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清逸
  陰冷潮濕的地牢內,隻有半輪彎月投射進的冷光少許,片刻被高空浮卷的層層陰雲遮擋,正如此刻風千華的心,豁然不見天日。

  她微微顫抖著,不可置信的看著遠處芝蘭玉樹的白衣男子,唇角掛著淡淡的和煦笑容,眉目清朗,眼眸似星明亮宛若一潭碧波,一片欣慰豁達。

  一切皆如以往,除了……

  目光從他身下的輪椅移開,風千華一時說不出話,這個如兄如友的溫潤男子,已經先一步開口:“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清淡的近似飄渺的幾個字,仿佛帶著無盡的回應,在這低低的幽暗的牢房中回響,將這一室空寂的微涼,瞬間覆上一層溫暖,仿佛風都隨著他的聲音他的話失了一抹冷凜,那是漾著發自內心的豁朗,如一線暖陽頓時將這陰暗的地牢照亮,縱然如此,卻沒有照亮風千華的心底。

  有風霜雨雪呼呼吹入,在她一瞬間洞開的心口,呼呼炸響,冷的她自不由後退了一步,以期讓這距離,將眼前的情景看的清楚。

  但是,一切都沒有改變,他還是坐在輪椅上,一身白袍說不出的優雅清潤,此刻微昂著麵容,看著她。

  眼眸中一片酸澀,風千華狠狠的閉上了眼。

  他總是這樣,事事為他人著想,即便到這般的情境,卻是先想著她的安危。

  “沒事

  。”她淡淡開口,一切的情緒再次被生生壓入沉靜之中。

  或許,他隻是受傷了。

  排除心中不好的預感,她緩緩睜開眼,她自然的走到夏侯逸身後,慢慢推動輪椅,木質的輪子在地麵發出單調卻猶自淒涼的聲音,而坐上的男子,卻依舊平靜如初。

  不願蹲下與他保持平視,她緩緩坐在對麵,鳳眸定定的看著他……

  夏侯逸唇角微微勾著,麵容上的笑容絢爛如豔陽,沒有半絲陰霾,眼前的風千華,依舊如以往一般風姿千華,冷冽傲然一舉一動間沉然從容,但又卻是哪裏發生了變化,與以前有著不同,仿佛眉宇間多了一份不曾有過的柔和,沉然的冽靜逸的柔在她麵容上,結合的如此完美,讓她更加的光彩無雙讓人無法凝視。

  這些都是王叔功勞吧!

  想到夏侯淵,他心中溢出絲欣慰,或許,這個世界上,隻有王叔那樣的頂天立地的男人,才能配的上她。

  而他……

  是啊,隻要她健康,平安,幸福,不就是他最大的願望麽。

  他的私情,比起這些太過微不足道!

  淡淡一笑,夏侯逸微微側開目光,輕輕道:“今日大殿上……我不方便,隻能此刻才來看你。”他微微一頓,帶著一絲愧疚,想到皇上的所作所為,歎息道:“父皇那裏,我會去求情。”

  風千華搖搖頭,問出久久回蕩在心中的疑惑:“你的腿?”

  或許,隻是受傷,並非如她所想的那樣嚴重。

  夏侯逸笑看著她,仿佛在講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般,語氣淡然卻似一記悶雷,敲在她心際:“太醫說,傷了脛骨,不能動了!”

  不能動了!

  不能動了!

  他的話回蕩在她耳際,她覺得一瞬間有些幻聽,不相信的眨眨眼,重複道:“不能動?”

  夏侯逸微微點頭,將她所有的僥幸,擊的粉碎

  。

  他怎麽能說的如此淡然,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風千華騰的下站起來,覺得心裏似乎有什麽在攪動,仿佛五髒六腑都在生生的疼,又似有一把熊熊的火,在燒著她,無處宣泄,她不相信,轉身冷冷道:“誰?”

  他是太子,出入都有人相隨,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受這樣重的傷,而且,他受傷這樣的大事,竟然沒有人知道,甚至連夏侯淵的密探都未曾匯報消息,著意味著什麽,是皇帝並沒有想深究此事?還是他根本不打算追究。

  “誰?”風千華認真的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他可以不在乎,但是她不能淡定,那個溫潤的男子,即便身處高位,也如清風一般和絢毫不張揚,無論與誰都是溫文爾雅有禮周到,從未傷害過別人。

  到底是誰,和他有這樣的大的仇恨。

  夏侯逸看她麵色焦急,心中不由一暖,她還是關心自己,即便這樣的關心,曾經是他最不願承認的,可是此刻,卻讓他無比幸福。

  即使,他不可能成為她身邊比肩而立,攜手一生的男子,那麽,做這一個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在她身後遠遠的注視的朋友,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淡淡開口,他拉住風千華,反過來安慰她“不小心摔下馬便折斷了,與別人無關,你休惱!”

  不惱,她怎麽能不惱!

  一雙腿對於一個人意味著什麽。

  那不但是腿,是自由,是向往,是希望,甚至是一切!

  可是,卻被他如此隨意的帶過,優雅淡然。

  這一次,風千華微傾著身體,認真的看著他,他有武功就是不慎落馬,也能自保,況且,即便是摔下馬,那樣的高度又怎麽會輕易斷了腿!

  可是,當目光接觸到他時,風千華卻是微微一怔,似乎覺得此刻的夏侯逸,與以前不一樣了,以往,他的眼底會有興奮流露,會有動情流露,會有跳動的情緒,即使是清潤如風時,也會如其它男子一樣,有著因喜愛便不顧一切的衝勁

  。

  可是,現在這些沒有了,仿佛一瞬間,那些曾經在他身上的枷鎖被他拋去,隻有輕鬆,禪定般的目空一切!

  風千華被此刻的夏侯逸怔住,她說不上好,或者不好,他成熟了固然是好事,這樣的豁達萬物皆空般的他,卻讓她生出一種無奈,這就是夏侯逸,那個事事為別人著想,從不傷害別人仁義的太子!

  再次坐下,風千華心中已然有了決定,她不是聖人,她無法以德報怨,她的朋友受傷了,被人陷害了,那麽這筆債,無論如何也會幫他討回來。

  夏侯逸不願提,她自有辦法知道!

  “對不起。”夏侯逸輕聲說著:“讓你擔心了。”

  風千華搖著頭,腦中浮現出今日大殿上,夏侯智的意氣風發耀武揚威的表情,那個隻敢背地裏尋求支援同盟的二皇子,今天一句話卻引來那麽人的附和和認同,夏侯智的地位,仿佛在水漲船高!

  “皇上,什麽態度?”風千華沉聲問道。

  曆朝曆代,沒有那一位帝王會將皇位傳給一位行動不便的皇子,若真如此,那麽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夏侯逸淺笑:“父皇震怒,要派人去查被我阻攔我。”他微微一頓,聲音中帶著一絲輕鬆感:“至於太子之位,我已上書請辭。”

  他知道,隱瞞並非長久之計,他今日從宮中出來,那麽多人見到他,明日全天下便會知道,朝廷的動蕩再所難免,父皇不能做的決定,他便替他做!

  大周帝那樣的人,即便是夏侯逸不主動請辭,他也不可能將皇位傳給他,以後,沒有太子光環的庇佑,若是夏侯智那樣的人登上皇位,泱泱大周,他又將如何立足?

  一滴淚,自她眼角潸然落下,風千華緩緩歎出口氣。

  夏侯逸心神俱怔,一抹狂喜湧上心頭,瞬間將他的心填滿,她為他而哭,為他心痛,他何其有幸,能得這樣的女子牽掛,放在心間

  。

  兩人相視,緩緩一笑,有什麽變的比以前更加的堅固。

  當夜,風千華見了新任大理寺卿,讓他將一封信帶給夏侯淵,第二日一早,夏侯淵的回信已經到她手中,風千華捏著信,眼中一片冷意!

  一輪紅日,自地平線升起,金都上空卻依舊陰霾一片。

  二皇子府中。

  夏侯智陰鷲的坐在正堂中,冷目看著眼前的兩個女子,一個是他的妾室劉氏,另外一個則是徐婉柔。

  正妃錢氏坐在左側,美目冷笑看著兩人,她定過侯的孫女,即便是徐文清未死,地位也絲毫不遜與徐婉柔,何況是徐婉柔。

  劉氏哭的梨花帶雨,臉色慘白一片:“王爺,您要為臣妾做主啊。”她怒指著徐婉柔,咬牙切齒的道:“補品是側妃賜的,而臣妾吃了之後立刻就小產了,分明就是她嫉妒臣妾育有王爺的子嗣而她沒有,設毒計害我們的孩兒。”

  劉氏嗚嗚哭著,悲痛欲絕。

  徐婉柔目眥欲裂,她昨日在大殿上出了那樣的醜還未扳倒風千華,卻沒想到回家還受這樣的冤枉,怒狠狠的道:“我害你?那些東西是侯府珍藏的多年之物,我孝敬傾妃娘娘的,卻瞧你可憐,分了你一點,你不但不念好,反而誣陷我,賤人!”

  她越說越氣,仿佛要將這兩天的火,統統在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妾身上出了:“你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一個戲子,卑賤如泥,你憑什麽在這裏和我說話,給我滾!”

  夏侯智顯然相信劉氏的話,目光陰冷的盯著徐婉柔,可眼底還留著一抹情愫,錢氏見此狀,便知道他還留著相思數十載的情意,漫不經心的道:“妹妹這話說的可欠妥當,若劉氏是賤人,那咱們爺算什麽,我們又算什麽。”

  夏侯智目光一冷,一個孩子沒有了,他還會有很多,他今日肯讓一個小妾與徐婉柔對峙,就隻是想教訓教訓她,但是此刻被錢氏一說,頓時一股無名的火躥了上來,想到當時她倒貼夏侯淵,不拿正眼待他時的高傲,比劉氏還要卑賤萬分!

  砰!

  “閉嘴

  !”夏侯智一腳踹在她胸口,怒不可遏。

  徐婉柔猛然倒地,一口血噴了出來,不敢置信的看著夏侯智,眼中一片淒楚絕望。

  錢氏見此,頓時瞪了眼劉氏。

  劉氏加強眼淚攻勢,正欲說話,忽然自門外,突然闖進數十名羽衛,一個個虎步蹬蹬來勢洶洶。

  “誰是徐婉柔。”領頭之人道。

  夏侯智目光一凝,卻不敢語氣太過強硬,畢竟羽衛並非普通侍衛:“什麽事?”

  領人之人目光在幾個女人身上陰冷的轉了一圈:“奉皇上之命,將徐氏婉柔押至宗人府,廢黜側妃之位,聽候發落。”

  所有的人怔了證,徐婉柔目光呆滯,不明所以。

  夏侯智聲音都透著一絲驚懼:“怎麽回事。”

  羽衛一片默然,不屑的看著幾個女子:“傾妃娘娘流產,太醫查出,正是因為吃了她送去的人參。”

  不由分說,徐婉柔被人幾人五花大綁捆了起來,在她一片哭爹喊娘之中押走!

  夏侯智軟在椅子上,她會懷疑徐婉柔害劉氏,卻怎麽也不會相信,徐婉柔會去害傾妃,一定有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傾妃流產,徐婉柔不管怎麽說都是他的側妃,若此事真與她有關,那麽皇上哪裏必然會懷疑他這個哥哥,見不得弟弟出生,而使毒計害死。

  他猛然起身,急切的朝外走去,進了宮。

  ==

  同日,大周軍營之中,八十萬大軍統領,在沒有主帥的情況下,暗中會晤與天目崖,數百人誓死追隨秦王,一時間軍心因風千華被關押之事,若沸騰的開水般,隨時等待洶湧而出。

  而城中,數家米鋪糧行綢緞當鋪,關門歇業,金都百姓生活的秩序,頓時陷入一片混亂之中,有錢無處買米,布比金貴的日子像黑頂一樣,頓時籠罩在金都上空

  。

  無獨有偶,齊州雲州等地,大批的商家也都以各種理由關門歇業,短短五日,大周的經濟徹底癱瘓。

  風千華坐在牢房之中,拿著本書卻是看的閑然,縱然皇帝下令嚴禁探視,可是,每一天依舊有人進來,夏侯紫,夏侯逸,甚至夏侯清妍。

  想起當時她指著自己鼻子罵騙子,又嗚嗚的哭著跑出去的模樣,風千華覺得無語至極。

  外麵的消息陸續傳給她,所以,朝中發生的事她甚至比一些大臣知道的還早,徐婉柔被削去側妃之位,禁在宗廟之中,卻不甘落寞當夜一根白綾吊死在太廟橫梁之上,有野犬路過,將她的屍體啃噬的慘不忍睹,據說,滿身的細皮嫩肉隻剩下一副碎了的骨架,歪歪曲曲的堆在門口。

  她冷笑,宗廟是什麽樣的地方,怎麽會有野犬進去,定然是人為。

  至於是誰,還真不好說。

  不過,傾妃的可能性比較大,她沒了孩子失去最大的籌碼,對徐婉柔懷恨在心定是必然,即便她是被人陷害,那也是受她牽連,所以,一個發了瘋的女人,做出什麽事,都皆有可能。

  忽然,牢門的沉重聲千篇一律的響起,牢頭鄭重的提著食盒進來,滿麵蕭穆的放在她的食案上,略帶同情的看她一眼,走了出去。

  風千華目光一掃,看著桌麵上擺放整齊,滿滿當當的九個菜還有一壺好酒,唇角冷冷的勾了勾。

  如此豐盛,必然是斷頭飯了!

  果然,半個時辰後,她被鐐銬枷鎖鎖住,七天來第一次帶出了牢房,卻是走向斷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