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神策
  初冬時節,天氣越發的冷了起來,哈出一口氣轉瞬就凝結成白霧。

  漫漫大軍踏著腳下蕭瑟的落葉,卷起黃沙漫天,腳步聲宛若雷鳴。

  瀾月主帥宇文拓高坐於馬上,一身戰袍趾高氣揚,回身大吼一聲:“兒郎們,快!”

  身後數十萬大軍的步履又快了些,帶起濕潤的結了冰晶的泥土渣子,副將芮勝搓著手湊上前:“大帥,這天可冷死了,將士們吃不消啊!”

  “媽的,老子還吃不消呢!”宇文拓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剛剛解決了風存戎那個瘟神,從博陽趕回去,炕頭還沒捂熱,就被三皇子從被窩拽了出來,一路快馬加鞭,路上撒泡尿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這是為什麽,還不是三皇子怕夏侯淵,要讓他說,夏侯淵算個屁,他一腳都能踩死他!

  駿馬狂奔下,冷風刀子一樣割在臉上,宇文拓使勁兒揉了揉臉:“趕緊的趕到博陽,老子才算放心

  。”

  副將撇撇嘴,一臉的不以為然:“那博陽城裏除去風存戎,根本不值一提,城內駐守兵馬一萬,留個名不經傳的張碩,咱們大軍過去,還不手到擒來!”

  一邊有人張嘴附和:“可不是,大帥你多慮了,等咱們拿下博陽,論是他夏侯淵長了三頭六臂,也隻能幹跳腳!”

  “對!一路打到金都去,讓大周帝舔咱們三皇子的腳趾頭。”

  “哈哈……”

  周遭一陣哈哈大笑,在呼嘯的風聲中尤為震耳,瀾月先遣大軍十萬餘眾,一個個臉上露出的,皆是不以為然的表情,區區一個博陽,那是他們以前不高興攻,現在博陽沒了風瑞安父子,夏侯淵又遠在齊州,這攻城簡直就是眨眼的功夫。

  不遠處,博陽城牆已遙遙在目。

  所有人更加的興奮,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站在城頭,搖旗呐喊,衝進城裏將最漂亮的大周娘們摟在懷裏的場景,嘖嘖……這一次,他們不是來打戰的,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來撿功勞的。

  跟著三皇子,有飯吃!

  宇文拓看著五十米外的博陽城,臉上浮上興奮的笑容,風存戎,老子要讓你看看,老子是怎麽毀掉這裏。

  “停!”高高抬起手,他坐在馬背上,粗獷的下巴一點,示意芮勝:“喊!”

  速戰速決,說不定還能趕到城裏吃午飯。

  芮勝腳蹬戰馬,頓時領命而出,扯開嗓子對著城裏吼了起來:“龜兒子們,爺爺們來了,還不開門迎接爺爺們!”

  瀾月大軍哄笑不斷。

  博陽城門緊閉,城頭有侍衛嚴陣以待,虎目猙猙的看著他們。

  芮勝見沒人應答,擼起袖子,一揮手:“龜兒子們,是不是怕了,連說話的氣兒都沒有了嗎?隻要你們棄城投降,爺爺保證給你們留個全屍體!”

  狂妄的話,在空蕩的上空響起,刺的遠處的樹葉簌簌的落下,漫天飛舞,博陽城內卻寂寂無聲,依舊沒有回應,隻有十丈高的城牆上,鮮豔的大周旗幟獵獵翻飛

  。

  宇文拓鄙夷的皺皺眉毛,張碩果然是孬種,連應戰都不敢!

  “龜兒子們,縮在殼裏算個屁!”

  “風存戎已經投靠了咱們瀾月,不如你們也來吧!”

  罵陣一波一波的襲過去,就在瀾月大軍以為,博陽城內不會再有人敢應的時候,城牆之上,忽然走出一個魁梧的男人,褐紅的戰袍,一丈有餘的偃月刀鏗鏗矗在烈風中,那人長喝一聲,底氣十足:“孫子,你喊爺爺做什麽。”

  宇文拓唇角不屑一撇,嘲笑道:“老虎不在家,猴子果然當了大王,張碩小兒,也敢和我叫板?”

  “張碩我兒,你眼巴巴的等著援軍,等他們到了,也隻有給你們收屍的份了!那夏侯淵這會子,隻怕還在齊州望著大河團團轉呢,讓老子算算,從齊州到這還有個幾日……”芮勝笑著大喊過去,伸出手做出真在算的模樣,再次引起一陣大笑。

  “說不準已經在了呢?”倏地,一聲回話接上。

  “呸!怎麽可能,那大河河寬三十丈水深三丈,他夏侯淵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過……”芮勝想都不想張口反駁,說到一半忽然愣住,這聲線清冷帶著點文氣,可不是張碩那蠻夫。

  宇文拓也遠遠的望去。

  隻見那城牆之上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影,一個戰袍如墨挺拔威武,一個白衣翩然頎長纖細,離著太遠麵容看不清晰,卻給他一種不好的預感,腦子裏的可能性他不敢再想下去,喃喃道著:“不可能,不可能……”

  “嗯,的確是不可能到了。”那白衣的男子再次開聲,閑話家常的語氣讓人心頭森涼:“初冬將至渡河危險之極,誒,夏侯淵——”她以下巴朝身邊的黑袍男人點了點:“咱們咋來的?”

  夏侯淵!

  宇文拓大驚失色!

  瀾月大軍一片嘩然

  !

  秦王,戰神,夏侯淵!

  宇文拓強自鎮定,即便一路上曾多次想著那夏侯淵不過徒有其名,臨到有可能和他真正對上的時候,依舊不由得有些心驚,聽著後方大軍中嗡嗡的議論聲,他色厲內荏的大喝出聲:“什麽人在那裝神弄鬼!別以為隨便找個什麽阿貓阿狗就想騙老子援軍到了,老子告訴你們,就算真是夏侯……”

  話音戛然而止。

  宇文拓的話梗在嗓子眼裏,怔怔的望著遠方城牆上的黑袍男子,他方才隻做了一個動作——看過來,沒錯,隻是看過來,隻是那麽一眼,即便離著極遠的距離,那如鷹淩厲鋒銳的眸光依然讓他肝膽俱顫!

  那人負手俯視著他,戰袍翻飛立於天地之間,氣勢如虹宛若天神降世!

  除了大周秦王夏侯淵,除了他,還有誰有這樣的氣勢……

  宇文拓勒緊馬韁,不待大呼撤退,那人已經沉然出聲:“殺!”

  一字鏗鏘!

  聲音不高卻仿佛直入瀾月全軍耳中,震的他們耳膜刺痛,緊跟著弓弦爭鳴炸響,城門上突然出現數千長弓,箭矢若雨萬箭齊發,遮天蔽日。

  博陽城門驟然大開。

  洪水般的大周軍士如出籠的猛獸一般衝了過來,眨眼功夫,已經衝向瀾月軍陣之中。

  瀾月全軍頓時頭皮發麻,剛剛還不屑喊殺,士氣高漲,轉眼間已是風水輪流轉,驚惶間有人拿起手中的武器匆忙抵抗,有人搭起手中的長弓,彎弓射箭,有人夾馬長嘶奮起搏殺……可那武器沒舉起,自己的手臂已被人砍斷,弓未拉開弦已崩斷,馬一躍而起卻轟然倒地!

  漫天的喊殺聲,聲聲似驚雷,驚的他們像是在夢境之中,再醒過來,儼然已失去先機。

  這一切隻在一瞬間,宇文拓猛然驚醒,立刻喝馬長奔退居後方,手臂一揮:“兒郎們休懼,殺進博陽,每人賞銀一兩!”

  隻不過,他的話瞬間淹沒在刀劍嗡鳴馬聲嘶啼中,先是秦王夏侯淵的忽然出現,再是本該遠在天邊的秦軍突襲,這會兒被眼前的大軍衝的一泄千裏,瀾月早已經沒了章法,節節敗退

  。

  十萬大軍支離破碎!

  有人一瞬間萌生退意,他們是掠人家園,奪人城池,而大周卻是護衛家國生死在即,此心態一比便知高低,一退再退,終於有人丟了武器轉身便逃。

  宇文拓的臉像是被人踩了一腳,扭曲變形,今天他們太過輕敵,怎麽也沒料到夏侯淵會出現在博陽,明明還有三日的行程,就像芮勝說的,即便他們插翅也難飛到這裏!

  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其中原因,難不成這幾萬大軍,真的是插翅飛來的?

  無論他此刻是反思還是氣憤,終改變不了眼前的場景,半個時辰後,十萬瀾月大軍已退居五裏之外,而大周軍士窮追不舍,大有不將他們剿滅不罷休的趨勢。

  打仗不行,但逃命卻是本事,瀾月數萬人馬,在官道上狂奔……

  就在眾人以為將大周軍甩在身後,以為逃出生天之時,忽然一陣戰鼓炸響,官道兩邊密密麻麻的再次衝出數不清的大周軍,如烏雲一般翻卷而至,將他們圍在其中包了餃子。

  很明顯,他們落入大周的圈套!

  他們不但提前到達博陽,甚至已經布好陷阱等著他們來跳。

  兩個時辰後,瀾月大軍兵敗如山倒,除了宇文拓率一萬人逃走外,副將芮勝戰死,三萬人被俘,其餘全軍覆沒!

  夜色濃墨,衝天血氣中,瀾月屍骨成山,和他們形成截然相反的,是大周的軍隊,張衝率三萬部眾打馬狂衝,殺氣震天,每一個人的嘴角都咧到了耳後根,殺的那叫一個爽!

  大周以極其完美的姿態,打了漂亮的一仗,壓倒性的勝利。

  首戰告捷!

  燈火通明,笑聲不止。

  博陽城中,百姓們上原本忐忑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

  原本早已逃出城的人,此刻又扛著鋪蓋回來,手舞足蹈,原以為秦王不到,城中守衛又少,博陽必然危也,可是秦王卻一夜之間從天而降,頃刻間將瀾月打的夾著尾巴逃走。

  秦王威武!

  大周軍營中,將士們更是亢奮不已,深夜寒風,竟一個個**著上身,扛著酒壇對飲不止,有人猛然擦掉嘴上的酒,大笑道:“他娘的,這一戰打的爽!讓那些瀾月的龜孫子想去吧,老子們就是飛來的!”

  “哈哈……瞧那般孫子看見我們,就像看見鬼一樣扭曲的臉,真是無比的痛快。”

  “話說,當時造那什麽橋的時候,老子還暗暗詛咒過軍師,沒事整那破玩意,還不如讓兄弟們睡個好覺,沒想一到齊州河,老子就傻眼了,那軟噠噠的東西,竟然真能穩穩的走人。”那人猛灌下口酒,拍著胸脯道:“軍師,老子徹底服了!”

  “要不是軍師好計策,我們到這裏可能真的要給張將軍收屍了。”

  眾人七嘴八舌,忽然有人高呼一聲:“軍師來了!”

  眼見霽月紅袍如火身姿矯健走來,挑眉看著他們笑道:“慶功宴還未開始,這都喝上了?”

  幾人嘿嘿笑著,將手中的酒壇遞給他:“軍師,從今天開始兄弟們服你,浮橋之策簡直是神策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霽月聽著眾人誇他,先是眉梢一揚,再聽根本就沒自己的事兒,不由訕訕摸著鼻子:“這酒,要敬就去敬監軍吧,這神策是出自她手。”

  咣當!

  酒壇落在地上。

  眾人一個愣神,仿佛被雷劈了一樣,一臉不相信:“軍師,你就別謙虛了。”

  霽月抽著嘴角,連連擺手:“真非我謙虛,這事確實不是我想的。”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他不像說假話,可他說監軍那個娘娘腔想的計策,打死他們也不信啊,那個靠肉色上位的人,有這個本事?

  “哈哈……那不是你想的,也是王爺,再不濟張副將也可能,反正兄弟們是不相信那個小雞仔似得的軍師能想出這個法子來

  。”

  霽月懶得和他們解釋,他是吃飽了沒事幹,跑這裏來摻和,他的成就感此刻正砰然著地,還沒這麽自慚形穢。一轉身,正好看到夏侯淵負手而來,他急忙指著夏侯淵說道:“王爺來了,你們問他!”

  話落,滋溜跑沒了人影。

  “王爺,軍師說浮橋之策是監軍想的?”

  夏侯淵微微點頭,眸底湧出自豪感:“嗯。”

  將士們腦袋一耷拉,顯然還是懷疑:王爺的話也不能信,他與監軍的關係曖昧,保不齊故意為他造勢。

  反正,他們沒有親眼所見,是不可能相信端木簫能有什麽本事。

  夏侯淵還沉浸在“他的女人”的彪悍中,也顧不上這些狐疑的目光,板著臉飄飄然走了,臨著轉了個彎才想起來,回頭補充了句:“慶功宴就要開始了,到了宴上,再喝個痛快!”

  將士們高舉酒壇,大笑歡呼。

  鑼鼓喧響,博陽城的氣氛推至高氵朝,首戰告捷對於長途跋涉而來的將士,是莫大的鼓舞。

  偌大的廣場上,先遣到達的五萬將士齊齊席地而坐,跳動的篝火在人群暖暖烤著,眾人臉上興奮難掩,一雙雙目光看著高台上,緩緩走來的夏侯淵。

  夏侯淵唇角含笑,抬起手中的酒壺,高高舉起:“幹!”

  沒有沉長的對話,簡明扼要的發言,話落,他仰頭喝完壇中酒,姿態灑脫大氣雍容。

  全軍高呼!

  忽然,有人眼尖,看到另一邊姍姍來遲的纖瘦男子,麵容清雋,白袍清冷,氣勢卻絲毫沒有被對麵如天神般的夏侯淵蓋去,反而獨有華光懾人顯目。

  可不就是今日和王爺同上城頭的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