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
  “像你這樣笨的人,總要學一些防身之術才好,省得哪天當真連人都被偷走了……”

  “那我也不怕,即便是被偷走了,不是還有你麽?你會把我找回來的。”

  “……”

  曾經陶墨言說過的話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宋研竹的腦子裏。

  上一世,他曾經手把手教她小擒拿手,她笨,反複練了一個月也隻學會了一招而已,沒想到今日卻用上了,還是在這樣的場合。

  “真是見了鬼了。”宋研竹來不及掩飾眼裏的驚訝,也不過是一瞬間,驚訝便轉為自嘲,“對不起,我還有事。”宋研竹鎮定自若地對趙戎道了聲謝,拉起初夏便走,她走得速度極快,快到初夏還沒來得及接過趙戎手上的錢袋。

  “誒誒,東西還沒拿,你不要了啊!”趙戎正要追上去,一輛馬車正好打了個趔趄攔在了他跟前,再要追時,宋研竹二人已經隱沒在人海中,不知去向。

  “真是古怪的人!搶錢袋時不要命似得,幫他搶回來又不要了。”趙戎腹誹道。回頭看看陶墨言,疑惑萬分道:“我說你長得也不差,有鼻子有眼的,雖然不及我玉樹臨風,但也不至於神憎鬼厭,怎麽那個小兄弟見了你跟見鬼似的?”

  “小兄弟?”陶墨言搖頭笑笑:大約隻有趙戎這個二愣子才會堅持認為方才那個人是“小兄弟”,還能鍥而不舍得抓著那個“小兄弟”,要教她強身健體之術。

  那分明是個姑娘,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雖然穿著一身男裝,可是行為舉止無一不告訴,“他”是個女子,而且,是個相貌不一般的女子。

  趙戎就是有這個毛病,瞧著順眼的人,他就想同他多說上兩句話,卻一點沒注意到,方才那個“小兄弟”渾身上下的動作都說明她想逃。

  而剛剛,陶墨言不過是想替那個“小兄弟”解圍而已,卻沒想到換回一個錯愕的眼神……“神憎鬼厭”?陶墨言暗自搖頭:“我又不認識他,他厭我做什麽。”

  “誰知道呢。”趙戎碎碎念著,將那個粉色錢袋隨手一拋,“明兒我得去一趟遠門,來回一趟也得個把月……我看那個小兄弟對這錢袋很是看緊,沒準還會回來找呢?”

  “我不要!”陶墨言蹙眉要推,趙戎往後一跳,道:“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做好事總不能隻做一半吧!如果他回來了不見咱們,還以為咱們吞了他錢袋,那不是壞了你我的名聲!”

  陶墨言還要說什麽,趙戎推了他一把,道:“你又不是什麽小娘兒們,這麽婆婆媽媽做什麽?拿著!回頭見了那小兄弟,一定要告訴他,強身健體很重要……嘖嘖,這麽一看,他長得可比你俊俏啊!”

  趙戎碎碎念著,陶墨言無奈地搖搖頭,掂了掂手中的錢袋,放入懷中。

  話分兩頭。那一廂宋研竹帶著初夏急匆匆地追上喜鵲,直到城門口才追上她,卻見她一路往外出了城門,一路往牛頭山方向走,走到岔路口,卻徑直走入一片竹林,直到竹林深處才在一座簇新的小木屋前停下來。

  “這兒什麽時候有了這麽一座木屋子啊?”初夏低著念著,扯了扯宋研竹的屋子,指著另外一條岔路,對宋研竹道:“今年夏天的時候,夫人帶著咱們來上香,當時路過這座竹林也不見這有房子呢……”

  宋研竹低聲“噓”了一聲,凝神看喜鵲,就見木屋門開,從裏頭走出個梳著總角的藥童,同她說了兩句話,看起來很相熟的樣子,偏了偏身就讓她進去了。

  待二人走後,宋研竹才敢走進,仔細看木屋上還懸掛著塊匾額,上刻“百草廬”。宋研竹輕聲念著,恰好有從山上打獵歸來的獵戶經過,被宋研竹攔了下來。

  “敢問這位大哥,這木屋中住的可是位大夫?”宋研竹問道。

  那獵戶見來人彬彬有禮,相貌上佳,笑起來唇邊兩個梨渦,分外可人,當下便停下步子回道:“小公子這可問對人了,這方圓十裏可沒我呂茂資不知道的!這小木屋是三個月前建的,裏頭住的是林遠秀林大夫。說起這個林大夫啊,他可了不得!”

  “林遠……秀?林源修?”宋研竹怔了怔,獵戶眼睛一亮,笑道:“小公子也知道林源修大夫啊,喲,那你肯定也有難言之隱?你成婚了?幾年了?你家娘子也懷不了孩子?嘖嘖,真是看不出來,你還這樣小呢……”

  宋研竹還沒來得及搖頭,獵戶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別怕。這幾日慕名而來的患者多了去了,好多個都如你這般大就成親的呢。小公子,我跟你說,這個林源修大夫不是京裏的那個‘千金聖手’林源修大夫,這個林大夫名喚遠秀,名字聽著像,但不是一個人。但我覺得吧,這個林大夫可比那個‘千金聖手’強多了,我家婆娘和我成親五六年,一個蛋都沒給我下,找了那個‘千金聖手’幾回,他都說沒得治。後來找了林大夫看,不過個把月,我家婆娘就懷上了!哈哈,你說他厲害不厲害!”

  獵戶一高興,黝黑的臉上就泛起了紅,一巴掌拍在宋研竹身上,宋研竹忍不住咧嘴。

  初夏撇嘴道:“既然這麽有本事,就該把醫館開在城裏,何必要開在這樣旮旯角落裏,讓人找不著。”

  獵戶“嘿”了聲,壓低聲音道:“你這小丫鬟見識太淺!”正說著話,一輛馬車從岔路口快速跑了過去,獵戶指著馬車道:“你看啊,隨著林大夫名氣漸漸大了,來找他看病的達官貴人越來越多。生不出孩子本就不是什麽體麵的事兒,來找人看這隱疾,自然也得偷著摸著……要是開在鬧市,這旁人一看就知道,喲,這誰家夫人啊,生不出孩子啊……多丟人!”

  “您真是有見地!”宋研竹忙恭維道,回頭一看,百草廬的門又開了,從馬車上下來個身穿牡丹團花織錦羅裙,腰間係著金絲軟煙羅腰帶的窈窕女子,嫋嫋娜娜地站著,有說不出的萬般風情。宋研竹站得遠,隻能遠遠地看著她側臉的輪廓,她頭上的紫金步搖在陽光下金光閃閃,倒是奪目的緊,遠遠地看,那步搖上的白玉宛若一直小鳥,鳥喙處叼著的似是圓形金葉,形態栩栩如生,餘下部分或結含苞待放的花蕊,或成披垂的花葉,甚是好看。

  宋研竹看著那紫金步搖隻覺分外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木屋裏出來的卻不是方才那個藥童,而是個三十開外的男子,對著女子恭順地行禮。獵戶指著那男子憨厚笑道:“瞧,那就是林遠秀林大夫!您要有什麽需要,大可找他!”

  宋研竹抬頭望向林遠秀,隻看他嘴邊漾起一抹笑,分明是溫文爾雅的文弱書生模樣,眉目清秀,手指修長,與那女子站在一塊倒像是一對璧人。可是宋研竹總覺得是哪兒不對勁,從心底裏升騰起一陣不舒服。

  “謝謝……”眼見喜鵲從木屋中走出來,手裏提了幾服藥,宋研竹從懷中掏出一小錠碎銀子塞入獵戶手中當謝禮,帶著初夏先行回到了城裏。

  半個時辰後,七八年未曾見麵的發小喜鵲和初夏在建州東大街的街頭意外重逢。

  建州最大的酒樓,莫過於豐年食府。此刻,宋研竹倚靠著豐年食府二樓的欄杆,小口呷著豐年食府最著名的醉花釀。建州最熱鬧的東街就在她的腳下,放眼望去就能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耳邊充斥著各種不同的叫賣聲。撲麵而來的人間煙火讓她真真實實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人群裏,初夏依依不舍地對久別重逢的喜鵲說了聲再見,一抬眼就看見斜斜依靠在欄杆邊的宋研竹。男裝打扮的她看起來頗為羸弱,瘦削的雙頰偏生又讓她多了幾分英氣。這種感覺很矛盾,可是初夏偏偏覺得,這樣的宋研竹也不錯。

  “公子,我回來了。”初夏快步走上二樓,而後附在宋研竹的耳邊低聲道:“那個姑娘姓趙,叫嫣紅。聽說是家裏遭了水難,一個人流落到了建州,遇上了地痞,恰好被二老爺救了。喜鵲也是三個月前才被二老爺買來伺候她的,院子裏統共還有一個老媽子並一個丫鬟。聽喜鵲說,趙姑娘為人還算和善,對下人很是不錯。我原是想多探聽一些,可惜喜鵲說要趕著回去煎藥……”

  宋研竹頭一偏,初夏趕忙道:“小姐別急,奴婢已經和喜鵲約好了,每三天她都會到林大夫那取藥,三天後她會再來同我見麵。我說我是在附近的人家裏幫工,她信了……”

  宋研竹見她欲言又止,想來是老實人偏要說違心話,心裏難過,琢磨了片刻,安慰她道:“她在趙氏那裏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若她能幫上我們,往後我會給她安排一個好的出處。”

  “謝謝小姐!”初夏眼睛一亮,彎下腰就要行禮,宋研竹忙攔住她,抬頭見天色已晚,趕忙帶她換回女裝,匆匆回府。

  剛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見芍藥泫然欲泣地站著,花媽媽滿臉怒容,眉頭緊鎖“川”字。宋研竹心裏咯噔一跳,隻以為事情敗露,正要解釋,花媽媽上前挽住她的手,道:“我的好小姐,你這是上哪兒去了啊!你的身子才剛好一些,怎麽就四處走動了!”

  芍藥帶著哭腔道:“奴婢對媽媽說了,小姐就是屋子裏待悶了,去園子裏逛逛透透氣罷了。”

  花媽媽瞪了芍藥一眼,怪她多嘴,又對宋研竹道:“小姐這是躲哪兒去了,我找了一圈都沒能找到您。您趕緊跟我到夫人那兒走一趟吧,老爺回來了……”

  “爹回來了?”宋研竹愣了一愣,前頭還在嫣紅那瞧見他,他倒是比她回來的還早?

  花媽媽點頭道:“可不是麽!也是剛剛到府裏,我瞧他進門時怒氣衝衝的,怕是要跟二夫人起爭執。您身子還未痊愈,原不該驚動你,可是眼下大少爺不在家,三少爺又小……”

  花媽媽還要囉嗦,宋研竹轉身就走,路上正巧遇上前來求救的金氏身邊的大丫鬟玫瑰,一臉焦灼地說:“小姐,您趕緊去看看吧,老爺他在房裏砸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