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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圓起初還囁嚅, 受不住逼迫, 低聲道:“二小姐聽聞大夫人愛吃糖炒栗子, 特意買了許多生栗子回來, 想著剝了皮再炒, 於是露夜剝了幾斤板栗……手就是被板栗皮割破的, 炒栗子時又被油濺到了……”

  “糖炒栗子……”袁氏失語, 心中卻有些溫暖,挽著趙思憐的手道:“傻孩子,糖炒栗子上哪兒不能買, 竟要你親自炒給我吃!”

  二人分明上演一場母女情深,可在趙府兩個婦人眼裏,卻是觸動極大。

  趙大夫人和趙二夫人相望一眼, 忽而都搖頭:趙思憐自小錦衣玉食, 別說糖炒栗子,便是一件衣裳都不曾自己洗過, 後來她到了金陵, 周身也有數個丫鬟伺候, 趙誠運將她當做掌中寶嗬護著, 舍不得動她一個手指頭。可今日, 趙思憐卻要替人炒栗子來討好自家舅母!這寄人籬下的滋味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可就在他們外人看來, 卻是天大的心疼。

  前幾日還聽別府的夫人提起,說宋大夫人袁氏收了外甥女一半的錢, 外甥女跟在身邊鞍前馬後的伺候著, 比親生閨女還孝順。如今看來,哪兒是孝順, 分明是拿人當丫鬟!

  兩位夫人臉色漸漸放下來,袁氏覺出不對,冷了臉罵伺棋道:“沒用的東西,敬個茶還能傷著兩位小姐,我要你何用!還不速速退下,自個兒去領家法!”

  一聽家法二字,伺棋一時要背過氣去,當下泫然欲絕。趙思憐攔在跟前求情道:“大伯母就放過伺棋姐姐吧,憐兒在府裏這幾日,伺棋姐姐一直寸步不離地伺候著,從未犯過什麽大錯,今日失手也並非有意……”

  回頭去對伺棋道:“伺棋姐姐,你快同伯母說呀,你不是故意的!”

  袁氏臉色稍霽,歎了口氣對趙思憐道:“舅母知道你一向心善,對下人也極為寬厚,可今日她這樣毛手毛腳,若是你有個萬一,我如何對你的爹娘交代,又如何對你的兩位伯母交代!”

  此刻趙家的兩位夫人已經隻當是在看戲,不動聲色地坐在一旁,這戲是唱也不唱?

  袁氏心中暗暗歎了口長氣,冷了臉色喝伺棋:“賤婢還不快去,莫非還要我動手不成!”

  眼風一掃,身旁的婆子會意,就要上前叉走伺棋,趙思憐反手抓住她,也不知怎得抓住了她的袖子,隻聽“哐當”一聲,從伺棋的袖子裏落下一個絞絲的銀鐲子,落在地上,伺棋一低頭,正疑惑著,趙思憐卻是“咦”了一聲,震驚地望著伺棋。

  宋歡竹劈手躲過伺棋的銀鐲子,問趙思憐道:“怎麽了?”

  趙思憐臉色微變,正要搖頭,丫鬟幼圓上前道:“伺棋姐姐,這是小姐的鐲子,為何在你手上?”

  伺棋臉色瞬間灰敗,腦子裏轟一聲響:“奴婢不曉得,這不是奴婢的……”

  “這當然不是姐姐的,這是小姐的!”幼圓譏諷一笑,趙思憐喝道:“幼圓,莫要再說了!”

  “有什麽不能說的!”沉寂許久的趙大夫人忽而站到眾人跟前,對趙思憐道:“我趙府一向家風嚴謹,家中子弟但求做到俯仰於天地,無愧於心,更能做到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又何苦藏著掖著!”

  她這幾句話當真是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趙思憐還要再攔,幼圓眼裏含了淚,跪在袁氏跟前道:“大夫人,我家小姐仁厚,打碎了牙也不肯說半句,直往肚子裏吞,奴婢實在瞧她可憐,是以今日鬥膽,當著眾位夫人的麵說一說。”說完她磕了個頭,道:“那日小姐搬到喜兒小姐的院子,大夫人疼我家小姐,特意指派了趙媽媽並伺棋、司畫兩位姐姐伺候小姐,起初幾日趙媽媽並兩位姐姐還是客氣的,許是見小姐待我等下人和悅,漸漸得就變了樣子……”

  “幼圓!”趙思憐怒喝,“你若再胡說,今日就隨兩位伯母回府去吧!我這兒怕是留你不住了!”

  “小姐讓奴婢說完,即便讓奴婢死,奴婢也二話不說一句!”幼圓伏下身去。

  袁氏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會出現這個狀況,臉上隻青一陣白一陣,隻恨自己當日沒聽老太太的話,將伺棋直接轟出門去,今日竟就闖下大禍,丟了大臉。箭在弦上,卻做不到秘而不發,她隻能冷了臉,硬著頭皮道:“幼圓,你繼續說下去!”

  幼圓輕聲道:“漸漸的,小姐梳妝台上的東西漸漸沒了影子,今日不見了梳子,明日不見了一對耳環,奴婢疑心被旁人拿走了,小姐卻隻說無妨。幾個姐姐怠慢疏懶,小姐時常要一杯熱水都無人搭理,小姐每夜裏自個兒偷偷抹淚,奴婢都瞧見了想要告訴大夫人,可小姐不讓奴婢說,她說,怕大夫人知道了難過,更怕大夫人為難!”

  話說到一半,趙思憐的眼淚盈滿了眼淚,無聲無息地“啪嗒”落在地上。

  隨著她眼淚落下,伺棋有如落入冰窖,渾身發起顫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直搖頭道:“大夫人明鑒,奴婢雖不濟,到底在夫人身邊服侍了了這麽多年,奴婢的人品夫人自然也知道一二,說奴婢偷懶也就罷了,若是偷主子東西,就是給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萬萬不敢呐!”

  “……”袁氏正在遲疑,趙思憐垂下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冷光,言語裏卻是委屈道:“或許其中有誤解……憐兒也不明白,為什麽我的銀鐲子會從姐姐袖子裏掉出來。”

  趙大夫人是個火爆脾氣,當下便拉下臉問袁氏道:“方才宋大夫人才說待憐兒有如親生,莫非有下人這樣欺負宋大小姐,宋大夫人也這樣無動於衷?”

  趙二夫人溫和一些,暗暗拉過趙大夫人,笑道:“不過一個銀鐲子,思憐還能冤枉了這個丫鬟?至於那些個梳子、耳環,總不能長了腳自個兒跑了,既然幼圓說了,搜搜那幾個婆子丫鬟的屋子,許就能找到。到時候或許就能水落石出了,夫人覺得呢?”

  袁氏的臉一點點冷下去,隻覺得今日之事頭尾都透著股子蹊蹺。事已至此,藏著掖著卻再無辦法,隻能冷了臉宣布,“搜屋!”

  這一廂實在太過熱鬧,早有人去通知了金氏和榮氏,便是老太太屋裏也得了消息,紛紛領了人往趙思憐屋子裏去。

  趙九卿附在宋研竹的耳旁道:“讓你出來總有戲看,你若躲在屋中,多沒勁兒。”

  宋研竹有些愕然的望著趙九卿,莫非趙九卿是神仙先知,竟早知道此間會出大事?

  隻是,趙思憐為何突然對一個丫鬟下手,這個她一直想不通透。

  那一廂老太太得知了消息,滿臉怒氣地站在屋中,眾人忙上前見過禮。趙思憐抹淚扒著老太太的袖子道:“憐兒不孝,竟要驚動各位長輩。原也不是大事,還請外祖母勸勸舅母,就此算了吧!”

  老太太臉色沉沉,趙大夫人一臉漠然,趙二夫人雖溫和地笑著,卻也是不勸半句,見了老太太隻說一句道:“這原是宋府的家事,我和嫂子不該摻和進來,我們這就回避吧。”

  說著作勢要走。袁氏瞧他們二人隻覺得心裏堵得慌:若說要回避,方才就該回避。沒得一個說她欺負趙思憐,一個提議搜屋,等到老太太到了跟前才說要回避,這不是當著老太太的麵打自己的臉,此地無銀三百兩?

  老太太神色微變,冷著了臉道:“憐兒是你們的侄女,你們著急上火也是有的。更何況咱們本是一家人,這事兒若不落個水落石出,我也沒臉麵對你們!二位去暖閣稍坐片刻,我定會給二位一個交代!”

  當下讓金氏、榮氏領兩位太太並幾位小姐去了西暖閣,金氏打了個眼色對宋研竹道:“你在這幫襯著些,別讓祖母氣著。”

  宋研竹點頭,老太太大手一揮,讓身旁的丫鬟婆子齊齊上陣搜趙思憐的暖香苑。

  前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婆子便將暖香苑翻了個底朝天,除了趙思憐的遺失的貼身物件外,又從趙媽媽、伺琴的屋子裏搜出不少的珠寶首飾。

  趙媽媽、伺琴二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餘下幾個小丫鬟也是低著頭抹淚,不敢哭出半點聲音來。

  宋研竹冷眼瞧著搜出的那些東西,心中暗自歎氣:袁氏管家素來不嚴,對於自己屋裏的婆子丫鬟更是偏聽偏信,底下總傳出些偷雞摸狗的消息,袁氏從來也不大放在心上。長此以往,底下的婆子丫鬟膽子也就大了,主子的吃食、一應用度,許是主子沒用上,丫鬟婆子便已經碰過了。在袁氏跟前許還不敢,可碰上趙思憐,這個在他們眼中已然落毛的無依無靠的鳳凰,自然想要隨意拿捏。

  那些東西一多半許是從前攢下的,可這會全被抄了出來,再加上趙思憐那些或許並不貴重的東西,卻是實打實的物證。

  一切隻能怪這些個丫鬟婆子自個兒作死了!

  她神色一凜,再看搜出的伺棋的東西,卻是什麽都沒有。再看一旁跪著的伺棋,神色灰敗,可神色卻依舊倔強。

  趙思憐被人扶在一旁,仍舊期期艾艾的模樣,大夫來了之後,正在一旁替她上藥,她低著頭,眼睛卻不時落在伺棋身上。

  “你們還有什麽好說的!”老太太一聲厲喝,一院子的人都打了個哆嗦。

  伺棋上回已然經曆過這樣的場景,曉得此刻不拚死一搏,隻怕餘生都得淒慘度日,掙破了眾人的手往前猛磕頭道:“老太太,奴婢冤枉!”

  她正要上前,宋研竹眼風掃到趙思憐身邊的幼圓就要站出來說話,宋研竹瞥了一眼初夏,初夏會意,走了兩步攔在幼圓跟前,笑道:“姐姐別擔心,花媽媽已經去取合香膏了,那可是朱珪朱夫人送與我家小姐的,於燙傷可是良藥!”

  初夏不偏不倚地攔著,寸步不讓,幼圓想走走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伺棋跪在老太太跟前,伏下身子哭訴道:“小姐的鐲子不是奴婢偷的,若奴婢有半句謊話,就詛咒奴婢全家不得好死,死後被人挫骨揚灰,魂魄無歸!”

  這誓言極重,便是老太太也愣了愣,不由凝眉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