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不忿
  “笑話也就算了,本來眼下也沒張好臉麵了,臣妾又怕什麽別人的笑話呢?”誠修儀委屈落淚,硬憋著嗚咽之聲,鼻翼微張。隻是她生性好強,這才連連用帕子抹了眼淚,“可是臣妾就是不忿何婕妤,憑什麽呢?臣妾和清昭容還有李淑媛如今這樣,是自己倒黴嗎?還是我們自招的呢?說句不怕娘娘怪罪的——當日那麽多人,憑什麽叫咱們三個人衝出去?咱們的皮肉便不是皮肉嗎?要給那些蜜蜂去蟄?隻是做了便做了,能叫別的妃嬪免了一災也算是積德了。可是事後沒個人噓寒問暖也就算了,還要受這份氣。不是臣妾恃寵而驕,便就真是皇上偏疼著些,憑臣妾當日做的事情,也算為過嗎?當真是臣妾幾個人皮糙肉厚,賤得很嗎?” 誠修儀越說越委屈,到得最後實在是忍耐不住,嗚咽一聲連連落淚,一隻手捂著臉上的傷處,另一隻手奮力揮開邊上侍女拿著帕子的手,賭氣地不準她給自己擦眼淚。

   其餘妃嬪本來對項易水的得寵也多有嫉妒者,隻是被誠修儀這一番話一說,又看她那樣好強的性子也哭個不停,才真的是起了惻隱之心,也興不起那嫉妒之意了。

   誠修儀正跪在地上嗚嗚哭著,隻見座中人影一閃,卻是喬尚儀起身走了上去,拉著她的手道:“那日嬪妾不幸被蜂群蟄了數下,又因嬪妾本身就體質不佳,眼見著這幾處疤痕是消不下去了。且不說容貌如何,單是當時的那份苦楚就非常人可以忍受。兩位娘娘與李淑媛如此英勇為人,咱們哪裏比得過。別說皇上,就是嬪妾也想著要如何報答娘娘才好。”

   喬尚儀且說且泣,悲從中來。淚水漣漣之下竟然衝開了臉上鋪飾得極厚的妝粉,赫然露出來一小塊深褐色的疤痕,仿佛毀了整塊美玉的瑕疵一般浮在她原本宜喜宜嗔的麵孔上。

   何婕妤見周邊妃嬪盡數沉默,本身就受傷的幾人更是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自己的麵頰,傷心委屈之下也是淚眼婆娑,倒是被喬尚儀一番由己及人的真心之語深深打動了。

   如此一來,殿中妃嬪的人心幾乎是想著誠修儀與項易水一邊倒去了,倒叫何婕妤自己鬧了個好生沒去。

   眾目睽睽之下,何婕妤也曉得自己麵上無光,難免要落的個“小肚雞腸,狹隘善妒”的名聲。是以即便心中百般不願,也不免要硬著頭皮上前行至誠修儀身邊,福身行了一禮,算是賠禮道歉,“是嬪妾先前失言,對娘娘與清昭容娘娘多有不敬。嬪妾如今知錯了,還請娘娘大人有大量,寬恕嬪妾一回吧。”說著便要伸出手去將誠修儀從地上攙扶起來。

   然而誠修儀側首冷目橫了何婕妤一眼,倒叫她悻悻地將手縮了回去,訕笑著上前也不是,退後也不是。

   卻是項易水上前幾步,在誠修儀身邊蹲下,扶著她的手臂道:“姐姐剛才還拿出九嬪的架子來說事兒呢,怎麽現在卻和個閨閣小女兒似的,動不動就哭鼻子。”

   “我便就是個小女兒也怎的了,隻準你天真可愛,我就要凶巴巴的嗎?”誠修儀心裏賭氣,隨口就回了項易水這樣一句話。

   “這可倒好,正月可還沒過呢,你倒忘了才剛過年的事情了。兩位娘娘看看,誠修儀可是越活越回去了?”項易水被誠修儀說的臉上一紅,哭笑不得地轉過臉去對雲貴妃和淑妃二人笑道,又伸手在誠修儀腦袋上戳了一下,“胡說八道的,可是不知羞了。人家小孩那也曉得吵過架後不記仇呢,就你這樣扭捏,平日裏的爽氣到哪裏去了?”

   誠修儀也老大不好意思地嗤笑一聲,道:“被我今早和粥一道吞了。”

   眾人這才哄笑一聲,誠修儀也扶著項易水的手從地上站起來了。

   何婕妤訕笑一下,道:“娘娘消消氣,是嬪妾錯了。”

   “你同清昭容說這話,那日要不是她率先跑出去,你保不保得住這長臉,還是兩說呢。”誠修儀斜眼打量了一下何婕妤,好歹算是說了句實在的話。

   “昭容娘娘,”何婕妤目光有些躲閃地望著項易水,轉眼看見一邊的喬尚儀麵上傷疤可怖,心想若是自己變成這副模樣,指不定便要失心瘋了。如此一想,便是真的對項易水生出了兩分感激之情,是以口氣也誠懇起來,“那日多虧了娘娘舍己為人,救了咋們,今日的事情是嬪妾不對。”

   說罷,何婕妤轉身雙手端起高幾上一盞剛斟好的熱茶,躬身奉上,“嬪妾在此以茶代酒,向娘娘賠罪。還望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嬪妾。”

   項易水不料何婕妤認錯賠罪得這樣幹脆,自己方才又在勸誠修儀要為人大度,盡釋前嫌,自己也不好加以退卻,便道:“何婕妤倒是太過認真,不過婕妤既然有心,本宮便生受了。”

   說罷,項易水便從何婕妤的手中接過茶盞。雖然期間看到何婕妤染了鮮紅鳳仙花汁子的指甲尖端有那麽一點浸在了茶水之中,但是想著鳳仙花汁子也不算什麽穢物,若是因此而拒絕倒要叫何婕妤麵上難堪,難免又是一樁事情,便故作不知地將茶盞接過,飲了一口。

   如此眾人才算是盡釋前嫌,再無什麽風波了。

   第二日正月十五,照例是明鴻率領後宮妃嬪前去拜見敬仁與敬惠兩位太後。之後便是前去太廟祭拜先祖,皇帝祭拜社稷,最後才是去雄華殿中共同燒香祈福,參拜滿天神佛,以求保佑大宣後宮安寧。

   彼時雄華殿中香霧繚繞,木魚聲聲。方丈、主持袈裟覆身,須發皆白,閉目念經的莊嚴模樣十分叫人心生敬重,如拜佛像。

   項易水跟在誠修儀身後隨妃嬪步入雄華殿,滿頭珠翠之下神色肅穆,盡顯端莊高貴之像,渾然便是九嬪的氣韻風度。

   一行人行至蒲團前,由兩位太後先跪,繼而便是明鴻、貴妃與淑妃,由尊卑而定次序。

   眼見著貴妃與淑妃已然跪下,誠修儀卻突然轉身,對項易水招招手,自己邁著步子倒向項易水的位置行去。

   項易水一驚,心間明白她這是要屈位於自己之後,讓自己緊跟在項舒亦的身後。

   如今隨著項易水晉封之禮將近,昨日在昀霞殿中又算是得了眾妃嬪的一致認可,到了今日眾人齊聚之時,便得人人稱呼一聲“清昭容”,而非是往日的“清貴嬪”。

   隻是項易水並未在如此恭敬之中失了分寸理智,心知在晉封之禮落定之前一切不過是承蒙別人肯給幾分麵子而已。屆時如若有那麽一丁點兒的意外,哪怕這樣的幾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都不能掉以輕心。

   否則在這樣眾人親眼目睹的情況下,自己無法狡辯,到了真正緊要的關頭被人加以問罪,自己可真是承受不起了。

   是以項易水急忙以眼神示意,十分嚴肅淩厲地示意誠修儀此事不可為,硬生生地將她阻止了下來。

   眼見著項舒亦已然緊跟著和妃跪了下去,誠修儀這才隻能無可奈何地雙膝下跪,在蒲團之上朝前叩首。

   項易水這才鬆了一口氣,心道誠修儀真是行事不按常理,十分驚人。

   一番十分繁瑣的參拜之禮完畢,眾妃嬪略作休息。從早至午一番參拜極其勞累,眾妃嬪頓時鬆懈下來,自然是要說說笑笑,十分歡樂熱鬧。

   明鴻在一邊與兩位太後說話半晌,便起身去往項易水身邊處想要說幾句話。然而聽得其身邊數人言語間都是一口一個“清昭容”地稱呼著,便笑道:“你們倒是會拍馬屁了,早早地哄了清昭容開心,可是想著到時候要問她討彩頭呢?”

   “要討彩頭的話,那也是要問皇上討才對了。”誠修儀見識明鴻來了,自然是十分開心,急忙往邊上亦讓,叫明鴻好離得近些。

   明鴻納罕著笑道:“這又是為了什麽緣故了?”

   “皇上可別耍賴,臣妾那日聽得十分清楚,可是皇上自己先開口喊了一聲’清昭容‘的,咱們做妃嬪的,能不跟著皇上叫嗎?”誠修儀纖眉一條,十分伶俐嬌俏,“既然是皇上開得頭,那皇上您自己說,這個彩頭該問誰要呢?”

   明鴻無言以對,隻能哈哈大笑,項易水在一邊也是麵色緋紅,啐道:“今日十五的大日子你也這般口無遮攔,說著說那的。看我回宮之後在你的茶裏放辣椒,辣得你起了一嘴的泡。”

   “哎呦我的媽呀,這可真是好歹毒的心思。皇上你看,果然‘清昭容’是叫不得的,這叫得多了呀,可叫她有了好大的脾氣呢。如今就這樣,等後日晉封之禮過了,我看這宮中可沒我的地方了。”誠修儀連連拍著胸口,做驚嚇難當狀,惹得周遭妃嬪無不聲聲嬌笑,鶯雀啁啾一般,好不熱鬧。

   連一向不多話的項舒亦也笑道:“你現在才知道我這個妹妹的厲害了吧,多伶俐通透的人呢。平日裏總叫你‘姐姐,姐姐’的,我看從今以後呀,我們兩個跟她換個叫法才是了。”

   “清昭容若是真這般厲害,朕看從今以後可不能再晉她的位分了。否則哪日要是到了妃位乃至夫人的位分,這後宮誰還鎮得住她?”明鴻連日裏都是為了這十五的參拜之事費心勞力,此刻與自己心愛的幾位妃嬪說說笑笑,甚是開心,便也順著她們的話玩笑起來。

   項易水被這幾人你一眼我一語地說得羞澀難當,又因明鴻話中藏著的幾分意思而覺得不安,便一跺腳,紅著臉扭過頭去,道:“平日裏也就罷了,今日這樣的日子皇上也跟著她們胡亂說嘴。回頭被兩位太後聽見了,要叫臣妾怎麽擔當呢。”

   “誒,不過是幾句玩笑罷了,太後怎會當真。”明鴻止了笑,摟著項易水的肩頭把她的身子轉過來,“再說了,還有朕在這兒呢,豈會叫太後為難你,不為你說話?”

   “那可好了,倒叫兩位太後更加以為臣妾慣會迷惑皇上,枉顧尊卑規矩,連太後之尊都不放在眼裏了。”項易水低著頭並未釋懷,反而是愈發擔心。

   明鴻這才道:“好了好了,咱們不過是玩笑而已,你不樂意,咱們不說了就是了。”

   項易水這才抬首一笑,想了想,又道:“其實臣妾自己想著,‘昭容’這個稱號也該是等後日晉封之禮完了之後再叫才妥當。”

   “你看你,越說越當真,也忒鑽牛角尖了不是?”明鴻聞言微微嗔怪,垂下目光橫了項易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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