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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研竹眉頭一蹙, 就見趙戎翻身上馬, 絕塵而去。陶墨言擔憂地看了一眼宋研竹, 對宋承慶微微頷首, 一並離開。

  宋承慶領著宋研竹和宋合慶往府裏走, 一路上走著, 丫鬟小廝們均低著頭, 麵色頗為凝重。

  宋承慶道:“今天早上我將將回府,正給祖母請安,送信的遞話進來, 說姑母半個月前難產……沒了,消息到今日才傳回來。祖母哀痛欲絕,當場就暈了過去。這會大伯母、母親和三嬸娘都在祖母跟前伺候著, 爹和三伯父也去趙家問情況了……大伯母急著等大伯父回來拿主意, 可是怎麽找都找不到他,派了小廝去府衙門前等, 也沒得個準信兒……娘原是打算晚上設宴給咱們接風洗塵, 遇上這事隻怕也沒心思了。你們趕緊回屋收拾收拾, 隨我去祖母去吧。”

  宋研竹看看自己和宋合慶身上的衣裳, 顏色雖不豔麗, 卻也不素雅。這是個多事之秋,若不換掉, 到了有心人的眼裏不知道又是個什麽說法。她忙帶他回屋換了身素淨的衣裳,自個兒也摘去了金銀首飾, 換了身象牙白色的長錦衣, 重新站到了宋承慶的跟前。

  宋承慶仔仔細細打量二人,微微頷首,領著二人往老太太院子裏走去。還沒走到屋外,就聽見老太太的院子裏傳來抽泣聲,宋歡竹低低的聲音傳出來:“歡兒還記得小時候姑母的樣子,她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麽能說沒了就沒了……歡兒,歡兒心裏難過……”

  她一頓哭,屋裏又夾雜著幾個人的啜泣聲。

  宋研竹頓了步子,屋外頭的婆子稟告道:“老太太,大少爺、二少爺和二小姐回來了。”婆子打了簾子,三人往裏走,就見屋裏滿滿當當坐著幾個人,老太太眼眶泛紅,一手支頭,一手拿著帕子抹淚,宋歡竹坐在她的腿邊,嚶嚶地哭著。

  金氏和榮氏坐在一旁低著頭,顯然也是哭過一場的。宋玉竹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麵,也不知站在榮氏身邊多久了,見了宋研竹,眼睛一亮,被榮氏瞪了一眼,乖乖地又閉了嘴,低下頭去。

  袁氏手裏拿著丸子往老太太跟前送,“娘,您先吃下這顆定神丸吧,這是大夫特意叮囑的……媳婦兒知道您難過,可是您也得顧著身子啊!”

  宋歡竹低聲哭著,袁氏出聲製止道:“歡兒,你也別哭了。沒得又惹老太太難過……”

  宋承慶三人進了屋行了禮,站到金氏身邊,金氏雖心裏歡喜,麵上卻隻能做難過樣,握著宋研竹的手道:“研兒,你姑母沒了……今天早上才得到的消息。”

  袁氏看看宋承慶,再看看宋合慶,想起早些時候聽到的消息,這宋合慶竟歪打正著,拜入名師門下,往後或許就此飛上了枝頭當鳳凰也未可知,再想想自己跟前隻有一個宋歡竹,宋喜竹還因著宋合慶和宋研竹的緣故被送到了嶺南受苦受難,心裏不由有些酸楚。

  原是想挑刺,可是她看看二人的衣裳,在這種場合,不可謂不得體,她琢磨了片刻,終究耐不住心裏頭那叢火,開口譏諷道:“合哥兒和研兒一去這麽些日子,可真是樂不思蜀。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但凡有心的,到了家也該第一時間就過來看看你們祖母,你們卻姍姍來遲,你們眼裏還有長輩麽?”

  合著不管怎麽樣,她總能找到借口挑刺了還!一扣就是“目無尊長”這麽大一頂帽子!

  金氏心中聽著便覺惱火,正想挽了袖子上前理論。眼前一花,宋承慶攔在她跟前,恭敬地回袁氏道:“弟弟和妹妹風塵仆仆趕回家中,一聽我說起姑母的事情,馬不停蹄地就隨我過來了,中間不曾耽擱片刻,就是擔心祖母憂思過度,傷了身子。大伯母同母親、嬸娘一直在祖母跟前盡力盡力照顧著,我們身為小輩哪敢有半絲怠慢,大伯母說我兄妹三人眼中沒有長輩,這莫大的罪名,承慶實不敢領也不能領。”

  他舉止進退有禮,言語間,一是反駁她方才說的“姍姍來遲”的論調,二卻是嘲諷袁氏不曾盡力盡力照顧老太太,一門心思全放在挑他們兄妹三人的刺兒身上了。

  袁氏被噎得啞口無言,擰著眉頭又生一計,斥責道:“你們姑母都沒了,你們卻沒半分戚戚之色,不是不敬長輩,又是什麽!”

  宋承慶一擰眉頭,就聽宋研竹在身後淡淡道:“大伯母不是我們兄妹,又怎麽知道我們兄妹三人不難過?姑母是我們長輩,她無端端沒了,我們自然難過,可是同祖母比起來,我們更希望能寬慰祖母一二。若我兄妹三人進門就痛哭流涕,再惹祖母傷心難過,那才是大大不孝!”

  “你……”袁氏正要反駁,宋研竹打斷她道:“姑母出嫁時,大姐姐也不過兩三歲,她如何能記得姑母的樣子?姑母出嫁後就去了金陵,這些年更是極少回來……大姐姐同姑母的感情竟這樣深厚,著實讓人感動。”

  宋歡竹被她嘲諷地眼淚含在眼裏,繼續哭也不是,不哭又不是,動作停滯著,聲音變了形,低聲道:“二妹妹這是什麽意思!”

  “大姐姐一向多愁善感,她院裏的花落了,她也要哭上半天的。”一旁的宋玉竹不屑地回道。

  “你大姐姐同姑母感情深厚,為姑母離世難過,倒還錯了不成!”袁氏橫眉責問道。

  宋研竹正想回答,宋合慶卻拽拽她的袖子微不可見的搖搖頭,自個兒踱了步子湊到老太太跟前,拉了袖子替老太太抹淚,一邊抹淚,一邊道:“祖母,您可別再哭了……姑母走了,您還有我們,我和哥哥、姐姐們都孝順您。您要是哭壞了身子,可就是我們大大的不孝了,到時候天老爺都得懲罰我們……”

  老太太頓了頓,握住宋合慶的手,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宋合慶又道:“我雖沒見過姑母,卻也知道姑母是極孝順您的,她一輩子,就希望您能長命百歲,健康長壽,您若哭壞了身子,她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你忍心麽?”

  他一席話說得極為順暢,一掃從前木訥無神的笨拙形象。老太太握著他的手,忍不住將他摟在懷裏,抱著又哭了兩聲,情緒這才慢慢緩和下來。

  抬了眼看眾人,宋承慶、宋合慶、餘下媳婦兒、孫女兒站了一屋子。金氏附和道:“娘,這會不是哭的時候。報信的人說的含含糊糊,也不知妹妹究竟如何去的。老爺和三弟已經去趙家問消息了,就看能不能討個說法了。”

  老太太擦擦淚,抬了眼問:“老大呢?”

  袁氏答不上來,金氏瞟了她一眼,涼涼道:“承哥兒三兄妹都是從外地風塵仆仆地趕回來,姍姍來遲都情有可原,大哥卻是上哪兒去了?半晌也不見人。得虧老爺和三弟還在,還能拿得了主意……若當真出了旁的大事,需要大哥做主的,隻怕等他回來,黃花菜都得涼了!”

  袁氏被宋承慶三個兄妹反駁地無話可說,再被金氏嘲諷兩句,環視眾人,隻覺得丫鬟小廝們瞧她眼裏都帶了笑意,平日裏同她站在同一條穿上的榮氏自從上次宋玉竹和宋喜竹的事情發生了之後,也不大願意搭理她,這會隻冷漠地站在一旁。她連退了兩步,靠坐在椅子上冷笑道:“好好好,你們人多我說不過你們。歡兒心疼她姑母,哭上兩句都變成了錯的了?二弟妹果真是有福氣的,生了兩個兒子,關鍵時刻一人一句就能讓我們啞口無言……你們已經趕走了一個喜兒,莫非還要把我和歡兒也一並趕出去麽?”

  她捂著臉,嗚咽著就要哭出來。宋歡竹見狀,上前扶著她的肩膀,低低地叫了聲“娘”。

  袁氏不提宋喜竹倒還好,一提宋喜竹,金氏的氣便不打一處來,她冷笑著反駁道:“大嫂說這個話我可真是聽不懂了,凡事咱們都論個理字,方才您上來便說我三個孩子眼裏沒有長輩,他們擔不起這個罪名才一一反駁,你要是覺得他們說的沒道理,大可以提出來,你說不出來,倒說得像是我們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你。我們趕走喜兒?喜兒可是你一聲不吭地送走的,我倒是不想讓喜兒走來著,您要願意,這會就接她回來,正好我家承慶也回來了,就讓承慶好好問問喜兒,她一個小姑娘,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想要害死我的合哥兒,又想淹死我的研兒的!別說我有福氣能生兒子,是,我就有福氣,我就能生兒子!怎麽的,就在這上麵,我就欺負你了,你有本事,你生一個!”

  “你……”袁氏氣得直跺腳,爬起來就要打她,“我讓你瞎說……”

  金氏挺著脖子就要站起來,宋承慶趕忙上前攔住她。隻聽身後“哐當”一聲巨響,眾人齊齊回頭,就見地上碎著一個花瓶,老太太氣得直哆嗦,喝道:“你們吵夠了沒有!”

  宋合慶扶著老太太,撫著她的後背道:“祖母您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就糟了!”

  老太太倚著他,指著袁氏和金氏道:“瞧瞧你們二人是什麽模樣,小輩都在,你們自個兒倒吵起來了!這是嫌家裏不夠亂麽?”

  袁氏自知理虧,又咽不下那口氣,扭過頭去嚶嚶哭著。

  老太太心中憋著氣,冷笑道:“惜兒沒了,你們不難過,倒隻想著吵架?老大家的,喜兒是要讓你送走的,你若不服氣,盡管到我這來爭辯!做那樣子說幾句酸話,你擺臉子給誰看?老二家的,得理便要饒人,她到底是你大嫂!”

  金氏受了她好些天的氣,這會把話全說出來,發泄了一場,全身都輕鬆了,老太太說什麽她隻當耳旁風,低了頭隻冷笑。

  宋研竹趕忙上前,拉著金氏的手,柔聲道:“娘,您別發文。大伯母是我們的長輩,教訓我和哥哥兩句也是無可厚非的。”

  宋歡竹還在一旁嚶嚶哭著,金氏看了一眼宋研竹,心中明白三分:袁氏是長輩,莫非她不是?袁氏能說自家侄女,莫非她不能?

  臉上不由浮上幾分鄙夷,涼涼道:“歡兒,可趕緊收了你的眼淚吧,你的身子弱,再哭暈了,你娘還不定怎麽說我們欺負你呢。”

  宋歡竹抽噎了一聲,正想說什麽,宋玉竹指著窗外道:“祖母,爹和二伯回來了!”

  老太太趕忙起身,金氏和榮氏一人一邊上去扶著她走到門口,宋盛明和宋盛達走進屋來,臉色抑鬱。

  宋研竹早知道他們去一趟趙府,定會不歡而散,見了二人,隻道一句: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