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公子,你怎麽知道老爺和……那個女子是在這裏?”兩人站在拐角處,初夏滿心疑問:似乎小姐醒來之後,是有些不大一樣,譬如此時此刻小姐的這身裝扮,這要是換做從前,她打死都不敢相信,一向文靜乖巧的小姐女扮男裝,還私自帶著她出府。

  天哪,她的好小姐啊,哪兒去了?

  女扮男裝誒!出府誒!跟蹤二老爺誒……

  這算不算……女兒帶著丫鬟來抓父親的奸?

  真是要瘋了。

  初夏打了個寒顫,將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驅趕出腦袋。

  “因為我聰明啊。”宋研竹含糊答著。她實在無法對初夏解釋,為什麽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賣,從未單獨出過宋府的人會對建州的地形如此熟悉,更無法解釋為什麽她會走到這裏,西坪巷的胡同縱橫交錯,一不小心就會迷路,可是她卻準確地尋到了這裏……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身體,一瞬間又彈了回去。

  “老爺……”初夏差點喚出聲,宋研竹捂住她的嘴,一把將她拉回。

  她果然沒記錯,爹是把嫣紅藏在了別院了。

  就在不遠處的屋子門口,宋盛明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個女子從馬車上下來,女子一回頭,是明媚至極的微笑。

  如前世一般,不論宋研竹何時看到嫣紅,都不會將“惡毒”兩個字與她聯想到一起。她喜著素色的衣服,臉色裝扮也總是清新淡雅,恰到好處地襯托著她的氣質,她就像極了一朵清心寡欲的蓮花,看起來,最大的敗筆也不過就是她有一個媚俗的名字。

  這樣的一個女人,莫說是宋盛明,就連宋研竹一個女子看了也心生憐惜。即便是上一世已然見過她的真能耐,可是再見麵,宋研竹依舊有一種無法呼吸的讚歎。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她的一顰一笑足以讓男子魂牽夢繞。而此時的宋盛明就站在她的身邊,低頭溫柔地看著她,嘴唇微動,似是說了句“小心些”。

  如果宋盛明不是宋研竹的親爹,宋研竹幾乎要以為這是多麽和睦親密的夫妻二人。

  宋研竹攥緊了拳頭,握著紙扇的手已然被勒出一條深深的印跡,她卻渾然不知。

  “誒,那不是……”身邊的初夏突然出聲。

  宋研竹才恍過神來,看向遠處,宋盛明大約是才帶著嫣紅逛街回來,他的貼身小廝趙福一件件從馬車上將東西歇下來,光是布匹已是好幾匹,還有些孩童的玩具。也不知落了什麽,嫣紅的麵色有些緊張,拉著個丫鬟模樣的人在說話。

  宋研竹見初夏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個丫鬟,低聲問道:“怎麽,你認識那丫鬟?”

  “嗯,好像認得……”初夏點頭道:“像是我認識的一個人,和我同村,叫喜鵲,我七歲被賣到府裏時她還拉著我哭,說她爹娘也想把她賣了,好替她哥哥娶媳婦。不知道她怎麽會在這……”

  正說著話,喜鵲對嫣紅點了點頭,揚聲應道:“夫人,您就放心吧,我這就去。”說完,人便往宋研竹方向走來。宋研竹趕忙帶著初夏偏了偏身,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對初夏道:“快,跟上喜鵲!”

  出了巷子便是熱鬧的東大街,喜鵲快步走著,宋研竹和初夏小心翼翼地跟著,哪知正走著,迎麵急衝衝地走過來個人,半個身子直直撞到宋研竹的肩膀,宋研竹忽忽悠悠打了個趔趄,好在初夏及時地扶住她,她才不致摔倒,隻是跌倒前她下意識地用手撐了一下地麵,手掌心立時被粗糙的地麵硌出血絲來。

  “你這個人怎麽回事啊!”初夏最是見不得旁人欺負她家小姐,上前兩步便將那個試圖逃走的肇事者攔住,待那人轉過身來,初夏倒吸了口涼氣: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竟然也能遇上這樣滿臉橫肉的人,隻雙眼一瞪,瞎得她腿直哆嗦。

  “初夏,算了,咱們……”宋研竹手疼的厲害,抬眼一看,喜鵲早已經走在前麵了,正要對初夏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上喜鵲才要緊。哪知抬頭一看那人的臉,一個“走”字含在嘴裏,當下便愣住了:這張臉……這張臉……

  電光火石見,宋研竹腦子裏閃過幾個年頭,再摸摸袖子,果然空蕩蕩沒了錢袋的蹤影——真是冤家路窄!

  上一世時,她也在豐年食府跟前被人盜了個錢袋。當時她哭喪著臉回家,陶墨言看她懊惱也不安慰她,氣得她直跳腳。結果第二天一早,陶墨言就帶著她到官府領回了自己的錢袋,當時走進府衙時,就見到了這個人,也是這樣滿臉橫肉,長相瘮人。

  與現在不同的是,當時的他已然被陶墨言打得鼻青臉腫,見了陶墨言直哆嗦,哭著對她說:“陶大奶奶,是小的不對,小的不該偷您錢袋…”他一邊說著,兩旁的衙役狠狠地把他的頭往下按。

  眾目睽睽之下,陶墨言一路牽著她的手走出了府衙,而後摸了摸她的頭道,認真說道:“弄丟什麽都行,隻要別把人給弄丟了……”

  宋研竹萬萬想不到,上輩子被這廝偷了個錢袋,這輩子又栽在這個人手上,簡直欺人太甚!

  想到這裏,宋研竹怒從膽邊生,二話不說,站起身抓住橫肉的手吼道:“把我的錢袋還給我!”

  “什麽錢袋?”橫肉輕蔑地笑笑,眼神一挑,說不上的猥瑣:“你這小白臉,身子軟的就跟娘兒們似得,不如跟爺回去,讓爺好好疼疼你?”

  “放你的狗臭屁!”也不知初夏哪兒來的勇氣,衝上來攔在宋研竹的跟前。

  橫肉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殘次不齊的黃牙,“喲,這小丫鬟也不錯,不如一並跟爺回去……爺會好好憐惜你們的,哈哈哈……”

  “啪!”

  隻聽他話音未落,臉上已經重重受了一個耳光,方才看起來還十分羸弱的小白臉怒氣衝衝的站在他的跟前,眼裏全是恨意。

  周圍的人群漸漸圍上來,有幾個認識橫肉的人早已經在一旁指指點點,橫肉愣了一愣,滿臉的春意瞬間轉為惱羞成怒,“好你個小白臉,敬酒不出吃罰酒,小爺我今日非要扒了你的皮不可!”

  他說著就要撲上來,宋研竹避之不及,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腿部一抬……

  “嗷!”

  就在瞬間,橫肉的襠下要害處卻受了重重一擊,而後,他的手被狠狠反轉,當下痛出了一身冷汗!心道今日真是著了道兒了,這小白臉也不知用了什麽寸勁兒,竟讓他吃了癟!

  待他有意識時,他整個人已經如狗啃泥一般地趴著,耳旁是路人爆發的喝彩聲……

  而此刻的主角,宋研竹愣愣地看著自己雙手陷入了沉思,初夏張大了嘴,半晌也沒回過神來。

  “你……好!”丟臉丟到姥姥家的橫肉怒意滿滿,他萬萬沒想到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白臉竟然還有這麽一手,他一個大意,竟就這樣失了麵子。掙紮著爬起來,橫肉隻想弄死眼前的兩個人,眼神裏充滿的殺意直接將宋研竹二人逼退了兩步。

  “快走!”宋研竹拉著初夏就要跑,橫肉兩步跨前,直接揪住了宋研竹的頭發,宋研竹頭皮一緊,闔上眼睛暗道“糟糕”。

  說時遲那時快,宋研竹隻聽身邊一陣拳風吹過,身後的橫肉“嗷”地一聲大叫,她的頭發一鬆,轉頭看,隻見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抓著橫肉左右開弓連打了他十幾個耳光,右腳略略一抬,便將橫肉踢出幾步遠。

  “好!”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流暢而漂亮,看得旁人恨不得鼓起掌來。

  “就你這一副衰人的模樣也敢自稱爺?今兒能是你出門的日子麽?我瞧你今兒早上出門就沒看黃曆,今兒是隻許人出門,不許鬼見人!尤其是你這種賤人!”那人爽快地拍拍手,朗聲道:“算你今日運氣好!小爺我今天沒空,不然一定送你去官府治罪!現在就給爺滾,否則……”

  他緊緊握了下拳頭,方才還在裝死的橫肉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宋研竹站在他身後,卻隻覺得這個人的背影甚是眼熟,不過片刻,那人便轉過身來,手裏拿著個粉色桃形的錢袋,下頭墜著她親手打的絡子。

  “這麽漂亮的錢袋……是你的?”來人郎目皓齒,器宇軒昂,手上捏著與他並不相稱的錢袋,笑得卻春風和煦。

  趙,趙戎?趙思憐的堂哥,趙戎?

  宋研竹一愣,初夏已然走上來,道:“公子,這確實是我家小……公子的錢袋。裏頭還裝了些梅花,您要不信可以問問,是不是有梅花的香味!”

  “哈哈,我可不是什麽公子爺!”那人聞言拿起錢袋在鼻尖一聞,笑道:“確實很香,既然是你們的,那就物歸原主吧。”

  他說著將錢袋還給初夏,這一廂又對宋研竹道:“恕我直言,你的小擒拿手雖然不錯,可是最好的功夫還是要有強健的體魄支撐,你的身子確然單薄了些,若你有興趣,改日可以來找我,我教你些強身健體的法子,哦,我叫趙戎,戎馬生涯的戎……”

  “趙戎,時辰不早了,咱們得走了!”

  “不用麻煩你……了……”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一個是宋研竹僵硬地道謝,企圖說“再也不見”,一個是不耐煩的催促聲。可就在一瞬間,宋研竹卻分辨出了他的聲音,而後,她定定地站著,再也挪不動腳步——

  陶墨言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依舊是同她成婚前那副清冷的模樣,神色淡淡地望著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