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心疼
  滑冰場空曠豪華,燈光像是沒能被盛住的一場大雪,洋洋灑灑地覆蓋在地麵上,堆砌出一片茫茫雪原,無邊的冷意從不知名的角落貫穿而來。

  傅景時漠然垂著眼皮,秋末了,確實該迎來冬天了。

  十八歲之前,他曾經曆過無數個寒冷的冬天。

  在陌生的街頭,在肮髒的巷子,在混亂的黑市,在血腥的地下拳擊場……其實他很抗凍,哪怕身上的衣料單薄,氣溫再低也不至於凍壞他。

  他隻是很難抵擋另一種冷。

  那是一種來自身體內部的寒冷。

  是路經身前的人們無情唾棄的白眼,是衝你齜牙咧嘴,怕你和它們搶奪食物的流浪貓狗,是虎視眈眈對你待價而沽的購買者,是稍有不慎,就會朝你的臉麵狠狠揮來的拳頭……他曾試圖向這個世界發起過求助,卻從來沒有人像懷中的小姑娘一樣,主動湊上來為他取暖。

  這一刻,他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是想著早就模糊腐爛的過去,還是在想該如何安慰一個情緒化的女友。

  紀雲薇緊貼著他的脖子,聲音壓在他的皮膚上,嘟囔著小聲叮囑:“傅景時,如果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也要告訴我,比如……你其實並沒有那麽想滑冰,以後就不要再勉強啊。當我提出建議的時候,你也可以多考慮一下自己,再決定答不答應,不用都順著我的。”

  “其實,你願意順著我,我應該開心的,可是我又覺得很難過。”

  她抬起臉,傅景時這才注意到,她是真的在難過,濃密卷曲的眼睫上落了潮濕的水汽,瞳孔被潤得剔透,小臉瑩白,鼻頭也暈著紅紅的痕跡。

  傅景時並不明白她是怎麽了,接住她纖薄的身子,嗓音低沉:“順著你不是應該的麽?為什麽會難過?”

  他沒有和人談過戀愛,隻知道在這段關係裏,他理應毫無保留地滿足她的所有需求,但現在看來,好像又做錯了。

  果然,紀雲薇非但沒覺得受到安慰,反而更傷心了,她吸了吸鼻子,往他懷裏鑽去,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抽抽噎噎地說:“可能是因為……因為我隻顧著自己開心了,卻並沒能讓你開心。”

  “我很開心。”縱然還是會無法控製地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但如果是和她一起,就不會覺得難以承受。

  “沒有,你不開心,”紀雲薇神色固執地盯著他,可能是不想表現得太孩子氣,硬是忍著沒有落下淚來,圓溜溜的杏眸便憋得紅彤彤的,又可愛又可憐,她非常肯定地強調,“你隻是不願意說而已。”

  她軟綿綿的手按在他的心口,眼神定定的,像是真能看進他那連自己都不願意多瞧一眼的醜陋靈魂。

  她趴了過來,很專注地看著那一處:“傅景時,如果一直放著不開心的事情,你這裏會被弄壞的。”

  “所以……你是在心疼我?”男人性感漂亮的桃花眼裏浮現出一種莫名的色彩,這讓他的平靜的眉眼間多了些許如刀鋒般淩銳的戾氣。

  “心疼你不是應該的麽?”紀雲薇用他說過的話反駁回來。

  好失敗啊,自以為能當一個給他很多很多愛的女朋友,事實證明她原來並不能讓他真正地開心,反倒是他為了照顧她的感受而被勉強著做不想做的事情,紀雲薇覺得自己口口聲聲掛在嘴邊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不用心疼我。”他將手掌貼在她的脊背上,緩緩上移,扶著她的後頸,安撫似的揉了揉,“薇薇,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麽脆弱。”

  “哎呀,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突然出現的魏崇陽大刺刺地站在入口處,誇張地捂住眼睛,嘴裏叨叨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他還做作地轉過身去,拉高嗓音往這邊喊:“阿時,我在外麵等你,你這邊結束了再來找我,要是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我們明天再談也是一樣的。”

  “還想滑冰麽?”傅景時沒有理會魏崇陽的獨角戲,把紀雲薇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兩人麵對著麵,她能看見他的喉結在說話時上下滾動。

  “不玩了,”紀雲薇搖搖頭,又道,“以後也不玩了。”

  她不知哪兒來的認知,就是認定了傅景時不喜歡滑冰,所以她也不想再喜歡了。

  “好,那不滑了。”傅景時沒有繼續糾正她,事實上,她的直覺很準,他甚至想不到一個完美的理由說服她改變這個出奇精準的想法。

  “餓不餓?讓人送夜宵過來?”

  她還是搖頭,沒了骨頭似的賴著他,動也不想動。

  她的身上很暖,像個小太陽,烘得他一身冰涼的血液也被加注了溫度。

  但魏崇陽應該是真的有事找他,不然也不至於這麽不怕死地打擾他的約會。

  傅景時的下巴擱在她的發頂,把撒嬌的小姑娘抱得更緊一些:“或者,去找你的那位朋友玩一會兒,最多半小時,我會去接你。”

  聽他提到君君,紀雲薇想了想,點頭同意。

  “乖。”傅景時側過身,將門口的方向擋住,捧著她的小臉親了親,這才將她從膝上放下來,牽著她的手向魏崇陽走去。

  室內很安靜,兩人的腳步重疊在一起,地上的影子也挨得很近。

  紀雲薇忽然想到另一種可能,她抿了抿唇,低頭看著兩人緊握的手。

  在她三番兩次因為他沒能主動牽她的手,而表現出不滿之後,這個男人終於也學會了時刻握緊她的手。

  那麽,是不是,和人牽手這件事,原本也是他過去的一段不開心的回憶?

  “喲,這就結束了?不繼續了?”見兩人走來,魏崇陽曖昧地擠眉弄眼,得到傅景時冷漠的回視後,趕緊調整好表情,“剛才得到消息,你交代的那幾件事,目前都有了進展,尤其是許家的那個孩子,看情況是救不回來了……”

  接收到紀雲薇好奇的視線,傅景時皺眉打斷他:“換個地方談。”

  “行,樓上包間,你這邊安頓好了就上來。”魏崇陽又看向紀雲薇,雙手合十拜托她,“紀小姐,你的那個朋友,叫君君的那個女人現在已經喝高了,逮著我的員工不放,非說他長得像她那個渣男男友,把人打得快沒氣了!看在阿時和我兄弟一場,你行行好,趕緊去救救我的員工吧?”

  再耽誤下去,那可憐的年輕人頭發要被薅沒了。

  “這麽嚴重?”紀雲薇沒想到君君還會發酒瘋,相比之下,自己好像酒品算好的了,她作勢就要走,卻被傅景時攔下。

  男人危險地眯起眼:“你們這麽大的會所是請不起保安嗎?”

  居然想讓一個小姑娘去勸架。

  魏崇陽求生欲極強地解釋道:“那女人不是你的女朋友的朋友嗎,我的人根本不敢得罪,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唄。”

  “不必了,多開一個包廂,再弄點吃的過來。”傅景時顯然並不放心紀雲薇去接觸一個正在和人打架的女人,想著等會和魏崇陽談事的時候,讓紀雲薇在隔壁休息,至於那個叫君君的,什麽時候徹底清醒了,沒有危險了,再去搭理也不遲。

  紀雲薇卻一本正經地開口:“沒關係沒關係,我打架還可以的,勸架應該也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