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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歡竹抬眼望宋老太太, 隻見她臉色鐵青了許多, 餘下眾人皆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趙府的幾個小姐年紀小一些的喜形於色, 眸子裏多了幾分鄙夷。宋歡竹隻覺得臉刷一下紅了。

  趙二太太又道:“憐兒同宋大小姐感情甚篤, 亡母遺物竟也肯借出……若我瞧得沒錯, 大小姐頭上的步搖、耳上的墜子, 可都是大嫂前些年送與憐兒的生辰禮物。宋大小姐花容月貌,戴上這些,自然是錦上添花!”

  “生辰禮物?”宋歡竹睜圓了眼:這兩樣當真不是她搶來的, 而是趙思憐心甘情願送的,隻是當日趙思憐隨口說了一句,這兩樣東西同她身上的衣裳相配, 她今日便用上了。

  “這, 這,這是表妹送我的!”宋歡竹一著急, 竟有些結巴。

  一屋子的人越發用鄙夷的目光望著她。兩位夫人隻當沒察覺, 轉了身同老太太告別, 隻剩下一個宋歡竹, 麵色赤紅地站著。

  宋研竹瞧見宋歡竹, 恍如前世的自個兒,如今自個兒是個看戲的, 卻也覺得宋歡竹可憐可恨。趙九卿將她拉到一旁,低聲囑咐道:“過幾日若是得空咱們一起去護國寺還願, 你可不許再推辭, 再推辭我可要生氣了!”

  宋研竹點點頭,趙九卿眼眸一轉,又叮囑道:“你也不是個傻的,今日的事情許也是看出了一些門道。旁的話我不對你說,隻一句,好生提防著點我那好堂妹!我雖不曾嚐過她的手段,可也聽說,她打小便幫著三嬸娘打理家事,她家裏的那些個姨娘庶妹對她是服服帖帖。你這樣耿直的性子,那麽點心思,隻怕及不上她十分之一,還是少去招惹她才好!”

  見宋研竹還在發呆,她推了一把,“聽見了沒!”

  “聽見了!”宋研竹心中一暖,隻恨前世沒遇見趙九卿這樣的妙人提點提點自個兒。

  道了別,送趙府人離開後,宋老太太麵色鐵青,當著眾人的麵喝道:“歡兒,跪下!”

  眾人嚇了一跳,袁氏哀求道:“娘,這兒人來人往,咱們回屋再說吧……”

  宋老太太睨了她一眼,冷笑道:“你這會來要臉還有何用?我的臉麵全被你丟盡了!”

  幾句話出口,宋歡竹都快哭出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宋老太太瞧她,罵道:“你眼皮子就這樣淺,你表妹手頭就剩這麽一件你姑母的物件,你都得搶來?說,那鎖片下頭的五色絲絛呢!”

  五色絲絛?宋歡竹忽而想起那五色絲絛,麵色蒼白道:“丟……丟了……”

  宋老太太一下背過氣去,狠狠摔了她一巴掌道:“那是你姑母的貼身物件,五色絲絛是我替她綁上去的……天底下就這麽一件!這樣貴重的東西,若不是你搶來,憐兒如何肯給你!你搶了一件不夠,連她的一應首飾財物全部占為己有才滿意麽!”

  宋歡竹急急搖頭,宋老太太冷哼道:“你就在這跪著,什麽時候想通自個兒錯在哪兒了,再來尋我!誰若敢求情半個字,打死不論!”

  眾人一時噤若寒蟬,袁氏想要求情,被宋老太太一個眼神狠狠瞪了回來,她不由心虛地收回步子。

  ……

  金氏屋裏,宋研竹疼得“嘶”一聲倒抽一口涼氣,金氏一邊替她上著藥,一邊怒其不爭,“既受傷了就該一壁讓大夫看看,拖了這麽長時間,往後手若是留疤了,看誰還敢娶你!”

  “若是嫁不出去,女兒就一輩子陪著母親!”宋研竹嬉皮笑臉,又被金氏狠狠瞪了回來。

  宋研竹不由吐舌頭:方才以為那不過是小傷,誰曾想回來一看,燙傷的地方隱約起了水泡。也怪方才想的太入手,竟也忘了疼。這會上了藥,才覺得疼痛難忍。

  宋研竹忍著疼上藥,忽而想起那個名字來,低了聲道:“母親,咱們府裏可有叫‘元常’的人?”

  “不曉得,你問他做什麽?”金氏疑惑道。

  宋研竹難免有些失望,既不是府裏人,那定是外頭的,丫鬟與外男苟且私通,傳出去袁氏的臉麵都保不住。她斟酌了下,將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金氏,說到那份情信時,隱去了幾個字,隻念了個開頭,又說老太太和袁氏如何生氣。金氏思量了片刻,忽而仰天長笑,大聲道:“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竟也有今天!”

  宋研竹不明所以,金氏壓低了聲音,恨恨道:“你大伯父字‘源昌’,年少時便自詡風流,好拈花惹草,偶爾化名‘元常’,知曉的人甚少,我也是聽你父親偶爾提起。這麽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他依舊風流不改!想當日我小產,生死一線時,你大伯母不曾來看過我,我病好之後她幾次對我冷嘲熱諷……果真是報應!”

  “啊?”宋研竹驚訝到嘴巴圓睜,驚愕不已:所以今日和伺棋有染的,竟是她伯父宋盛遠?若是她沒記錯,伺棋的父親袁管事可是袁氏的遠房表哥,伺棋正經還要叫一句宋盛遠一句“表姑父”,這兩?

  想起宋盛遠那張漸漸鬆弛的臉,再重疊上伺棋那張嬌滴滴粉嫩嫩的笑臉,宋研竹心裏頭湧上一股不適。

  怨不得今日老太太臉色大變,袁氏恨得牙根癢癢,原來是這樣!

  宋研竹有些匪夷所思,金氏歎了口氣道:“這個丫頭,隻怕是保不住了!”

  果然,沒過多久,初夏便帶回消息。說是伺棋被拉去行家法,棍子還未打下去,袁管事便得了消息到袁氏跟前求請,袁氏也不知對袁管事說了什麽,袁管事臉色大變,隻跪在地上半句話不說,末了狠狠打了伺棋一巴掌,說是隻當沒生過這個閨女。

  伺棋原也是仗著袁管事還在,此刻自家爹都不管自個兒了,她頓時慌了,嘴裏還犯糊塗,喊著大老爺,袁氏趁著旁人聽不清,讓左右拿破布塞住了她的嘴,不到十棍下去,她的身子底下流了一灘血,她也掙紮地厲害。

  袁管事再恨她不爭氣,卻也是她親爹,見不得她這樣受苦,忙上前去求請,袁氏隻當她身子嬌嫩經不住打才見血,發了狠要治她,仍舊讓旁人別停下棍子,再十棍下去,整個凳子都被血染濕了,伺棋也暈厥過去。那會袁管事早讓人去請宋盛遠回來,宋盛遠到時,伺棋已經奄奄一息,請來的大夫說,伺棋早已經有身孕——孩子自然是沒了,伺棋也已經隻剩下一口氣,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宋盛遠要發怒時,宋老太太將他請到了屋裏喝茶,袁管事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家閨女斷了氣。

  “伺棋姐姐將死的時候扒著袁管事的腿,一字一句說,她沒偷那絞絲鐲子。”好端端一個人就這麽慘死,初夏心裏頭難受,眼眶紅了一圈,低著頭道,“一個院子的人都聽著呢,都說她是被自個兒害了,發下的誓言太狠……這不是不得好死,是什麽?”

  “趙媽媽和伺琴呢?”宋研竹問。

  初夏搖搖頭道:“伺琴姐姐聽說伺棋姐姐死了,立時便昏死了過去。大夫人已經讓人去請牙婆回來,似是要賣了伺琴姐姐。大夫人還讓袁管事也立時交出賬房一切事務,讓他離開宋府,袁管事不肯,說伺棋姐姐是咎由自取,他對大夫人卻是忠心不二,若是大夫人不放心,可以讓他做長隨,做雜役,隻別讓他離開府裏。伺棋姐姐死的,真是……死不瞑目呢。”

  宋研竹歎了口氣,道:“也怨她不本分,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初夏眼神一閃,低聲道:“大小姐在園子裏跪了一個時辰,表小姐知道後,哭著到老太太跟前求情,老太太不肯見她,她就在老太太屋前跪著,說是不能因為自個兒的原因害了大小姐。陪著跪了個半個時辰,帕子哭濕了好些條,直把老太太都哭心疼了,才把大小姐召回來,當著表小姐的麵訓斥了她一頓才饒了她。老太太抱著表小姐哭了一場,說是要將她屋裏的丫鬟都換過,明日就讓牙婆來,讓表小姐自個兒選中意的……”

  “全給換了?”宋研竹冷聲問。初夏點點頭,道:“奴婢在回來路上遇見伺書姐姐,她對我說,趙媽媽和伺琴姐姐時常趁著表小姐不在時在表小姐屋裏晃悠,趙媽媽更總找幼圓拉家常,話題總繞不過姑老爺……伺棋姐姐卻從不這樣,許是受了上回的教訓,她在表小姐跟前也算是盡心盡力伺候,哪想到還落得這樣下場。”

  初夏欲言又止,宋研竹卻恍然大悟:袁氏派到趙思憐身邊的都是自個兒的心腹,想來也是想弄明白趙思憐口中的那筆“我爹留下的錢”究竟在哪裏。也怪袁氏輕敵,竟真將趙思憐看做一個弱不禁風的天涯孤女,哪裏想到,她竟三兩下之間,便將袁氏留在她身邊的暗子全給撬開了,還順道送了袁氏這麽大一份禮物!——不,趙思憐竟連自己也算計進去了,若不是她抬手一擋,隻怕此刻自己的臉也已經毀了!

  好一個趙思憐,當真好一個嬌滴滴弱不禁風的趙思憐!三言兩語將一個院裏的丫鬟洗了個幹淨,三言兩語斷送了一個人的性命,三言兩語讓袁氏和宋研竹找不出她任何錯處——即便她們有所懷疑又如何,袁氏鏟除了一個隱形的禍患,宋研竹還落了她一個天大的人情,他們沒有立場怪到她身上去。

  宋研竹眸色閃爍,心裏頭生起一陣涼意,許久之後,沉聲對初夏道:“你同花媽媽說一聲,明日起好生管教院裏的丫頭們,讓他們萬萬記得恪守本分,若有哪些個惹是生非的,即刻賣出去,省得拖累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