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努力
  月隱雲層,紅日方升。

  深秋的初晨已有涼意

  。

  百姓早早的起了床,沿著街道兩側站成數排,有些已經裹上了初冬時分的薄棉襖,縮手哈氣探頭探腦。

  眼前三十萬大軍如長龍在金都穿梭而過,腳步鏗鏘,鎧甲震耳,一個個精神抖擻士氣高漲,隻看那讓人振奮的精氣神兒,百姓跳在嗓子眼裏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咱們秦王爺帶出來的兵,那就是不一般!”

  “可不是,這次一定把瀾月那幫龜孫子,打回家!”

  “對!王爺千歲千千歲!”

  紛紛擾擾的討論聲淹沒在如山洪流瀉一般的行軍聲中,厚重的千斤城門緩緩打開,馬蹄聲,腳步聲,由近至遠,在承載了萬眾期待的目光注視下,消失在紅日高起的地平線上……

  當大軍已經看不見了影子,才有百姓恍惚中想起一茬:“不是說禦史大人監軍麽?咋的剛才隻看見了馬上的秦王爺?”

  這也正是夏侯淵此時,氣的頭頂生煙的原因。

  三十萬大軍的最前方,男子黝黑的盔甲閃著冰冷的寒光,劍眉鷹目,犀利不凡,在晨曦薄露下如一尊天神屹立馬上,後麵大軍轟轟的腳步聲響在耳側,一雙雙崇拜的目光落在背上,他卻充耳不聞渾無所覺,隻繃著一張黑漆漆的臉,殺氣驚人。

  一邊魯忱縮了縮脖子,朝後麵幾乎看不見的地方使勁兒的探著頭,虧得王爺昨晚上翻箱倒櫃找出了他的“無敵戰鎧”,結果今早晨一看,姑娘竟然縮在馬車裏,連麵都沒露一下。

  兩人一個在最前,一個在最後,瞧瞧爺那冷氣兒,嗖嗖的……

  “她在做什麽?”

  正想到這裏,夏侯淵沉沉的嗓音響起,魯忱吞了吞口水,不會又讓他去看一遍吧,三十萬大軍那長度,他要穿到軍尾處,就是用上輕功,那也得一炷香的時間哪……

  更何況,戰神秦王的行軍隊伍裏,鬼才敢用輕功!

  心裏暗暗叫苦,爺您剛剛路過馬車時,怎麽就不直接棄了馬進去呢,姑娘當著大軍的麵,怎麽也不會趕您下來,這機會多難得

  !

  一記冷眼掃過來,仿佛知道魯忱腹誹,夏侯淵一張臉陰的已經能滴出來……

  魯忱脖子一縮,悲催的爬上馬朝後方擠過去。

  馬車內,風千華斜靠褥墊上,鳳眸微微闔著,皇帝突然一封聖旨,讓她隨軍出征,直覺上這其中有她所不知的原因,大周朝中雖無良將,但監軍人選卻是一抓一大把,又怎麽會讓她去?

  心中忽然一動,難道是和夏侯清妍和夏侯紫有關?

  夏侯紫以斷袖之名,發誓非她不娶,言辭崢崢就差以死明誌,皇帝大怒自是難免,這邊若是夏侯清妍也摻和一腳,招她為駙馬?隻怕皇帝也會重新審視她,朝中議論定也不小妖孽禍水如潮襲來,這樣的情況下,讓她隨軍出征,對於皇帝來說,也是解決了一個極大的難題。

  撫額歎了歎,風千華從隔間中拿出本書,隨意翻著,隨行的糧草一部分已提前出發運去博陽,剩下的為安全起見,隨軍而行,如此一來,她也不得不跟在大軍之後。

  至於夏侯淵,她到現在還沒看到,出征點將諸事頗多,應是顧不上她。

  如此也好,大家互不相幹,各忙各的。

  “蕭蕭。”忽然一聲長喝,自車後麵傳來,聲音之高在這鐵蹄錚錚若雷鳴聲中,也分外清晰。

  她眉心微蹙,挑開車簾朝後看去,早已過去的落馬坡上,夏侯紫一身絳色長袍,在馬背上獵獵而舞,雙手不停揮動:“蕭蕭,注意安全,我等你回來!”

  砰!

  全軍有人踏步不穩重摔在地。

  九皇子,你也太癡情了,當著三軍的麵就上演這種重口味的戲碼。

  各色目光紛紛朝馬車裏伸出的頭投去……

  一片噓聲,此起彼伏!

  還以為能迷惑秦王,令九皇子傾心的端木簫是何等風姿,看不見身材就這臉,頂多算清秀吧,和那禍國傾城,風姿萬千有一文錢的關係麽?

  風千華不理眾人的視線,瞧著越來越遠,身形模糊的夏侯紫,和那久久不停揮動的雙臂,她忽然一笑,抬起手朝他揮了揮……

  她這一笑,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的人,頓時覺得眼前一亮,明明普通的相貌,怎麽這一笑,卻有這等的風姿旖旎,明目皓齒,鳳眸流轉眸底似冷似冽讓人移開不眼

  。

  好吧!

  他們算是明白了些!

  可是,明白歸明白,但讓這樣一個靠色相上位的人,來當他們的監軍,他們怎麽能服氣,瞧那伸出的手,十指纖纖和女子差不多,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估計他們一個拳頭,就能讓他滾出好幾裏地去!

  風千華眼眸眯了眯,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但依舊是一副淡然姿態,不服氣,找皇帝評理去!

  “姑娘!”忽然,車外魯忱的嗓音低低的響起。

  風千華眉梢微挑,漫不經心的出聲:“何事?”

  魯忱隔著車壁,左右看看神秘兮兮的說道:“爺問您餓不餓?”

  風千華悠悠拿起塊桂花糕,這是端木箏死乞白賴想跟著來,一大早上天香樓買來的賄賂品,想到她被六大金剛扛回去的表情,不由輕笑一聲說道:“不餓。”

  裏麵一聲幾乎輕的不能再輕的笑聲,讓魯忱瞬間精神抖擻,姑娘笑了?

  是因為爺的關心主動示好,她笑了?

  魯忱蕩漾了,搓著手笑的狗腿:“姑娘,您悶不悶?這隨軍出征啊其實要騎著馬,才能體會到那種萬馬奔騰,氣壯山河兒郎心的軍姿,要不您……”

  “不用!”

  魯忱話還未說完,就被風千華冷聲打斷,他臉一僵扯著嘴角:姑娘,您這變臉的速度,也太快了。

  抓耳撓腮,主子交代的任務他還沒有完成,這麽回去下場定然慘烈,忽然一陣桂花香飄來,鼻尖小狗式的嗅嗅,他眼前一亮:“姑娘,爺餓了,您有吃的麽?”

  風千華差點被一口桂花糕噎住,翻了白眼,她堂堂王爺會餓肚子,心裏腹誹,手下卻一動,一盤桂花糕扔了出去

  。

  魯忱正絞盡腦汁,想著若是姑娘不給,他怎麽著也要弄點東西回去,驟然,一陣勁風襲來,他本能側身一避,一碟黃橙橙的桂花糕赫然擦著他的臉飛過去。

  眼捷手快,飛身而起……

  於是,堂堂大周秦王的貼身護衛,武功高強的魯忱魯侍衛以一個臉著地的姿勢,從馬上飛撲而下……

  三軍大跌眼鏡!

  隻見魯侍衛手腳並用苦哈哈的爬起來,懷裏抱著一盤桂花糕,那表情,似笑非笑,似怨非怨,要多糾結,有多糾結!

  “多謝大人!”魯忱一蹦而起,打馬飛奔而去。

  眾人從震驚中收回神,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魯侍衛的武功大軍人人知曉,雖不及王爺,那也絕對不俗,可方才那盤糕點,速度之快他們根本沒有看清,就見魯侍衛一個大馬趴趴在地上!

  這絕不可能是一個文弱書生,娘娘腔能有的力道。

  難道車裏還有別人?

  如此一想,眾人紛紛暗自點頭,覺得這解釋合情合理。

  魯忱一個策馬飛揚,火速到夏侯淵麵前,獻寶似得,將一盤桂花糕托了過去:“爺,姑娘擔心您餓肚子,特意給您的。”

  夏侯淵眉梢一揚,差點飛起來,卻故作沉斂:“別忘了你是本王的侍衛!”

  說完,抬手將桂花糕接過來,馬上顛簸,那桂花糕愣是連個屑末都沒掉。

  側過的臉,一抹愉悅的笑意緩緩爬上唇角。

  魯忱嘴角一抽,爺啊,你想笑就笑啊,不用偷著樂

  !

  “她在車中無所事事,將近日行程拿給她。”夏侯淵一臉鎮定的,旁若無人又漫不經心的將桂花糕放進食袋中,束好,塞進懷裏。

  魯忱差點從馬上栽下來,你是想讓她熟悉軍中事務,也不必這麽說吧!

  於是,在三軍冒著綠光曖昧的視線中,魯忱再次敲著監軍大人的馬車,壓低著聲音說道:“爺說姑娘是監軍,讓屬下將行程拿給姑娘過目。”

  風千華無語:“多謝。”

  魯忱抹了把汗,這年頭侍衛不好做啊!

  風千華接過厚厚的行軍計劃,緩緩翻開,一行行字若蛟龍的小楷映入眼簾,每一筆都鋒芒暗藏,大氣之餘卻又內斂沉穩,分明是夏侯淵的字跡,她不由微微詫異,他是王爺,是至高無上的戰神,竟然親自操刀書寫行程,這人,真是什麽事都親力親為。

  魯忱見車內不發話,眼角眉梢一挑,滋溜拍著馬跑回去。

  小片刻,又跑了回來……

  於是,這一日,三十萬大軍最大的樂趣,便是計算,這一次魯侍衛會花多長的時間跑個來回,會在中途抹幾次汗,那匹馬打了幾個趔趄!

  如此歡樂士氣高昂的氣氛中,在對監軍大人無比好奇中,夕陽西沉,大軍原地在焦陽山紮營。

  在馬車中待了一整日,風千華從馬車中跳出,隨即眸光微閃,隻見眨眼功夫,烏泱泱一片軍帳山腳立起,沒有指揮,全軍各司其職,生火起灶站崗列位,謹而有序,有條不紊,竟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

  此刻,她也不由對夏侯淵治軍的手段生出感歎,這麽龐大的一支軍隊,竟然是步行一致,動作統一宛若一人般協調井然有序。

  此等軍紀,縱然放眼現代,也難有一比!

  “姑娘,爺請您過去。”魯忱笑嘻嘻跑過來,可盼到姑娘下馬車了。

  風千華眉頭蹙了蹙,微微點頭:“嗯。”

  在軍中,便是服從上級命令,個人情感糾葛不得影響軍令,況且,他們之間也沒什麽糾葛

  !

  魯忱眼睛晶晶亮,趕忙低頭抬手為風千華引路。

  軍帳中,夏侯淵看著手中早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圖,眉頭微微鎖著,忽然一聲輕佻的男聲,在軍帳門口響起:“這地圖清晰度隻怕還不如你腦中記憶來的清楚,又何必折騰它呢。”

  夏侯淵頭也不抬,眉頭卻緩緩鬆開:“你還活著?”

  來人大搖大擺的坐在一側位子上,襲身的紅色華服,將他的身形包裹的挺拔如玉,一雙狐狸一樣的眼睛微微眯著,精光閃動,紅唇一勾:“我若死了,這天下誰還有資格,做你的軍師呢!”

  夏侯淵終於抬眸看向他:“本王看是你情債太多,不堪其擾來軍中躲避。”

  “咦!沒想到幾月不見你會開玩笑了?”來人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驚奇不已:“難道是那位入幕之賓端木簫的功勞?”

  夏侯淵麵容無波,聲音淡淡道:“與你何幹!”說完,他忽然起身朝外喝道:“來人!軍師霽月不守軍規,遲到一日,責軍杖五十!”

  話落,立刻有軍衛從帳外走了進來。

  霽月倏地站起來,劍眉一挑:“夏侯淵!”

  夏侯淵眉梢一揚:“拉出去!”

  軍衛上前,抱拳道:“軍師,得罪了!”說完,上來就架住他。

  霽月恨的牙癢癢:“夏侯淵,你真打?”

  夏侯淵眸光一斂,袍袖一揮:“打!”

  狐狸眼瞪著,霽月被人拖了出去,不一會兒,帳外就傳來他詭異痛苦的吟叫聲……

  風千華踏步而來,蹙眉道:“什麽聲音?”

  像是狐狸被人掐住脖子,發出的申吟聲,讓人起雞皮疙瘩!

  魯忱一副見慣不怪的表情,淡定的捂住耳朵:“是霽月軍師,肯定是因為遲到,被爺罰呢

  。”

  話落,就見不遠處一男子被人摁在地上,一左一右兩個手腕粗的木棍,呼呼落下,啪啪炸響。

  風千華挑眉,早有耳聞霽月大名,傳聞他不但長相貌美若女子,雌雄難辨,智勇無雙,有在世諸葛之美譽,隻是為人風流浪蕩灑脫不羈,五年前投入秦王帳下,二人雖是上下屬,但關係卻似兄弟,乃是莫逆之交!

  沒想到第一次見到堂堂“諸葛”霽月,竟是這樣一副畫麵。

  魯忱捂嘴偷笑,樂不可支:“姑娘,別看!”

  風千華疑惑道:“為何?”

  魯忱湊上來小聲道:“軍師素來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今日所有看過他出醜的人,將來他一定會尋機會報今日之仇!”

  風千華無語,點點頭道:“嗯!”話落,視線坦然投在地上,那個叫的歡快的男人身上。

  “都給我閉上眼睛,不準看!”霽月感覺到她的目光,驀地抬起頭來,習慣性的喝道。

  這一抬頭,正望向風千華一雙若深潭一般的眸子裏,此刻那雙鳳眸微帶戲謔,興味盎然的看著他。

  不知為何,第一眼他便感覺眼前之人,便是傳聞中與秦王曖昧的端木簫,狐狸眼劃過詫異,他停住哼哼,出聲詢問道:“端木簫?”

  風千華腳步不停,視線卻從他身上移開,看也不他轉身便走。

  霽月驚詫的看著她的背影,果然夠狂妄,他倒是好奇,此人到底有什麽能耐,能讓夏侯淵刮目相看!

  “快點,別耽誤本軍師看熱鬧。”風千華走遠,霽月疼的齜牙咧嘴,不耐煩的揮手催促。

  魯忱一路領風千華到主帳前,忽然停住腳步,眼眸亂閃:“那個……爺隻讓姑娘一人去,屬下就不進去了。”

  風千華不疑有他,點頭掀開布簾走了進去

  。

  帳內,夏侯淵依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聽有腳步聲傳來,未看來人便問道:“沒死?來看看這份地圖。”

  風千華眉梢一挑,頓時明白他把自己當成外麵那個倒黴鬼了,不由出聲道:“你找我?”

  夏侯淵臉色一怔,瞬間變成喜悅,但下一刻又迅速隱去,麵無表情的抬起頭來:“本王何時找你?”

  才短短半月不見,竟然瘦了這麽多,這個女人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

  風千華眸光一凝,轉身便走:“既然無事,告辭。”

  看來有人顯皮緊了想要鬆鬆,竟然有膽子耍這種小把戲。

  夏侯淵一瞬間便想通定是魯忱自作主張,眼眸微閃,他說道:“既然來了,那便一起看這份地圖吧。”

  聲音一本正經,公事公辦。

  既是公事風千華聞言轉身,坐在桌邊一側的椅子上,麵無表情道:“什麽地圖?”

  夏侯淵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心中無數顆紅星冒了出來,麵上卻不動聲色,指著桌麵上一處標有紅色標記的地方說道:“十日後我們會到達齊州,瀾秋意必然已得知我們大軍出發的消息,他肯定會兵分兩路,在我們未到博陽前,先遣軍到達,意圖攻下博陽。”他說完,抬眸看向風千華,見她麵色嚴肅非常認真的在聽,不由唇角勾起,聲音中也帶著抹不易察覺的愉悅:“所以,我們必須加快行程,但是這裏……”他指著另一處:“有些困難。”

  風千華視線停留他手指所點的位置,沉吟道:“你想讓全軍涉水而過?”

  夏侯淵讓她看,並沒有想過她能給他答案,隻是想將她留下來,與她單獨呆一會兒,此刻,她一語點破他心中所想,不由神情詫異,神色認真的問道:“你明白?”

  風千華卻不理會他的詫異,手指在紅標周圍輕輕一劃,說道:“從地圖上,河麵非常寬廣,十日後已入冬,天氣轉涼,大軍若是涉水而過,難免冒險。”

  夏侯淵點頭,嚴肅道:“你說的沒錯,此河河麵寬三十丈,水深3丈,若想全軍過去,很難

  !”

  風千華並未說話,目光在地圖緩緩看著。

  輕柔的視線緩緩落在她的麵容之上,她鳳眸中波光流動,在燭光下宛若一顆寶石般,晶瑩奪目,麵色不知不覺變柔和,夏侯淵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想去觸摸那一片晶亮,半個月未見,這雙眼睛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他腦海中回轉,他從未有過這樣的體會,仿佛所有的心思,所有的事情,都被她所牽動,往日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在他心中若至寶一般珍藏!

  半個月,不長不短,於他卻猶如度過數年之久,讓他徹底的明白,這個女人已深深的駐紮在他心中,縱然一日他負手俯瞰這天下,立於權利之巔,若沒有她想陪,他寧願棄這一世浮華,隻換有她在左。

  手腕抬起,魂牽夢繞的人就在眼前,咫尺之間,卻仿似過了許久,久到他做出這一生的決定……

  風千華眸光微動,看向眼前正在走神的男人,他抬起的骨節分明的手,與自己的眼瞼隻差分毫,心中一動,她轉眸清咳:“王爺,下官有一辦法,可試一試。”

  並非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她的決心已下,絕不能讓男女之情,擾亂她的計劃。

  她有她的事情要做,有她的生活要過,或者是天高任鳥飛的隨性,或者是海闊憑魚躍的自由,可無論是哪一種,她不願困在那小小的金都,做一隻王府中的金絲雀。

  她承認她是自私的,她也相信,如果要夏侯淵跟她走,那個男人或許猶豫或許踟躕,最後的選擇一定是她。

  可是,她真的可以麽?

  讓夏侯淵那一個,仿佛生來就是為了百姓而存在的戰神,從此以她為中心,過著看似令人向往實則與天下相比太過狹隘的二人世界?

  夏侯淵有他所必須承擔的責任,大周需要他,百姓更是需要他,她不能為了自己的自由,而讓他放棄本應屬於他的一切。

  尤其是在看到了杭城水患前他從容以對,瘟疫之災他指揮若定之後,她更相信,那樣的一個男人,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夏侯淵!

  退一步講,她可以,那夏侯淵呢?

  他不會痛苦麽,現在不會,今後會不會?當所有的愛和激情,因著柴米油鹽醬醋茶而消磨,他會不會回憶起當初指點江山的戰神秦王,而有所怨言?

  風千華斂下眸子,她承認,她不敢賭

  。

  如果會有這樣的可能,那麽為什麽不像現在這般,做一對相忘於江湖的好友?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自以為是也罷,即便這些都是她所擔心的並未發生的可能,說白了,她隻是不想擔負起一個男人的一生,尤其是夏侯淵那樣的男人,不願在付出了感情之後,有一絲絲的可能讓兩人最終變成一對怨偶。

  最好的感覺,就停在這裏,不是很好?

  清冷的聲音,倏然響起,夏侯淵神情一怔,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慌忙側開臉正聲道:“你說。”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兩人之間幾乎摩肩並坐,風千華撇撇嘴:“我們若想直穿此河,唯有一個辦法可行。她微微一頓,纖細的手指在地圖上一劃,緩緩說道:”浮橋!“

  ”浮橋?“夏侯淵情緒恢複如初,聲音低沉微帶訝異。

  風千華起身說道,看著他:”這十日我們所經之處,皆有山木,從今晚開始全軍抽出半夜時間,伐木製繩,待十日後抵達齊州,浮橋必然已成,屆時我們隻需將橋首尾固定在河的兩岸,橋中間墜以大石防止橋麵晃動,屆時全軍過河輕而易舉。“

  夏侯淵眸光微沉,顯然在思考她說的可行性,半晌他抬起頭來,目光閃動的看著她:”此法可行。“片刻,他掀開帳簾,朝外說道:”將霽月與張衝找來。“

  風千華看著他緊鎖的眉頭,此刻才算徹底舒展,唇角也不由自主勾起抹弧度,重新落在桌旁,補充道:”人數眾多,一座橋的承重不一定能耐得住那麽多人,所以,當以人數或隊列劃分,若可以,所製的橋是越多越好!“

  此方法北宋年間曾經有過,宋太祖在長江之上架以浮橋連接兩岸,當年太平軍更是一夜之間,築起千米長橋,而他們,不但有充分的準備,而且物料充足,區區一條小河,不足為懼!

  夏侯淵神情飛揚,仿佛眼前已經看到,大軍省去饒河三日行程,直插博陽之境的畫麵,當年他曾提議在在河上築橋,但現世能有此技術的人,實在難尋,一拖數年,卻不料今日被她輕而易舉的道破

  。

  這個女人,總是無時無刻不給他帶來驚喜和震驚。

  目光幽亮,夏侯淵忽然大步上前,倏地伸出雙臂……

  風千華被他淬不及防的動作一驚,立刻伸出手抵住他。

  ”王爺!“忽然,帳外有聲響起,霽月與張衝雙雙走了進來,便看到眼前一副極其詭異的畫麵。

  隻見他們心目中的戰神,正大開懷抱,側臉上洋溢著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神采,走向對麵的男子,而那男子正一臉陶醉的,伸出手摸著他的胸膛,欲拒還迎的姿態,兩個人深情對望,情濃意真!

  畫麵生動,氣氛旖旎,人物逼真!

  什麽情況?

  突如其來的聲音響起,夏侯淵伸出的手臂,戛然止住,嘴角抽了抽,很是不舍的抽回手臂。

  視線投向兩人吃了大便一樣的表情,風千華悠然的收回手,極其的自然的坐下。

  張衝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用一副被鬼掐了嗓子的聲音說道:”王爺……你找我們?“

  都說王爺斷袖喜歡男人,他不相信,今天一看不由他不信,隻不過,這眼光也著實差了點。

  霽月撅著屁股,疼的齜牙咧嘴麵部扭曲,依舊打趣道:”我們這是壞了事了?“

  夏侯淵驀地的轉身,陰森森的看著二人:”五十軍棍不夠?“

  霽月不以為然,轉而看向風千華,笑的狐狸一樣:”禦史風姿無雙,令王爺折腰開懷,霽月佩服佩服!“

  張衝一副看好戲的看著風千華,心想霽月一開口,就語含譏誚,隻怕這個新到的監軍已經得罪他了,得罪別人沒事,但霽月小肚雞腸人盡皆知,她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啊。

  心中正樂顛顛的想著,張衝覺得以後的數月,定然是樂趣不斷,耳側便聽到風千華淡淡的聲音響起,說出的話卻差點讓他噎住:”軍師叫聲悅耳動聽,令將士春夢無痕,失敬失敬

  !“

  霽月臉色一怔,瞬間白裏透紅,紅裏透黑,精彩紛呈。

  頓時,張衝憋著笑,看向一臉便秘的霽月,這可是他認識霽月五年來,唯一一次在口舌之爭上吃癟的,此刻看來,這端木簫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以後的生活,精彩無限,很讓他期待啊。

  一抹笑意從眸底劃過,夏侯淵舒坦的說道:”關於怎麽渡齊州河,方才禦史已想出辦法。“

  這一次,霽月收住臉上扭曲的表情,換上一副詫異的神色:”她?什麽辦法?“

  夏侯淵簡明扼要的將浮橋之事解釋一遍:”今晚令所有人原地伐木,製繩。“

  霽月蹙著眉,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但眸底卻微露沉穩,半晌他摸著下巴點頭道:”果然不錯,是個很好的辦法。“

  風千華看向霽月,不由對他的印象微微好轉,能得夏侯淵賞識,又怎麽隻會逞口舌之快,是心胸狹隘之人!

  ”但是,行軍從簡,我們時間很緊張,若是要攜帶這麽多木頭,定會影響速度,這個問題必須解決,否則為造橋拖延行程,一樣得不償失。“霽月不能坐,扶牆而立,目光灼灼而犀利的看著風千華。

  風千華起身,回道:”將所有馬車拆開,木頭繩索全部用馬車拖拉,車內輕便之物眾人隨身攜帶,這樣就不會多增負重,拖慢速度。“

  霽月連連點頭,撫掌說道:”沒想到你雖沒有貌,但竟有幾分才氣。“他說完又打趣的看向夏侯淵,老調重彈:”你是不是被他內在吸引?否則,單這外表,實在找不到哪裏吸引人的。“

  他一臉篤定,為自己的發現露出得意之色。

  這廂夏侯淵眼眸已迅速眯起……

  正經完了,又是這副欠揍的表情,風千華唇角冷冷勾了勾。

  張衝學乖,迅速將自己隱到暗處,爺每當這個表情時,準會有人倒黴

  。

  果然,夏侯淵忽然展顏,淡淡說道:”你既是認同,那此事便交由你去辦,指導眾人如何伐木製橋。“

  霽月嘴角一抽,帥氣的臉扭成一副苦瓜:”我是傷患,得需照顧。“

  夏侯淵眉梢一挑正欲說話,卻聽風千華漫不經心的說道:”杖未開始,何來傷患!“

  張衝徹底忍不住,拍著一臉吃癟的霽月肩膀,捧腹大笑不止!

  ”哈哈……你也有今天!“

  霽月咬牙切齒,這兩個人果然是一丘之貉,給人使絆子,公報私仇的默契程度,簡直是天作之合,天衣無縫,天怒人怨……

  霽月甩袖一走,張衝也立刻止住笑,收斂神色:”屬下去監督!“話落,立刻飛身遁走。

  此地不宜久留。

  風千華起身,拂開衣袍,淡淡道:”王爺若無事,下官告退!“

  話落,人已經欲朝外走。

  夏侯淵看著她,深邃的麵容宛若雕刻一般,立體卻一點也不生動,他張著嘴,一臉糾結,就在風千華等的不耐煩之時,他忽然開口,主動示好:”要不要吃雞?“

  風千華一愣,眨眨眼,片刻回過神:”不要。“

  夏侯淵的火氣騰一下升了起來,見那身影轉身走遠,想都沒想一把抓住她手腕。

  風千華回頭揚眉。

  夏侯淵咳嗽一聲,不管不顧拉著她就朝回走:”要吃不早說。“

  風千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