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此謂佳人有情
  項舒亦一勺一勺地將一碗湯藥盡數喂項易水喝了下去,又因為她嘴角腫脹,時常又藥汁順著縫隙流了下來,便又要絹子反複地擦拭著。 如此一來二去,連項易水自己都生了煩躁不耐之心,皺眉道:“如今成了個醜八怪不說,倒還要嘴角流涎,真是叫人惡心死了。明珂就在邊上,你又何必要自己來做這樣的事情。”

   “妹妹受了傷,姐姐的來照顧一下有何不可?”項舒亦揮揮手屏開了想要上前來接手的明珂,手上動作輕之又輕地從項易水臉上腫脹的地方撫過,“你也別太擔心了,皇上那麽關心你,尚藥局有多少太醫、藥材還不是盡著你用?”

   項易水這才苦笑一下,道:“隻怕這回尚藥局中的太醫又要有的忙了,還不知有多少人要麵目全非,甚至喪命呢。”

   “真有那般嚴重?”項舒亦聞言一驚,將手中空了的藥碗交給明珂拿了下去。

   項易水歎息一聲,道:“這些蜜蜂雖然毒性不大,但是也禁不住反複叮咬啊。從我自己的情狀來看,我估計臉上若是有五處以上的傷口,就會留疤,若是全身被蟄了超過二十處,便有性命之憂。”

   項舒亦遲疑著問道:“那當時的蜜蜂有......”

   “千餘隻。”項易水歎息不知,偏過頭去說了三個字。

   項舒亦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雙目圓睜:“那先前被困的妃嬪豈不是必死無疑?”

   “也不一定,”項易水皺眉搖搖頭,“我見得有許多妃嬪自知逃不掉之後便用鬥篷、披風遮住了臉麵,若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也能撿回一條命。隻是這份苦楚,便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被蜜蜂活活叮咬至死的痛苦與恐懼豈是常人能夠受得了的?隻怕即便是活了下來,以後禦花園是決計不敢去的了。”項舒亦從項易水床邊擺放的一隻白瓷美人瓠中折下一小枝梅花,捏在指尖閑閑地把玩著。小小的殷紅濃鬱的梅花被兩隻手指撚著枝幹來回轉動,不一會兒變化成一片血紅色的光影。

   項易水眼光瞄了一眼項舒亦手上的動作,便道:“是以皇上震怒非常。”

   項舒亦聞言急忙問道:”聽聞連貴妃、淑妃與和妃都被皇上申斥了幾句?“

   項易水點點頭,答道:“是以我也擔心她們是否會遷怒於我,若真如此,那可真是愛鶴失眾了。”

   “我看該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才對。”項舒亦將手手中梅花一拋,順勢落盡一邊的火盆中,燃起一股冷冽清香,“得了皇上的心意才最重要,旁人的心思什麽時候和善過?還怕這一次嗎?再說雲貴妃不一定,但是淑妃與和妃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這次這樣冒險救了她們,但凡有點兒良心的,都無話可說吧?”

   “但願吧,也不知幾個人是真的有良心呢。”項易水苦笑一下,無奈地搖搖頭。

   如此二人閑話片刻,項舒亦忽然環顧室內一周,問道:“你當貴嬪總也有好長的時間了,如今又已經被晉為九嬪昭容,怎麽皇上還是沒有說什麽時候給你撥一處新的宮室嗎?否則堂堂昭容要是還是隻能住在一個新露堂中,那可真的是要被人笑死了。”

   “說了。”項易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也四處打量著這處規製甚小的內室。

   一邊明珂不等項易水自己將事情說清楚,便十分高興地開口道:“皇上已經下旨了,明日開始就命工部派上兩百名工匠日夜趕工,要將玉清宮在二月之前修葺完好,讓娘娘二月裏就住進瓊輝殿呢。”

   項易水微微橫了明珂一眼,但見她興奮異常,想必也是在這不合貴嬪規製的新露堂中住得十分厭煩了,便也沒說什麽。

   隻是向項舒亦笑了一下,便道:“我也沒想到皇上會這樣突然地就大張旗鼓起來,倒叫我受了皇恩也不是,推脫更不是。”

   “推脫什麽,昭容換主殿而居難道也有錯嗎?你若是推脫,別人隻會以為你矯揉造作,更不得好了。”項舒亦微微吃驚,卻也是笑容滿麵,“隻是我沒想到皇上會叫你去住玉清宮,那可是前朝明玉夫人的宮室呢。”

   項易水笑道:“是啊,當年明玉夫人雖然位分直到從一品,但也算是極得先皇寵愛了。雖然到了合德一朝不曾給誰居住過,這才有些舊了,但是想來修葺之後,也是光耀非凡了。”

   “可是九嬪與夫人之間,終究還差了兩級的位分呢,你就這樣住進去的話......”項舒亦聞言隻是笑笑,隨即又想起這儀製上的事情來。

   而項易水隻道:“無妨的,皇上已經說了,在儀製上會命工部刻意清減,要符合九嬪的儀製才好。並且那瓊輝殿也不過是原本的瓊輝堂改了名字而已,主殿三清殿還是要空著的。”

   項舒亦這才點點頭,又笑著伸手朝窗外惜霜殿的方向指了指,道:“你就這樣走了,那一位說不定可要想你了。”

   “不會的,誠修儀和是要和娘娘一起去玉清宮的呢。”明珂一見項舒亦有此動作,又是心直口快地開口說道。

   “皇上的意思是說我和她以及李淑媛都算是立了功了,便就趁著這個機會一同做些賞賜。位分不比常物,是不能隨意晉的。金珠玉器又太老套,賞下來還叫人以為隻是尋常賞賜。”項易水見項舒亦笑容漸漸淡下來,心中竟也覺得有些尷尬,便急忙解釋,“皇上便說既然我和誠修儀都是為了將其餘妃嬪都從這沒來由的天災中拯救出來才受的傷,便給我們一同換個地氣好的所在。”

   項舒亦這才微笑道:“皇上這個說辭才真是合情合理,想必那些妃嬪也是無話可說了吧。”

   項易水見項舒亦露出釋然之態,便笑道:“說是賞賜,其實也不過是麵子上好看一些,她們還有什麽好說的。”

   “既然如此,你就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項舒亦替項易水掖好被角,站起身來,“這些日子裏你便好好養著吧,最好能在十五之前將容貌養好,這才不會在眾人麵前出醜了。”

   項易水輕輕摸著臉上腫脹之處,苦笑道:“我也想呢。明珂,你送姐姐出去吧。”

   “不用了,我又不是不認識路,還客氣什麽?”項舒亦伸手阻止,撫了撫項易水的頭頂,便轉身出去了。

   內室的門簾外,項舒亦突然駐足不前,凝神側耳聽著室內的動靜。

   片刻後,隻聽見項易水的聲音隱約傳出,道:“你等等把小藥房裏的‘青汁膏’拿去給李姐姐,清涼消腫是最好的了。她當時隻顧著我的安危,自己卻比我傷得重了多,得用著好藥才行。”

   “是,奴婢知道了。不過這藥可是上回番邦進貢的呢,隻此一盒皇上也給了娘娘,娘娘可真舍得。”明珂清朗悅耳的聲音也相繼傳來。

   項易水似乎是笑了一下,道:“李姐姐對我這般好,我自然也應該投桃報李。不過是一盒藥膏而已,就算是再珍貴的東西,我也是舍得的。”

   明珂這才道:“那奴婢等一下就將藥膏送去,娘娘歇息吧。”

   室內傳來衾被窸窣之聲,項易水應該是又睡下了。項舒亦這才重又轉回臉麵,麵色冰寒地走了出去。

   待得二人行至澤意宮外,項舒亦在轎輦上吩咐奕歡,道:“回頭將我們宮中的‘寒玉’膏也給誠修儀送去,人家對我的妹妹這麽好,我這個親姐姐可不能不報恩呐。”

   奕歡神情略有些無奈地點點頭,道:“是,奴婢知道了。”

   乾德殿中,明鴻剛屏退了前來稟報妃嬪傷勢的太醫,康壽成便進來通傳:“啟稟皇上,敬惠太後來了。”

   明鴻一驚,急忙道:“那還通傳什麽?快請進來啊!”

   話音剛落,禦書房的門簾一動,便是敬惠太後扶著福姑姑的手一步步地走了進來,笑道:“非是康公公多此一舉,而是哀家的步子慢,才叫他先一步地趕了進來。”

   康壽成急忙對敬惠太後躬身道:“奴才惶恐,太後金安。”

   敬惠太後笑著揮了揮手,將他屏退了下去,這才在明鴻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明鴻將自己麵前尚未來得及用的一盅木瓜雪蛤端給敬惠太後,笑道:“母親來得可巧了,這一盅木瓜雪蛤燉了兩個時辰,最是補腎益精,潤虛養肺。還請母親用了,也好滋補身體。”

   “皇帝也太有孝心了些——做日才叫人送了血燕,前日又是鹿茸,大前日又是雪蓮。如此下去,宮中有多少天材地寶也禁不住皇上這樣成日地叫人送去鳳梧宮中啊。”太後伸手接過湯盅,一邊用小銀勺子調弄著,一邊笑得合不攏嘴,“再說哀家也還不算七老八十吧,哪裏就用得著那樣進補了呢。”

   明鴻幹脆在敬惠太後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笑道:“不管有多少,全都拿來孝敬母後也是應該的。一時用不著也不要緊,放著總有用得上的一天。”

   敬惠太後笑著睨了明鴻一眼,道:“皇上別嘴快了,敬仁太後也是太後呢,可是東宮。”

   明鴻這才訕訕一笑,道:“是,孩兒知道了。”

   禦書房中這才寂靜片刻,隻有銀匙與白瓷湯盅輕輕碰撞之聲。

   敬惠太後用了幾口雪蛤湯,這才似乎無意地問道:“皇帝,聽說你將玉清宮撥給清貴嬪與誠修儀住了?”

   “是,”明鴻爽快承認,點頭應道,“清貴嬪勸得三哥肯受太醫醫治在先,與誠修儀拯救其餘妃嬪於危難之中在後,也是該賞。況且也並非讓她居於主殿,不過是將瓊輝堂與玲佩軒都改為殿,給她二人居住。”

   “那也行,倒也不算是逾越了。隻是哀家倒不想她二人還有這樣的英勇之心,能夠舍己為人。”敬惠太後點點頭,將剩下的半盅木瓜雪蛤擱在手邊的高幾上,信手撥著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明鴻笑道:“是,孩兒也不曾想到她二人如此英勇可嘉,倒是比雲貴妃她們還要強過多少也不知道。如此無妄天災,幸得有清貴嬪等人英勇大義,舍己為人。”

   “英勇大義,舍己為人......”敬惠太後眼瞼微抬,口中玩味,嘴角輕卷起來仿佛一個幽秘深沉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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