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子
  宋研竹大吃了一驚,路上邊走邊問玫瑰具體情形,玫瑰一五一十地說了。

  原來,今日宋研竹在西坪巷看到宋盛明時,那會宋盛明正好帶著嫣紅采買了許多東西。平日裏宋盛明在建州街頭買東西,隻需報上自家名號,記個賬便可,改日自有家人替他結賬,今日他卻遇上了許多阻撓,好幾家店都聲稱不能記賬,隻認現銀,原本他也是將信將疑,後來才有相熟的掌櫃告訴他,是宋家二夫人金氏放了話,往後宋家二房買東西隻付現銀,除此之外的賬目,不管是誰簽的,他們一概不認。

  宋研竹心道怪不得剛剛看宋盛明的臉色不大好。宋盛明自小大手大腳慣了,每月二房從公中拿回來的錢幾乎都被他花銷殆盡,餘下的錢都是靠金氏貼補。金氏放了話,無疑是斷了他享樂的路子。

  說白了,平日裏宋盛明能這樣肆無忌憚,全靠金氏撐著,這事建州城裏皆知,唯獨宋盛明不知,可金氏來這麽一招,簡直就是當著眾人的麵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雖然扇醒了他,也讓他的臉火辣辣的疼。

  “老爺和夫人就在房裏,誰也不讓進去,也不知道夫人說了什麽,老爺突然就開始摔屋裏的東西,說是要把夫人的東西都丟了,一樣不留……”玫瑰歎了口長氣。

  眼見到了金氏院子裏,宋研竹看丫鬟們都站在門外,戰戰兢兢不敢動。遠遠地聽見屋子裏了又是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金氏氣急敗壞的聲音穿過房門響徹在院子裏:“摔,你摔,摔不完你不姓宋!你前頭弄死親兒子,後頭就想把那個狐狸精帶進門兒,你想得美!宋盛明,今兒我把話撂這兒,你要敢把那狐狸精帶進來,我就……”

  “你就怎麽!你還敢反了天不成!哪個男人沒有三妻四妾,你這樣善妒,就憑這一條,我就敢休了你!”宋盛明叫囂著,怕是氣壞了,聲音也有些不穩。

  “休了我?”金氏冷冷地回道:“你如何休我?我自入你宋家門,為你生育子女三人,上孝順公婆,下教養子女,無不用心,公公離世,我更為他守孝三年,你如何能休我!沒事,你大可以寫你的休書,你寫下休書那日,我便拿著休書告到官府,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一個為了來曆不明的女子害死自己的兒子,又離棄自己的發妻的衣冠禽獸,殺人凶手!”

  “你……潑婦,潑婦!”宋盛明氣得直發抖,屋子裏又是哐當一聲響。繼而是宋盛明拔高到變了樣的聲音:“你還要不要臉麵了!”

  “我的臉麵早就被你丟盡了,我還要什麽臉麵!”金氏冷哼一聲,屋子聲音漸弱。

  “好好好,你不要臉麵,我還要!我走!”宋盛明開了門怒不可遏地走出來,回手狠狠帶上了房門。

  宋研竹筆直地站在門外,宋盛明出來見了她怔了一下,臉上的怒來不及收拾便強硬地轉為微笑,一時間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自知有些尷尬,卻又強自裝作慈父的模樣,摸了了宋研竹的頭,問:“病可好些了?”

  不等宋研竹回答,他又自言自語道:“瞧你都能下地了,應該沒什麽大礙。天涼,別四處亂跑,早些回去休息吧。你娘……你娘她身子還未痊愈,你也別去打擾她。”

  說完,他自顧自地走了。

  一世未見,宋研竹原本對他的一點思念也變成了失望,一聲“爹”未曾喚出口就已經涼了。

  等宋研竹走進屋,就見金氏望著窗外發呆,臉上半滴淚也沒有,地上一片狼藉,有摔碎的茶盞,也有破敗不堪的花瓶。宋研竹眼尖瞧見在一堆碎片裏有一抹嫣紅,蹲下身去一看,果然是金氏最愛的血玉鐲子……

  那年金氏懷宋承慶時,宋盛明進京考科舉,不在金氏身邊,托人從京師帶了這麽個鐲子回來,鐲子剛到,金氏就開始陣痛,而後順利產下了宋承慶。是以,這個鐲子成色未見有多好,金氏卻一直很喜歡它,前一世更是將它當做嫁妝送給了宋研竹。沒想到,這一世它竟這樣短命,一分成了兩斷。

  宋研竹摩挲著那鐲子,心裏頭歎了口氣,悄悄地將鐲子收進了袖中,起身將手覆在金氏的手上。

  金氏的手涼得驚人,許是感受到了宋研竹的溫暖,她緩緩抬頭,涼涼對宋研竹道:“研兒,你爹在外頭養了個女人,那女人懷了孩子,你爹要帶她進府,你祖母也同意了……研兒,我不能讓那個女人進府!”

  宋研竹心裏咯噔一跳,一低頭,正巧對上金氏抬起的雙眼,裏頭充滿了狠厲——

  “我不能讓她生下那個孩子!”

  宋研竹隱約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若是她沒記錯,前一世,金氏正是因為這件事栽了個大跟頭。

  那會,金氏也是剛剛得知嫣紅的事情,當時的情況也如現在一樣,宋盛明心中有愧,待在嫣紅那不願意回來,讓人傳了話要帶嫣紅回府,當時金氏氣得直跺腳,私下裏悄悄讓人買了一副墮胎藥,讓人添到了嫣紅的日常飲食中。聽說時嫣紅當時就腹痛不止見了紅,好在替她看病的大夫醫術高超,才堪堪保住了孩子。

  事情偏就這樣不湊巧,沒過幾天,金氏買通他人下藥的事情就被宋盛明知道了,宋盛明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當下就跟宋老太太稟明,要帶嫣紅回府。金氏在此事上理虧,不得已,隻能答應下來。

  人人都說嫣紅肚子裏的這個孩子福大命大,這樣都能保得住,將來定是個有福之人,可誰能想,嫣紅剛剛進門沒幾天,金氏和嫣紅大吵了一架,罰她跪不到一刻鍾,嫣紅就小產了……

  往事曆曆在目,宋研竹想起後來金氏和宋盛明大吵大鬧的模樣,頭皮就一陣陣發緊。

  前一世的她還懵懂無知,當時隻知道替金氏難過,默默地哭,可現在想起來,整件事情都透著股詭異——金氏後來同她說過,那天給嫣紅下的藥分量很足,孩子萬萬不可能保得住,可是偏偏孩子保住了。那樣凶險的情況嫣紅都挺過來了,偏偏是在進府之後,跪不到一刻鍾,孩子就沒了。

  從頭到尾,照顧嫣紅的大夫隻有一個,宋盛明不讓其他任何大夫插手,是以,金氏連詢問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宋老太太定了毒婦、妒婦的罪名,從此在家中抬不起頭來。

  “母親,你是想……”宋研竹低聲問道。

  金氏搖了搖頭道:“總有法子的,你別管。”

  她的態度這樣決絕,宋研竹一時也沒想到法子勸她,隻能寬慰道:“爹爹隻是一時迷了眼,等哪天他悔悟了,總會回到娘的身邊的。娘可別做什麽傻事,您現在最重要的還是養好身子,我和弟弟都需要您,我昨兒個夢見三弟了,他一個勁兒地哭,說娘您失了肚子裏的孩子,也不要他了……娘,您也不要我了麽?”

  “傻孩子,”金氏聽著心酸,哽咽著將宋研竹摟進懷裏,緩了一會才對宋研竹道:“研兒大了,也懂事了……隻是大人的事情,你終究不懂,那孩子留下來,終究是個禍害。”

  “研兒都懂,”宋研竹咬了咬牙,下了一劑猛藥,“我聽丫鬟們說,合慶在老太太那住得舒坦,大伯母和三嬸娘總是去看望他,爭著對他好。老太太還當著大家的麵問三弟,是喜歡大伯母多一些還是喜歡三嬸娘多一些。娘,老太太是不是還想著把三弟過繼給大伯母或者三嬸娘呐?”

  “你說什麽?”金氏渾身一震,先前還沉浸在憎恨嫣紅,怨恨宋盛名的情緒中,一瞬間卻如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清醒過來。

  宋家有三房,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大房和三房一直都沒能生出兒子來。早些年大夫人袁氏和三夫人容氏還憋著一口氣想再努力一把,生個兒子,結果奮鬥了這麽些年仍舊未成,老太太做主又給大房和三房各塞了幾個妾侍,沒想到幾個妾的肚子也不爭氣,整個宋府的孫子輩仍舊隻有二房金氏所生的宋承慶和宋合慶。金氏憑借這兩個兒子,原本就能在袁氏和容氏跟前挺直腰杆兒,可是不成想,宋老太太竟動了“均分子嗣”的念頭。

  就這兩年,宋老太太總是有意無意地在宋盛名和金氏跟前提起“大房和三房無子嗣,二房卻有兩個,若能過繼一個給大房或者三房,兄弟之間皆有後”之類的言語,金氏每每聽到,隻當聽不懂,回到房裏更是跟宋盛名下了禁令:讓老太太想都別想,大房三房如果想要兒子,自個兒生去!

  誰知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容氏倒還好,畢竟年輕,總覺得自己還有希望,大夫人袁氏卻已經一把年紀,想生也無能為力,是以,袁氏每每看到宋合慶便眼睛放光,明裏遇到金氏,總是幽幽怨怨哭訴自己無能,要讓長房絕嗣,私下裏甚至問過宋合慶好幾回——“合哥兒,給大伯母當兒子可好?”

  宋研竹雖然說的是瞎話,但卻也不是空穴來風,見提到宋合慶,金氏渾身的逆鱗都豎起了來,一掃先前的哀怨之色,接著添油加醋道:“聽丫鬟們說,老太太心疼母親,在眾人跟前提了好幾回,說母親的身子不好,能替母親多照顧照顧三弟也是好的……研兒隻怕,娘給了老太太這個機會,讓她從照顧一時會變成照顧一世,我這親弟弟也要變成堂弟了!”

  “她敢!”金氏猶如醍醐灌頂,立時站起身來,踱著步子咬牙切齒道:“做她的春秋大夢!”

  什麽男人,什麽狐狸精都不重要了,兒子才是她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