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你同研兒自小便玩在一塊, 就如自家姐妹似的, 怎麽會忘記?”金氏道, “等她身子好一些了, 她定會來看你的!”

  趙思憐期期艾艾地點點頭, 從懷中掏出對翡翠水滴耳墜遞到金氏跟前道:“去年時候娘原說要帶我回來省親, 當時我便備下了這副耳墜打算送給姐姐。什麽都丟了, 好在這個還在,姐姐不便見客,還有勞舅母替我轉交給姐姐!”

  金氏看那耳墜樣式雖簡單, 可是下麵的翡翠卻濃綠透亮,成色極好,心中正詫異她一個孤女怎麽還有這個。

  袁氏不知是想起了什麽, 在一旁抹了一把淚道:“到底還是你娘有遠見, 攢了些體己錢放在老太太這兒,不然可怎生好?”

  老太太抹淚道:“惜兒一向是個有主意的, 許是一早便察覺不對勁, 每年來瞧我時便放一些東西在我這兒。她一直想著自個兒沒生出個兒子來, 總怕她自個兒一旦有事, 憐兒會跟著遭罪……從前我總說她瞎擔心, 哪想有一日,竟真就被她說中。”

  榮氏道:“老太太將憐兒接回來也好, 趙府人多事雜,一個個心比天高, 指不定哪日就得把憐兒吞了……”

  金氏看眾人絲毫沒有詫異的樣子, 想來趙思憐送的禮不止宋研竹有,旁人也有。老太太雖抹著淚,眼睛卻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精光乍現。

  金氏琢磨不透她的意思,將趙思憐的手推了推道:“若是你娘留給你的東西,那研兒就更不能要。你的心意到了就好,這些首飾你還是自個兒留著吧!”

  趙思憐拿著翡翠滴水耳墜,看看老太太,哽咽道:“舅母待憐兒好,憐兒都記在心上。隻是這翡翠耳墜是憐兒特意為研兒姐姐挑的……”

  袁氏在一旁似笑非笑道:“憐兒還是別送了,如今你二舅母開了那麽大一家食坊,日進鬥金的,不差你那對翡翠墜子,你還是留著當自個兒的體己吧!”

  趙思憐麵色一白,雙眼裏忽而盛滿了淚珠兒,晶晶亮亮的,站在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老太太似是才晃過神來,輕咳了兩聲道:“既是憐兒費心挑選,特意送給研兒的,你收下就是……東西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那份心意。”

  金氏不悅地瞪了袁氏一眼,一狠心,褪下自個兒手上的一對龍鳳金鐲,硬塞到趙思憐的手裏道:“可憐的孩子,舅母當真不是嫌棄你的東西,你有這份心,舅母高興極了。舅母隻想著你的日子還長,這錢都是傍身錢,不想讓你糊裏糊塗花銷沒了,又或是讓旁人誆走……你既執意要送,我便替你研兒姐姐收下了!隻是這鐲子,你也得收下,就當舅母給你的見麵禮!如今你在舅家,就當這是自個兒的家,萬事別拘著。若有困難就對舅母說!”

  她叮囑了一連串,老太太的神色才平緩一些,心裏頭卻深深歎了口氣:從前她總看袁氏有出息,盼著大房好,可最近看起來,袁氏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帶了些小家子氣。趙思憐同樣送禮,三房各給了同樣價值的禮物,袁氏心安理得便受了,榮氏私下裏偷偷塞了個金釵給趙思憐,唯獨金氏,二話不說便褪下了金鐲子。

  若說不慢待思憐,二房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偏偏二房子嗣這樣多,怕金氏也是顧不上思憐。

  若是養在自個兒屋子裏那也是好的,可在出事之後,她便算過思憐的八字,算命的說她的命格委實太硬,她一個老太婆,隻怕也是經受不住。

  偏生這個借口不能明說,她隻能說自個兒跟前太過清冷,怕思憐寂寞,不如跟姐妹們住在一塊好。

  千錯萬錯,還是趙家的錯,好好的一個嫡女,說推出門外便推出門外,也不怕往後遭報應!

  老太太自有一番思量,袁氏心裏也是波瀾起伏:這麽沉甸甸的金鐲子,說送就送,也不見她心疼。也不知她近來究竟賺了多少錢,竟就這樣大方!

  一時間,袁氏的心裏不由地有些酸溜溜的,連帶著宋歡竹在一旁看得心裏頭也很不是滋味:她一個正經侄女兒都不曾得過金氏什麽貴重首飾呢,趙思憐倒好,一來了就得了這麽大的便宜!

  宋歡竹和袁氏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忽而想到一塊去了。

  “娘,老太太不顯山不露水地竟替姑母藏了這麽多好東西。”回了屋,宋歡竹有些不信地對袁氏道:“表妹進府這兩日,幾乎每日裏都在送禮。不說旁的,便說我,她也送了個掐絲鑲嵌寶石花卉紋金簪。女兒前幾日還擔心她身無分文,孤苦無依,想來竟是看錯了!”

  “爛船還有三分釘,更何況老太太還是如此精明的人!”袁氏道:“從前便聽說老太太嫁入宋家時,那些嫁妝如流水一般多,即便是不靠宋府,也能衣食無憂地活上一輩子。老太爺在世時頗為忌憚老太太,想來也有這個原因!自我管家以後,向來老老實實收著府裏的錢,老太太平日又節儉,我隻當她都貼補家裏了。如今看,老太太的底兒還厚著呢!不給孫女也就罷了,老二家兩兒子,也沒得她一個子兒,她難不成還想全留給一個外人不成!”

  “那可說不準,老太太這樣疼姑母,愛屋及烏,百年之後,若真將體己全給了表妹,咱們還能說半個‘不’字?”宋歡竹想想有些不甘心,依偎在袁氏身邊道:“娘,我不管,我出嫁時候的嫁妝一定要超過府裏所有的妹妹,否則我都沒臉出去了!我可是府裏正經的大小姐,排場總不能輸給她一個罪臣之女吧!”

  “那怎麽能!”袁氏道,“無論如何你是府裏第一個出嫁的,老太太總要替你添上一份嫁妝,若是少了,娘第一個不依!”

  忽悠悠又過了幾日,趙府那邊終於如宋研竹預測傳來了消息——趙戎上門來了。

  那日,宋研竹終於開了門禁,趁著陽光燦爛,拿了本書在院子裏曬太陽,一把藤椅搖搖晃晃,她幾乎都要睡著了,突然有人拿掉了她擋在眼前的書,她睜開眼,眼前卻空無一人。她眼角瞥見後頭有人,反手一抓,便抓住一個人的衣角,一仰頭,就見趙戎站在她身後對著她擠眉弄眼。

  算起來宋研竹也有許久未見趙戎,這會見了他,心中不由地有些高興,忙站起來道:“六哥怎麽來了?”

  趙戎笑道:“難得來一回宋府,卻是要辦讓人難堪的差事。”

  “事情辦完了?”宋研竹笑問。

  趙戎道:“辦完了。”頓了一頓,道,“就是突然想吃二妹妹做的東西,所以厚顏無恥地上你這來討吃的來了。”

  “若想吃好吃的,怎麽不上金玉食坊,那兒的東西可比我做的好吃多了。”宋研竹睨了他一眼。

  趙戎搖頭道:“天下間誰的手藝都比不上二妹妹……再者,上食坊還得要錢呢,二妹妹這兒可容許我白吃白喝?”

  他抖了抖自己的袖子,道:“我是替人送銀子來的,自個兒身上卻沒半個銅板。妹妹若是要跟我要飯錢,我可付不出!”

  “我這東西管飽,不要錢!”宋研竹哈哈大笑,忙叫初夏備上點心茶水,趙戎絲毫不客氣,坐在桌子邊吃上兩口糕點,又喝下一整壺的茶,抹了嘴對宋研竹道:“往後,思憐許就住在宋府了。”

  宋研竹挑了眉頭望他,他也不遮掩,低聲道:“我祖父說了,將二叔除名早就說好了的,既是如此,他無論生死都不算趙府的人。隻是人死如燈滅,思憐身上畢竟還流著趙府的血液,他不能看著她死在外頭,所以他命我送來了銀子,讓思憐選,看是拿著銀子在外頭另買房子住,還是要留在宋府,全憑她自個兒意思。”

  “她選了留在府裏?”宋研竹輕聲問道。

  “嗯,”趙戎點點頭道,“老太太當場便說要留下她來的,哪兒也不讓她去。祖父還許諾,若是將來思憐出嫁,一應嫁妝還由趙家出……”

  “趙老太爺可真是用心良苦。”宋研竹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盞,就見趙戎直直地望著她,似是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妹妹果然有顆七巧玲瓏心,若是老太太能明白也好,偏生她不明白!”

  “我家老太太給你臉色看了?”宋研竹失笑道。

  趙戎點點頭道:“怕是將來我要吃你一口糕點,隻能在外頭了……”頓了頓,道,“思憐大難不死,我二叔和嬸娘卻屍骨無存,思憐想替他二人立個衣冠塚,可是祖父不肯,說二叔早已不是趙家人,連帶著嬸娘也……若不是有承慶攔著,老太太的茶盞可就落在我頭上了!”

  趙戎歎了口氣,宋研竹想起前一世,宋老太太聽聞不讓宋惜之入趙家祖墳,當下便拿起桌上的茶盞砸在了趙戎的頭上,找人轟他出家門,當時趙戎頭破血流,狼狽至極地離開。比起前世,趙戎眼下的情形,真是體麵多了。

  宋研竹不由地噗嗤笑出聲來,趙戎佯裝生氣地瞪圓了眼睛道:“我心裏頭都快苦成黃蓮了,二妹妹倒好,還笑話上了!”

  宋研竹勸道:“我家老太太那是一時激憤,等回過頭她明白過來也就能消氣了。隻是趙老太爺絲毫不顧宋家顏麵,她又一向氣性長,隻怕你得受段時間委屈。”

  “我隻是怕瞧不見你……”趙戎放輕了聲音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