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法場(1)
  偌大的刑場,肆虐的寒風,觀斬台外卻是沸沸揚揚,烏壓壓的人群縮在厚厚的棉襖裏,指手畫腳的高聲討論著。

  忽而,嘩啦,嘩啦——

  鐵鐐摩擦地麵的聲音,在喧鬧的刑場內響起,一下子,所有人都收住了聲音,循著聲音望去……

  遠遠的,那個印象中的白衣女子映入眼簾,衣服褶皺卻不襤褸,鬢發淩亂卻滿麵清冷,衣袍上雖有汙卻不狼狽,腳上的鐐銬看上去極是沉重,然而她一步一步走的極其淡定從容,在這麽多雙或譴責或好奇的目光下,仿佛走上的不是刑場,而是身著華袍,踏上雲端。

  有雪花漫天飛落,純白的雪瓣飄飄揚揚自半空中落下,像似一幕垂簾,將女子的容顏攏在一片銀光中,她麵容沉靜,毫無驚慌失措,仿若神祗一般雍容淺淡,似並非自牢房而來,卻是那九天之上俯睨著他們的仙人。

  一瞬間,不少人仿佛又看見了紫玉閣上,那一壺酒令左大才子甘拜之景,一曲讓全場熱血沸騰之像,一詩使素有才女之名的徐婉柔落荒而逃的女子,那時候的她鋒芒畢現,眼底煞氣暗斂,高傲不屑。

  之後,她為庶母治病,散盡家財求名醫,毫無怨言還用心侍奉在病榻前,直至庶母逝後風光大葬,她每一件事做的大氣周全,一派大家風度,乃金都女子之楷模。

  金鑾殿上,她女扮男裝舌燦蓮花,護國威名,她以國當以民為本,以民為重的鏗鏗言論,瞬時攬盡百姓的心,名揚天下,那時的她睿智冷傲,進退有度乃百官之典範。

  杭城水災,她不顧個人安危,與秦王徹夜不休防治瘟疫,與十惡不赦的巡撫鬥智鬥勇,護百姓周全,戰場上,一計浮橋省數日之功,於萬軍前驟如天降神兵,將瀾月大軍打的落花流水,棄甲而逃……

  與她有關的事,每一件每一樁,都是他們所津津樂道,欽佩不已的……

  如此女子,唯有四字可窺其一二

  。

  風華絕代!

  然而,這樣的人卻是叛臣之女,身負欺君大罪。()

  有人感歎,她是國之大幸與性別無關,她是百姓之福與罪名無礙,滿心不忿皇帝的處置,卻也有人認為,身為女子,當以夫綱,竟出入朝堂擾亂綱常,此等女子雖奇但男子不容。

  無論各自心中想著什麽,或怒,或憤,或樂,或憐……

  都改變不了皇權下,皇上的決定。

  靜,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鐵鐐重重的摩擦著地麵,發出刮擦聲響,所有人望著風千華,那原本的鄙夷譴責,不知不覺化為唇間一聲輕歎……

  高高的監斬台上,夏侯智坐在正中,一雙眼睛卻是四處滑動,今天這個差事,皇上本不是給他,因為徐婉柔之事,他再次被父皇責罰,革去職務,是他在禦書房外跪了一夜,父皇才鬆了口,同意他來監斬。

  風千華被斬首,肯定會有許多人坐立難安,他隻需高坐看台,布好陷阱,等著一隻一隻獵物跳進來。

  篤定的笑,視線,在停下來卻依舊背影挺直的風千華麵上頓了頓,他心中興奮之情幾乎難以抑製,恨不得立刻扔出手中監斬令,然後看著一顆這麽美的頭顱,滾到他腳下。

  風千華唇角急不可察的微微一勾,這偌大的刑場沸沸揚揚之中,有幾股氣息鎖定在她的身上。

  其中,東北角的位置,大概有十幾個人,她不動聲色的暗暗掠過,那幾人身影壯碩,殺氣騰騰,戴著高高的鬥笠,在人群中格外顯目。

  是端木箏領著十二金剛。

  西北角,幾個人麵容生疏,沒有做任何偽裝,卻一個個滿身的清冷之氣,其中一個她曾在夏侯逸身邊,有過一麵之緣,另一邊,夏侯紫破天荒穿了身低調的黑衣,蒙著麵巾,大眼骨碌轉著殺氣暗斂。

  正前方,幾十個男子即使穿著百姓的粗布衣裳,圍著灰色的頭巾,卻依舊難掩巋然的軍人之姿,她甚至在一閃而過的身影中,看到張碩張衝兄弟的身影

  。

  卻也有另外一班人,鬼鬼祟祟的守在外圍,神情戒備,手或有意無意的搭在腰間或是攏在袖中,周身的殺氣升騰至始至終凝結在她身上。

  她冷冷勾唇,鳳眸微微一轉,落在趾高氣揚夏侯智的身上。

  這一道目光宛若利刃,讓夏侯智一怔,背脊生出一股寒意,他急忙錯開目光,也不與左右兩側的官員商量,抬頭匆忙看了天色,提起一支令牌,拿著手中,臉上故作正色,喝道:“罪婦風千華,以女子身份混淆視聽,上朝為官,參加科舉,膽大包天,自古女子相夫教子夫綱為天,此罪婦竟妄想牝雞司晨,有違朝綱,有違祖訓,有為天理道德。”他一口氣說完,似是岔了氣,停了停繼續道:“她以叛臣之女,欺君罔上監軍赴戰場,分明是意圖不軌,與敵國通敵,欲奪我大周江山,若非皇上聖明,大周隻怕已在一片水深火熱之中。”

  “所以,皇上有令,此人最大惡極,十惡不赦,立斬不待!”

  他話語鏗鏗,卻空洞無力,毫無說服力,鄙棄不屑之聲低低響起。

  夏侯智看著所有人的反應,頓時臉色一青,抬起手中的令牌,重重扔了出去……

  百姓中,頓時一陣喧嘩聲響起,心中一涼無力絕望,甚至有人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紛紛朝刑台邊擠過去。

  他們不知道要幹什麽,能幹什麽,不由自主的朝刑台湧去。

  令牌,在空中劃下一道冷硬的弧度,翻轉生殺之權,直直落向地麵。

  就在這時,一道破空之聲在所有人頭頂響起,帶著蕭殺之氣,射向那隻令牌。

  砰!

  箭穿牌而過,卻勢頭不減,射向後排的夏侯智。

  夏侯智即便早有準備,但心中仍舊一驚,匆忙之間,他抓起左側的都察院副使,往身前一擋。

  一箭釘在胸前,莫名做了替死鬼的副使瞪著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胸前仍舊箭羽顫抖的利箭,隨即脖子一軟,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

  。

  這一切,電光火石間,待百姓反應過來,隻看到二皇子將督查院副使的屍體,如敝履一般踢開,所有人臉上浮出一片鄙夷之色,厭惡之情。

  夏侯智目眥欲裂,麵容扭曲喝道:“有人劫法場,抓人,快去抓人!”

  轟然間,隱匿在百姓中的人,幾乎一瞬間從各方飛躍而起。

  風千華始終淡然立著,手腕上的鐐銬,重重的垂在地麵,身邊兩側神情木訥的儈子手,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雙目呆滯的看著眼前人影橫飛的場景。

  當先之人,淩空飛躍而起,墨衣飛舞宛若雄鷹的展翅,一道剛勁的風在眾人頭頂掠過,那人挺拔的背影,已巋然穩穩落在刑台之上,氣質沉冽猶如天神臨世,耀眼的讓人不敢直視。

  霍然轉身,露出一張如雕如塑的麵容,深刻俊冷鷹眸銳利,所有呆呆的愣住。

  秦王!

  他竟然來劫法場,頓時,百姓們再次沸騰。

  而隨後來的幾匹人馬,顯然並非一路人,但卻極其默契仿佛事先商量過一般,一瞬間聚集過來,將風千華圍住。

  皇家護衛刀劍出鞘,嗡鳴聲不絕於耳,圍堵而上,將幾十人的陣營,圍在裏麵,水泄不通!

  人牆裏,夏侯淵唇角微勾,一步一步宛若獵豹一般,走到風千華身前,目光變的柔情而專注,節骨分明的大手,滿含思念落在她的麵容上,將他麵頰上的碎發撩起落在耳後,他深深看著她,緩緩道:“等我!”

  風千華回視著他,視線中同樣是深情氤氳,她沒有料到,他與皇帝的徹底決裂,是因為她,更沒有想到他竟這般大張旗鼓的來劫法場。

  心中是滿滿的感動,她唇角微勾,道:“好!”

  兩人相視,皆在瞬間,周圍,一雙雙眼睛朝她看來,熟悉的,陌生的,卻是同一種視線。

  患難與共,同生共死

  !

  她微微點頭,記在心中。

  圈外立功心切的皇家護衛,宛若久待的惡狼一般,朝眾人撲了過來。

  一時間,刀劍鏗鳴之聲四起,寒光閃動,使著冬日的冽風變的更加刺骨,卻也有著溫暖,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混亂的場麵,百姓們蠢蠢欲動,秦王帶著手下來劫法場,秦王是誰,是他們的守護神,頓時,剛剛還對死亡與皇威懼怕的百姓,熱血沸騰,挽起袖子就要衝過去幫忙。

  不大的刑場,裏三層外三層的百姓,叫嚷聲,咒罵聲,哭喊聲,刀劍交鋒嗡鳴聲,幾乎要將金都的天掀翻。

  就在這時,刑場四周的屋頂上,同一時間冒出許多身穿盔甲的士兵,他們手中架著黑森森的弓箭,根本不顧是否會傷到百姓,拉開弓就要射箭!

  然而,下一秒,他們手中的箭還沒有射出,身後又鬼魅般出現一批人,黑衣蒙麵,勁裝襲身不似軍人霸氣,但卻如修羅般陰冷,動作迅捷鮮血橫飛,眨眼功夫,那一匹士兵轟然從屋頂滾落下來。

  領頭之人,一飛衝天,自屋頂直落而下,加入戰鬥圈中。

  在皇家侍衛出現之時,魯忱領著一幹人,早已在百米之外,箭口準確的對著他們,但是這批黑人的出現,顯然不在他的預料中,至此他還愣怔的看著對麵莫名出現的人。

  不過瞬間,他隨即又明了,姑娘那樣的人,必然有自己的勢力,這些人恐怕就是他的勢力。

  但是,此刻風千華也頗感意外,視線盯著那人搏鬥的背影,長劍如鋒招招致命,身姿修長靈活,腦中念頭一閃,她略有錯愕的看著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