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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她記得不錯, 姑母宋惜之死後不久, 姑父趙誠運便被查出貪汙舞弊。當時此案牽連甚大, 甚至牽連到某位王爺, 隻可惜, 趙誠運被當成了替罪羔羊, 背起了所有罪名。官職丟了不說, 家產還全數充公。趙家家大業大,卻從未出過這樣的醜聞,趙家的老太爺個性耿直, 又是個當機立斷的人,趙家後輩中有不少如趙戎一般的青年才俊,趙誠運出了這樣的大事, 定然會影響到族中青年的仕途……所以, 趙家老太爺就在這個時候,做了一件讓大家都吃驚卻又理所當然的事情……

  “除名!?”老太太眼一花, 險些站不住:“誠運可是他的親兒子……”

  “壯士斷腕, 人雖殘廢, 性命可保。”宋盛明歎了口長氣道:“趙老太爺說往後趙誠運此等逆子與他家再無任何幹係, 就客客氣氣地把我們送出來了, 餘下我們什麽都沒打聽到。倒是趙戎送我們出來時對我們說,妹婿去信時提及, 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在金陵也呆不下去了, 不日將帶著憐兒一同扶妹妹靈柩回建州歸葬。”

  “可憐我的惜兒……”老太太哀痛地哭一聲, 宋盛明遲疑道:“娘,趙老太爺明確表明要同妹婿劃清界限,待妹妹靈柩回到建州,她該葬到何處……”

  老太太怔了一怔,愣在原地:趙老太爺同趙誠運脫離了父子關係,莫說宋惜之,就是趙誠運將來沒了,也進不了趙家的祖墳……她這個女兒,一屍兩命,死的不明不白不說,死後還沒人要了……

  “扶我去趙家,我找趙老太爺討個說法去!”一股悲涼襲上老太太的心頭,繼而變成憤怒,老太太扶著眾人就要往外走,宋盛明攔著她道:“娘,您別去了……回來前我去官府打聽了一下消息,聽說妹婿這回犯得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若不是皇上仁慈從輕發落,隻怕咱們一家子都得受牽連。咱們這還是得消息晚的,從前那些總跟趙家往來的人,此刻都避之不及,你怎麽還想著法子往上湊啊!不說旁的,咱家合哥兒往後還得考功名呢,他好不容易才拜入朱珪大人門下,您忍心看他前功盡棄麽!”

  宋老太太恍恍惚惚地往回走,慢慢落了座,低聲道:“你們隻顧著自個兒,那我的惜兒怎麽辦,她客死異鄉,誠運又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惜兒,惜兒她可怎麽辦?”

  說這話,她的眼淚汨汨而下,那樣子,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惜兒都已經死了,還能害咱們麽!她是我的女兒,她死了,我就想讓她順順當當的回來!你們誰替我去領她回來……老大家的?”宋老太太看向袁氏,袁氏摟著宋歡竹直搖頭,“娘,老爺前些年承萌父蔭補府同知,這些年過得也甚是艱難,咱們這一家子可都指望著他呢,您可別為難他……”

  宋老太太茫然地將視線落到她身邊的榮氏身上,榮氏皺著眉頭,宋盛達道:“娘,我倒是想去來著,可是我不放心玉兒她娘……她肚子裏可還懷著您孫子呢,這回說什麽我都守在她身邊,讓她順順當當地生個兒子給我!”

  “你有了身孕?”金氏驚訝地望著她,眼裏有驚訝,更多的卻是驚喜。在她的心裏,她和榮氏的症結就在兒子身上,等榮氏也能生下兒子,那她二人之間的心結自然能迎刃而解。

  榮氏微不可見地蹙眉頭,宋盛達握著她的手,在袖子下,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地捏了捏,榮氏這才微微低下頭,有些害羞地道:“是有了……大夫說已經三個月了,我自個兒卻沒發現……”

  宋老太太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目光落在旁的幾個人身上,無助地笑笑,低聲道:“好好,你們一個個……”

  這幾個字出口,全是失望,宋老太太狠狠掙脫旁人的攙扶,笑道:“你們都不去,我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把我的女兒帶回來!”

  說著她就要往外走,沒走兩步,宋承慶攔到她的跟前,對她道:“祖母,我去!”

  “不行!”

  “不行!”

  隻聽兩個聲音異口同聲喚了出來,宋承慶望去,就見宋盛明和宋研竹麵麵相覷。

  宋盛明聳聳鼻尖道:“你在金陵人生地不熟,去那不適合!”

  宋承慶皺著眉頭,又看向一臉焦急的宋研竹。那一廂,宋研竹也是情急之下才喊出話來的。

  這一世重生,許多事情都與原本不同,就如宋承慶的提前回來。如果她沒記錯,上一世這個時候,金氏還在同趙姨娘爭鬥不休,她和宋合慶都還處於病懨懨的狀態,宋承慶也還在回來的路上,這是這件事情中的變數,不變的是,老太太也在斟酌能替她扶靈的人選,而當時,沒有任何一個人響應她的要求。

  所以最後,趙誠運扶著宋惜之的靈柩歸來,在水路上遇見船難,最後就剩下一個趙思憐。

  可是若這一世,是宋承慶去接他們回來,那是否意味著,宋承慶也有死在水路上的危險?

  她知道這一世不同,任何的抉擇都會導致最後結果的變化……她也曾經試圖救過人,比如……宋惜之。雖然她無限痛恨趙思憐,可是宋惜之卻是她的親姑母,她知道她可能會難產,所以曾經想過法子救她,可最終的結果卻是,她依舊難產死了……

  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她並不知道,鞭長莫及,她能力有限,救不了那麽遠的宋惜之,可是她卻不能看著宋承慶再去送死。

  他是她失而複得的哥哥啊。

  宋研竹心急如焚,拉著宋承慶的手道:“哥哥,月前我去護國寺替您求了一卦,卦象說您今年之內都不能北上,否則必有血光之災。旁的也就算了,護國寺的卦象可是頂頂靈驗的!”

  宋承慶有些失笑地拍拍她的手心道:“妹妹何時也信起這些來了。哥哥去京師時,路過金陵兩回,那兒很是太平,不會出什麽事的!”

  “既是卦象這樣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就聽你爹和你妹妹的吧。”金氏趕忙上前勸道。

  宋承慶正遲疑著,宋老太太老淚縱橫地握著他的手道:“承哥兒,你是祖母的好孫子!你替祖母去將你姑姑接回來!去!”

  她狠狠地扣住宋承慶的手腕,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

  “大哥,你當真要去麽?”從老太太的屋裏出來,宋研竹就頗為擔憂地望著宋承慶。金氏攔著他道:“承哥兒,你才從外頭回來,一杯熱茶都沒喝上,怎麽就答應去了呢?你姑父如今是這樣一個情形,唯一回來路上有個三長兩短……呸呸呸……”

  宋承慶駐足,對金氏和宋盛明道:“爹,娘,那是我的親姑母,她小時候也抱過我疼過我……我若不去這一趟,我心裏頭過不去,您二位就讓我去吧,我保證平平安安地將姑母帶回來!”

  見宋研竹神思不定,宋承慶勸道:“妹妹不用太過擔憂。這些年我跟著舅舅做生意,走南闖北,也算是經曆過一些風浪。這回也不過是去趟金陵,並不去什麽險峻之地,來回不過一個月罷了。”

  宋研竹滿腹心事,沉著臉站在一旁。

  宋盛明道:“承哥兒去一趟也好,老太太如今傷心難過,妹婿又遇上這樣的事,承哥兒若能去一趟,既是替妹妹撐腰,也能安撫我那可憐的外甥女兒思憐……”

  “你方才還說不能同趙家有所牽連,怕牽扯到咱們合哥兒麽!”金氏白了他一眼。

  宋盛明回道:“話是那樣說,可是聖旨已下,還能牽扯到什麽。咱們承哥兒一不考功名,二不混官場,若他能去,還能落個仁厚的名聲!再者說了,你真當趙老太爺那樣狠心?我瞧他方才話裏話外說要同妹婿斷了關係,可到底是自家骨肉,打碎了骨頭還連著筋,他心裏頭也難過,或許,就盼著咱們這能去個人幫忙。若咱們真去了,他心裏頭也能記得咱們的好。還有老太太,從前她總不大靠得上咱們,這次我就是要讓她知道,咱們二房在關鍵時刻才能頂得上用處!”

  宋盛明自圓其說著,彎彎道道繞著金氏有些暈乎,想了半晌反駁不了,隻得恨恨道:“怨來怨去,還不是你那外甥女兒取錯名字了!我一早就說,好好的姑娘家,取什麽思,什麽憐,聽著就晦氣!”金氏抱怨道。

  “你懂個屁!”宋盛明應道:“思憐的名字可是出自《思憐詩》,大家宋應星之手!”

  “什麽大家不大家,反正這個名字就是晦氣!”金氏呸了一聲。

  宋盛明連連搖頭,又敦促宋承慶道:“你回屋收拾收拾,這就準備上路吧。老太太在那還等著呢。”

  “這屁股還沒坐熱,就催兒子走……可憐我的兒子!”金氏歎了聲長氣,帶著丫鬟們替宋承慶收拾東西,宋盛明去準備車馬。老太太催得急,金氏這廂剛備下幹糧車馬,她就派牡丹過來催宋承慶上路。

  宋研竹心急如焚,忽而想起她的大伯宋盛達來……想來,整個府裏眼下最為忌憚趙誠運的就屬宋盛達。他在官場多年,最擅長的便是見風使舵,如今他遲遲不出現,定然有原因。若他能出現,必定能攔住宋承慶。

  宋研竹沉吟著,趕忙叫來初夏,“趕緊去門房那打聽一下,問問大伯父回來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