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會不會覺得我很幼稚?
  紀家對於孩子的成長一向是非常重視的,雖然不至於溺愛慣寵,但在最需要陪伴和嗬護的童年時期,總是會給予最豐厚的物質支持。時下流行的玩具遊戲,最安全高端的娛樂設施,乃至各種興趣愛好的培養,都不曾敷衍懈怠過,這也是紀家的孩子們能文能武,出落得格外優秀拔萃的主要原因。

  而紀雲薇是紀家這一輩最小的孩子,又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公主,她的童年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多虧了小姑娘自身性格好,不驕縱,不跋扈,才長得根紅苗正,軟糯可愛。

  她聰明又好學,三四歲的時候就接觸過滑冰,在紀繁還跟在紀彥屁股後麵時不時摔個狗吃屎的時候,紀雲薇就跟著紀臣掌握了滑冰技巧,勤加苦練後,甚至比三個哥哥玩得還要好。長輩們見小丫頭還挺有天賦,當然也是支持的,所以紀雲薇很小的時候就參加過不少規格很高的滑冰大賽,並且總能捧回金燦燦的獎杯獎狀。

  她喜歡在腳下飛馳的過程中,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迎風舒張的感覺,也樂意將自己喜歡的興趣分享給喜歡的人。

  讓她覺得意外而驚喜的是,她喜歡的人,原來也擅長滑冰。

  傅景時剛才去給她拿了點食物,眨眼間就來到她麵前,托盤上擺放著一碟形狀漂亮的小餅幹和小甜品,還有一杯溫熱的牛奶,這麽遠的距離過來,居然一點都沒灑出來,紀雲薇不由佩服道:“你的滑冰技術真好,是以前有專門學過嗎?”

  傅景時像是被問住了,幽深的眸子凝著一層淺淡的霧氣,蓋住了瞳孔裏的光,隻剩下極黑極沉的兩團墨色。

  那埋在記憶深處的,帶著赫赫風聲的棍棒,如同密集的驟雨敲在後背和四肢,牽扯著神經末梢久經不散的鈍痛。

  是專門學過滑冰嗎?

  當然不是,而是被人逼著學會的。

  隻有那樣,才能多賺一點錢,才能讓早就被疾病纏身的母親少受一點委屈。

  “傅景時?”紀雲薇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白嫩嫩的掌心像天上落下的雲,拂過他眼底的陰霾,帶來輕盈又柔軟的觸感。

  “沒有,以前沒學過。”傅景時輕輕握住這朵願意眷顧他的雲,拉著她站到自己身邊,手臂環過她的肩膀,摟著她不緊不慢地朝休息區滑去。

  對於紀雲薇先前的提問,他短暫思索後,也給了個更符合邏輯的答案:“但隊裏平時會有平衡方麵的訓練。”

  “原來是這樣,”紀雲薇眼睫上下撲動,不疑有他,躍躍欲試地問,“要不等會我們比個賽?”

  她俏生生地望著他,期待著回複,左手背在身後,緊張地握成了拳頭。

  傅景時好像有事瞞著她。

  “好,”傅景時捏捏她的鼻尖,麵上神色緩和下來,慢條斯理地補充,“輸了不許哭。”

  紀雲薇呆了呆,反被激起了鬥誌:“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她一把搶過托盤放在置物台上,戴好頭盔,轉身就做好了應戰準備:“來吧,誰先抵達那邊的紅線,誰就贏哦。”

  傅景時凝視著那條終點線,身體明明有著潛意識裏的抵觸,卻還是十分配合地彎下腰來,離得近,手背上突起的青筋那麽明顯,是戒備而又防範的姿態。

  原來,他隻是滑冰滑得好,卻不是真的喜歡做這件事。

  紀雲薇驀然覺得難過起來,低下頭,很輕很輕地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看到這邊像是要比賽,一整晚坐在場邊無聊到打盹兒的救生員精神大震,感到自己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興奮地朝這邊擺擺手,示意由他喊口令。

  “預備!三、二……”

  結果,小姑娘明目張膽地耍賴皮,不等救生員揮下小旗子,已經如離弦之箭躥了出去,她身形嬌小纖細,速度卻很快,傅景時望著那道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背影,腦海裏遽然升起另一種更加迫切的念頭,身體比意識更加迅捷地做出了反應,搶在最後一聲報數響起之前,化作一道閃電飛掠而去。

  “……”救生員非常無語地看著這對不守規則的情侶,隻好又默默地坐了下來,當起了可憐的隱形人。

  嗖嗖的風聲掠過頭頂和臉頰,傅景時和紀雲薇不分伯仲地先後抵達終點,但紀雲薇知道自己輸了,而且還是在傅景時盡量做到不動聲色的放水的情況下。

  算啦,輸給自己的男朋友也沒什麽好丟臉的呀,紀雲薇自我安慰地想著,脫了滑冰鞋,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文文靜靜地吃起甜點。

  她的短發被頭盔弄得有些淩亂,堪堪遮住小半張臉,露出一點白嫩的尖下巴,看上去倒是沒什麽不對勁。

  隻有紀雲薇知道,她正在努力掩飾著低落的情緒。

  不是因為輸了比賽而低落,僅僅是因為,她發現原來自己並不了解傅景時,不了解他的過去,也不了解他的未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費盡心思去擁有他的現在。

  她忽然想起上次的“三堂會審”。

  在回檀園的車上,二哥曾苦口婆心地告誡她,不能對傅景時一頭熱,要多去了解他的過往。

  那時候,她隻是天真地覺得,不管傅景時的過往如何糟糕,他在她心裏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因此,她並不在意他過去是怎麽樣的。

  可是……要是,傅景時在意呢?

  那是他的人生啊,他無法割裂,也無法遺忘,更無法假裝從未發生——即使她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是如果一個人既不願意提及過去,也不願意和別人分享過去,在這個熱鬧龐大的世界裏過著清晰可見的每一天,即使不小心觸碰到了傷口,仍然保持著自若從容……那他該有多隱忍多孤獨啊。

  看她抱著盤子吃得入神,傅景時也摘了身上的防護設備,在她身旁坐下,拿了一塊餅幹嚐了一口。

  太甜了,他舌尖抵著腮幫無聲評價,垂眸時,卻迎上小姑娘投來的明亮眼神。

  男人眉梢向上輕抬:“怎麽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幼稚呀?”她嘴裏含著棗泥糕,聲音細細甜甜的,“你的本領應該用在更嚴肅重要的場合,卻要陪我玩情侶闖關遊戲,還要跟我比賽滑冰,會不會覺得很幼稚,很不劃算呀?”

  “不會,”傅景時擦完手心的餅幹屑,又取了新的紙巾擦拭她微微嘟起的唇角,目光溫淡而篤定,“和你一起做任何事,都是劃算的。”

  他雖然不喜歡吃甜食,但還是會當著她的麵將手裏的餅幹吃完,就像他雖然不喜歡做她口中所說的幼稚的事情,卻還是會陪她去做一樣,因為是她,所以一切原則都可以置之不理。

  你看,他真的什麽都不說。

  紀雲薇心髒揪疼得厲害,眼圈一紅,扁了扁嘴,忽然張手用力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