想想這會嬌滴滴粉嫩嫩的一個小娃子將來巾幗不讓須眉的樣子,宋研竹忽而有些期待。

  眾人哈哈大笑,袁氏卻麵色鐵青,宋研竹繼續道:“凡事都有個巧勁兒,就如這剝栗子,若要求個簡便,法子有十數種,開口泡、鹽水煮、太陽曬,哪一樣都比硬生生剝皮好……若是不懂用方法,傷著自個兒不說,還讓長輩們心疼,總歸是不好的!好在二位夫人仁厚,若是讓旁人瞧見,還以為是我大伯母苛待你憐兒姐姐,這冤枉可就大了!”

  老太太讚許地朝宋研竹點點頭,道:“可不是說。憐兒自小就孝順乖巧,幾個舅母疼她都來不及。如今她住在府裏,上下都將她當做自家小姐。”

  金氏嗔了一眼宋研竹:“憐兒打小十指不沾陽春水,自然不懂那些!哪兒似你這皮猴,成日裏就惦記著吃?若說琴棋書畫、詩酒花茶,憐兒自是當仁不讓!趙家的小姐們自小便有宮裏的教養嬤嬤管束,個頂個的驚才絕豔,你若有她一二也就足了!”

  趙二太太聞言笑道:“夫人委實太過謙虛,宋二小姐那可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我家這幾個姑娘都未必比得上!”一壁說著,一壁拿了帕子捂嘴:“說起這皮猴兒我倒想起件趣事,我記得宋二小姐小時候,還給我家小六取了個諢名叫‘皮猴兒’,他氣不過,回家後還發了狠,隨大嫂家的哥哥們一同練了許久的武藝!”

  “這樣說起來,小六能有這樣的體魄,還多虧了二妹妹!”趙九卿笑,“兩皮猴,不是冤家不劇透!”

  “可不是說!”趙二太太捂著帕子大笑,趙九卿朝宋研竹擠眉弄眼,宋研竹在一旁漲紅了臉,“少不更事,少不更事,嗬嗬……”

  宋歡竹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一派和樂,隻她一個被冷落在一旁。絞著帕子,宋歡竹心裏頭恨不得狠狠打宋研竹一頓,讓她好好出出醜。那一廂,宋玉竹也被冷落,坐在一旁吃糕點,宋歡竹挨近她的身邊,低聲道:“我就瞧不上她那樣子……每每家中有客人,她就忘乎所以,直當自個兒是這府裏唯一的姑娘。從前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喜兒說她好掐尖出頭,當真是半分沒有冤枉她。”

  宋玉竹不可思議的望著宋歡竹,“大姐姐你說什麽呢,二姐姐方才說那些話,可是為了全咱們府裏的麵子,說起來,更是為了大伯母和你的麵子!她這樣幫你,你還倒打一耙?”她退了兩步,自言自語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宋歡竹臉色一時青一時白,越看宋研竹越覺得麵目可憎,說出來又怕旁人瞧出她的心思,隻低著頭不說話。

  那一廂,袁氏也是麵色鐵青,笑容牽強,明顯心不在焉,趙大太太問她幾句話,她都要頓了頓才能回應。

  趙大太太不覺有些興致缺缺,不多時便領著眾人便說要走。宋老太太送她出門時,趙大太太望了一眼宋歡竹脖子上的金鎖片,笑道:“不知道大小姐這鎖片是打哪兒來的,我瞧著很是喜歡!”

  宋歡竹低頭摸摸鎖片,仍未察覺趙大太太話裏有話,笑著答道:“前幾日在表妹那瞧見,甚是喜歡,便借來戴幾日。”

  “怪道瞧著這麽眼熟,”趙大太太笑笑,又掃了一眼宋歡竹頭上,發上插著纏絲金蝶步搖、耳朵上戴著金絲圈垂珠耳環,她似笑非笑對趙二太太道,“這鎖片趙府的媳婦兒都有,我的那條平日裏都不舍得帶,都好生保管著。宋大小姐這條許是三弟媳的,也算是遺物了,如今睹物思人,我瞧見便覺難過。”

  “遺、遺物?”宋歡竹臉色微變,第一時間想的卻是這東西這樣晦氣,戴在脖子上不知會不會跟著倒黴,正想著要不要摘下來,後知後覺得察覺不對勁:當日借這鎖片時趙思憐便百般推脫,她是不管不顧便借來了,說白了,就是半搶來的。趙大太太這樣說,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抬眼望向老太太,心中不由惴惴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