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
  “研兒……”紅燭之下,陶墨言深情款款地挽著她的手,他的眼睛裏像是盛滿了星星,泛著的光芒讓人沉醉,一張俊俏的臉在她的跟前放大,放大,溫熱的唇似要貼上她的唇……

  “陶墨言!”宋研竹低喚一聲,再次從夢中醒來。一摸額頭,竟是冷汗淋漓。

  陶墨言……宋研竹默默念著這幾個字,想起夢中的一切,竟還那樣真切。隻是在夢的最後,他變成了最初清冷的模樣,眼睛裏慢慢的嫌棄,他甩開她的手,一字一句對她說:“宋研竹,你讓我惡心。”

  上一世,有他的夢全是美夢,她寧願沉溺其中不願醒。

  這一世,有他的夢皆稱夢魘,她寧死不願再回想起他。

  可惜,偏偏天不遂人願。抬手摸了摸眼角,正自嘲不知是汗是淚,初夏掀了簾子走進來。見她醒了,忙吹涼了藥服侍她喝下。宋研竹被藥苦得直蹙眉頭,初夏忙遞上一顆鹽漬梅子,道:“知道小姐自小就怕喝藥,奴婢早就備下梅子了。”

  “就你機靈!”宋研竹抬手點了點她的眉心,望望她的身後,問到:“怎麽大半日都不見芍藥?”

  “哦,”初夏趕忙笑道,“奴婢正想跟小姐說呢。方才大小姐和三小姐來了,說是來探病,見小姐你還睡著,坐了一會就走了,芍藥姐姐送她們出門。”

  “房門離院子口不過幾步路,需要送這麽久?敢情她是偷懶去了吧?”宋研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想想芍藥上輩子做過的那些事,一時如鯁在喉:留她,隻怕後患無窮,可若是不留……

  一來,芍藥自小便被買進府裏,伺候了她近十年,說一絲感情都沒有,那是假的。二來,她剛醒,府裏又是這樣一個混亂的局麵,她若堅持要換丫鬟,隻怕金氏會起疑,總要找個合適的時機。

  罷罷罷……上輩子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也怪她一心全撲在陶墨言身上,沒注意到芍藥,這一輩子,給她一個機會,隻當還她上輩子十年的主仆情誼。

  “小姐這是嫌奴婢笨手笨腳伺候不好麽?不然怎得總念著芍藥姐姐?”初夏笑,手不停地捏了把熱毛巾給宋研竹擦臉,一邊道:“芍藥姐姐順道去林大夫那取藥呐。大小姐今日說了,過幾日府裏會辦一個賞花宴,到時候會有很多公子小姐到府裏做客。二小姐可得早些養好身子,到時候也帶上奴婢去湊湊熱鬧。”

  “滿腦子就想著玩兒!”宋研竹嗔著,手接過毛巾的一瞬間卻是一滯:府裏種了好大一片梅林,這個時節紅梅盛放,確是好看。可是若是她沒記錯,宋大夫人舉辦這個賞花宴的真正目的卻是為宋歡竹物色夫婿,到時候來的人裏有建州城裏的大家閨秀,更不乏青年才俊……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還病得昏昏沉沉的,根本沒能參加賞花宴,因著錯過和陶墨言提早見麵的機會,上一世她還頗為遺憾,可是眼下她卻提不起絲毫興趣——建州城裏的青年才俊她托著陶墨言的鴻福,或多或少都接觸過,其他人倒也沒什麽,可是她一千一萬個不想再遇上陶墨言。

  “有什麽好去的,年年看梅花,梅花沒見漂亮,你倒是變傻了!”宋研竹揶揄道。

  “奴婢不需要聰明,小姐聰明就夠了。”初夏甜甜應道。

  宋研竹見桌麵上多了個花梨木提梁食盒,“誒”了聲,初夏看了眼趕忙道:“差點給忘了……牡丹姐姐方才特意送了這個過來,說是老太太惦念小姐,曉得小姐愛吃這個……”

  她邊說著邊打開食盒子,從裏頭端出盤綠豆糕來,自己卻呆住了,看著宋研竹啞然失笑:綠豆糕。

  其實宋研竹上輩子最討厭吃綠豆糕,隻是因為宋老太太愛吃,她才投其所好,每每勉強自己吃完,回到房裏總要喝一大碗水。這件事情,宋研竹清楚,初夏也明白,

  當下,初夏便要把綠豆糕撤下去,誰知宋研竹竟然拿起一塊綠豆糕,張嘴咬了一口。

  “小姐,別吃了。”初夏愣住了,宋研竹卻盈盈笑道:“初夏,你知道老太太的綠豆糕為什麽這麽好吃麽?”

  吃上一口綠豆糕,口感軟糯入口即化,濃鬱的綠豆香裏夾雜著一絲酸甜,從舌尖一直縈紆至舌根,整個味蕾都是清爽的,及至綠豆糕入腹,絲絲津液延生,似是要回味那一股甘甜……

  烏梅生地綠豆糕,甜和酸的碰撞,產生這一美味的關鍵奧義,不僅好吃,還能開胃。

  那一次,她從老太太那要來了食譜,第一次做成功獻寶一般送到陶墨言跟前,陶墨言吃一口綠豆糕,眼睛都亮了。

  怪不得他喜歡……因為這個綠豆糕,味道竟是這樣複雜。

  從前她的心思都在旁人身上,從未好生品味過這個綠豆糕,直到今日,才發現它的好。

  可惜,她還是不喜歡。從今日起,她也不用再為了旁人,勉強自己喜歡它。

  “都給你吃吧,吃了還能降火滋陰,解毒斂瘡。”宋研竹興趣乏乏地將綠豆糕丟在一旁。

  “小姐今日的起色好多了。”芍藥捧著一束紅梅走進屋來,“方才去了一趟林大夫那,回來路上見梅花漂亮就采了些,小姐沒事瞧瞧,這顏色火紅,看著都喜慶。”

  “找個花瓶插上吧。”宋研竹道。

  芍藥見宋研竹興趣乏乏,對她比之從前冷上了許多,心裏不由得有些犯怵,斜眼瞪了下初夏,心道不知是不是這個小妮子在小姐跟前說了她什麽壞話,又想著宋研竹剛醒,她素來脾氣有些古怪,遂稍稍放了心,對宋研竹道:“聽林大夫說,夫人的病似是有反複。府裏的下人們也都議論紛紛……”

  宋研竹心裏不由升騰起怒意,嗬斥道:“嘴長在他們身上,你管他們說什麽!我瞧你消息倒是比誰都靈通!耳朵不止伸到了主子房裏,連主子的事兒都要插一手,是不是?”

  芍藥沒成想自己拉家常的一句話惹得宋研竹發這樣大的火,在宋研竹身邊這麽多年,宋研竹從未對她們疾言厲色過,芍藥不由地紅了眼眶,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道:“奴婢不敢,奴婢也是擔心夫人,又怕外人不知情,壞了小姐的名聲……”

  說到後頭有些哽咽,宋研竹瞧了她一眼,道:“在我的房裏做事,就得記住自己的本分,什麽該聽,什麽該看,什麽該說你心裏也該有個數!若是不清楚,我這廟小裝不了你這尊大佛,你還是找些另尋出處才好。”

  “奴婢不敢!”芍藥忙磕頭認錯。眼見她額頭要腫起來,初夏心有不忍,忙陪著跪下求道:“小姐切莫氣壞了身子,芍藥姐姐她不是有意的!”

  宋研竹臉色稍緩,擺手讓芍藥停了下來,涼涼道:“近來府裏事兒多,不論旁人怎麽說,咱們自個兒莫要亂了分寸才好。花很好看,你得空也采一些送去二夫人房裏。”

  “是,小姐。”芍藥回道。宋研竹又道:“我今兒要和初夏出門一趟,你替我守在門口,不論誰來都不許讓她進,聽見沒有。”

  “是……”芍藥應道,誠惶誠恐地退出了門。

  半個時辰後,宋研竹和初夏已然出現在建州城大街上,隻見宋研竹一身貴公子裝扮,紙扇輕搖,不勝風流,初夏則是一身小廝裝扮,瞧著也清秀。

  “小……公子,咱們這是要上哪兒去啊!”初夏不自然地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戰戰兢兢問道。

  長這麽多大她還是第一次跟小姐裝扮成這樣站在大街上,若是被夫人發現了,她肯定會被剝掉一層皮……救命啊!

  “西坪巷!”宋研竹微微一笑,提起扇尖朝前一點:既然上天讓她重生定有她的用意所在,要改變自己,必先拯救她的家庭——嫣紅,宋家二房上輩子的紅姨娘,這一世,她要先來探探她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