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驅逐
  留芬閣中此刻亦是嗡鳴深深,然而並非是因為門外的蜂群聲響,而是因為室內眾人的竊竊私語之聲。 繼項易水與誠修儀奪門而出之後,李淑媛竟然也在片刻後衝出了留芬閣。大門兩次開合之間,那片幾乎充滿了眾人視野的蜂群仿佛舞動的招魂幡一般叫人恐懼地閉上眼睛。

   雲貴妃先後兩次揚聲阻止,然而都未能阻止三人跑了出去,隻剩下其餘妃嬪心思重重地留在原地,帶著對她三人極為冒險的行徑的猜測以及對自己安危的擔憂,與身邊要好的妃嬪低語不斷。

   淑妃心想項易水要晉封的旨意今早才傳了下來,要是到正午的時候就出了事情,明鴻必然震怒。而自己和雲貴妃身為在場位分最高的妃子,這樣的事情又是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根本就不能逃脫責任。

   “娘娘,她三人就這樣跑了出去,這,這可怎麽辦呐?”淑妃急不可耐,自己又想不出什麽法子,隻好轉過臉去問雲貴妃。

   雲貴妃心中所想與淑妃相差無幾,心頭正自煩怒,口氣便格外不善,“你問本宮,本宮去問誰啊?分群都到了外頭了,現在衝出去是送死嗎?這三人到底想的是什麽心思!”

   “誠修儀雖然是個性子粗獷的,但是清貴嬪卻最是細致妥帖啊。既然是清貴嬪在前,誠修儀在後,想必她二人也不會是因一時莽撞才如此做的。”和妃走上前來,目光不時透過大門上的透雕花樣向外看去,“隻是不知李淑媛為何後來也跟著跑了出去,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麽隱情吧?”

   雲貴妃左思右想,卻怎麽也想不出其中的緣由來,隻能恨恨地一甩手,歎了口氣。

   正當此時,忽聞外邊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尖叫,聽聲音便應該是項易水的。

   眾人聞聲不由紛紛向大門邊走去,然而走得近了便聽見那嗡嗡的蜜蜂振翅之聲仿佛近在耳邊,又不由地停下了腳步。

   雲貴妃等三人聽得屋外的情況似乎不妙,便也一道向前走了一丈多的距離,透過蒙在大門雕花上的素白窗紙,也隻能瞧見一片重疊的影子,其中似乎有人影在奮力掙紮,卻也看不清更多的情景了。

   而此時項易水正強忍著手臂上與臉上被蜜蜂蟄去的痛苦,正和李淑媛一同用手臂抱著腦子躬身往前方跑去。

   而誠修儀已將自己身上的鬥篷取了下來,雙臂同時用力揮舞,每揮一次,都有大片的蜜蜂被揮擋開來。雖則轉眼間那些蜜蜂就又重新飛了回來,並且來勢更加凶猛,卻也勉強給三人開了一條路出來。

   剩下的蜜蜂雖然也不時在項易水和李淑媛露出來的肌膚上蟄上一下,卻也要比之前的那些妃嬪好上太多了。

   遠處的小元子和小黃子見得誠修儀竟然想出了這樣的法子,互相對視一眼之後也趕緊撿起地上不知被那個妃嬪留下來的鬥篷衝了上去。一個端著火盆隻管往前衝,一個便拿著鬥篷在蜂群中左揮右舞,開始迎著項易水前來的方向而去。

   一行人便是這樣不顧自身安危,強忍疼痛地往前大概行了片刻的功夫便到了一塊兒。這段時間若是用來閑話玩樂,那便是連眨眼間的功夫都不如。但若是置身在這萬千蜜蜂之中,那便是比一個時辰還要難熬許多倍。

   好在小元子與小黃子自幼在宮中當差,受盡許多欺淩打罵,這點痛楚倒也還能忍得。而項易水等人雖然是嬌生慣養,卻無一不是性子極其堅韌。雖然身為女子,然而一心要奮起拚命之下,竟然也被她們堅持了過去。

   項易水一靠近小元子身邊,二話不說地就與李淑媛將各自的黑蠍丸奮力捏碎,登時一股辛辣惡臭撲鼻而來,叫人聞之欲嘔。

   而此刻小元子搬來的火盆燒得正旺,紅彤彤的炭火即便是在正午的驕陽之下也騰起了一陣陣模糊的熱浪,在眼前如透明漣漪一般晃蕩開來。

   項易水與李淑媛毫不猶豫地將手中一大把散碎的黑蠍丸投入炭火之中,赤紅的火浪輕輕一卷,惡臭登時濃烈了數倍不止,便似爆發一般地隨風散於各處。

   這樁事情一做好,眾人便不約而同地捂住口鼻向著太醫所在的方向跑去。去路上再也不用一鬥篷揮散蜂群,因為惡臭之下,蜂群也隻顧飛逃,再也無意蜇人。

   這一場毅然決然的拚命,雖然用時不過是片刻,也許常人連一盞熱茶都喝不完。

   然而對於幾乎是抱著去死的心態衝上前去的李淑媛來說,卻不啻於是重生於這生死廝殺不斷的後宮之中。

   而項易水自己也是沒有想到自己隻不過是付出了一點代價,不過是被蜜蜂多蟄了幾次而已,竟然就將此次的危機給順利地解決了。

   當時李淑媛突如其來地從誠修儀手中奪過了香囊,自己下意識地便跟上前去,卻並沒有想過自己與她兩個女子要怎樣穿過厚密的蜂群。那個時候她甚至都沒有想過李淑媛奪過黑蠍丸是要去做什麽,又是要以什麽樣的心情去做這件幾乎要丟掉性命的事情。

   隻是當自己和她都衝進蜂群的時候,誠修儀卻極其聰明,也極其粗暴地用她慣常的方式來解決了麵前的危險和阻礙,那便是用武力。

   事後想來幾乎要覺得好笑,誠修儀到底是怎樣想出那樣的方式來保護自己和李淑媛的呢?

   方才那些妃嬪在蜂群中痛不欲生,至多也不過是用鬥篷蒙住頭臉而已,卻有誰能夠想到將鬥篷當做一件武器一樣來用?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太醫!太醫!”小元子脫離危險之後並未歇息片刻,而是腫著大半張臉聲嘶力竭地喊著邊上在給其餘妃嬪醫治的太醫。

   有數名太醫聞聲轉過頭來,勉強才能認出來跌坐在一邊的是項易水、誠修儀和李淑媛。

   這三人皆是明鴻甚為寵愛之人不說,項易水和誠修儀更是位分極高之人,當即便有三名太醫忙趕上來給她三人醫治。

   項易水隻覺得自己麵上、脖頸上以及手腕上皆有腫脹疼痛之處。傷口周遭皮肉知曉稍稍一動,便更加痛楚難當,甚是難受。更不用說蜂毒會使傷口紅腫,數日難消。想必自己現在一定是麵目腫脹,醜陋不堪,也不知將來是否會留下疤痕。

   項易水心中焦急擔憂,轉首一看身邊誠修儀與李淑媛,便見得她二人也是臉麵開始高高腫起,簡直是不能入目。

   但凡女子,有誰不是關心容貌甚過世間多數事物。更遑論宮中還有那許多妃嬪傾國傾城,兩相比較之下哪怕是容貌稍遜者幾乎都要心中不快。若真的是容貌被毀,那便是生不如死了。

   項易水即便是心性堅強,方才也算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然而現在心神鬆懈下來,到底也還是有幾分女子的軟弱嬌怯。心中既憂且怕之下,眼眶便也紅了起來。

   正當此時,隻聽遠處傳來一聲內監高揚尖利的傳報聲,“皇上駕到——”

   眾人聞聲不由紛紛側目看去,果然遠遠見得明黃色的九龍華蓋與黑檀木轎輦向著此處而來。人群驚動之下便紛紛停下手中的事情,但凡尚能行動者,無一不上前蹲身行禮,候著禦駕行至麵前。

   而那一片明黃色的光影雖然在日光下華貴耀目,寰宇之內無與倫比,然而落在項易水的眼中卻是如同箭矢一般銳痛非常,急忙垂首不願再看。

   自己現在的這副樣子要是給明鴻看到了,再去看身後留芬閣內容顏依舊的一群妃嬪們,隻怕他一輩子都不會忘掉自己如同夜叉一般的模樣了。

   然而心中再不情願,明鴻著意下令要急速前行的轎輦也是片刻就到了麵前。

   項易水低垂的眼光正好落在麵前的明黃藕絲步雲靴上,隻聽明鴻怒喝一聲:“怎麽這個時節還會有蜜蜂?還是那麽多的蜜蜂?”

   “回皇上的話,卑職聽聞是因為......”邊上有一名太醫開口出聲,卻被明鴻揮手打斷。

   明鴻向前走了兩步,行至誠修儀身前,道:“誠修儀,你起來讓朕看看你的傷勢。”

   誠修儀此時已是哽咽不止,隻道:“臣妾容貌駭人,唯恐驚了聖駕,萬萬不敢讓皇上看見了。”

   “你起來讓朕看看!”明鴻見誠修儀手背與脖頸上數處紅腫隆起,看起來傷勢不輕,便更加要看看她的臉麵如何。

   然而誠修儀落淚不止,死死不肯起身,道:“皇上還請放過臣妾吧。”

   明鴻氣急敗壞地歎了口氣,便舉步走到項易水麵前,語氣更為焦急,道:“清昭容,你快起來讓朕看看。”

   項易水亦是不願叫明鴻看見自己麵目全非的樣子,是自己才剛來得及說出“臣妾麵目不堪,皇上......”幾字,竟然就被明鴻硬生生地從地上給摟了起來。

   項易水大吃一驚,又羞又急,不由地便抬起頭來迎上明鴻自上而下的關切目光。

   隻聽明鴻倒吸一口冷氣,雙目圓睜之下清晰地在如墨瞳仁中倒映出項易水腫脹不堪的一張麵目:其中一隻眼睛被紅腫的眼瞼擠成了一條縫隙,下方嘴角也腫得歪了一張嘴。

   原本嬌小白嫩像是一張荷葉的姣好麵孔,竟然就變成了如此不堪的模樣。

   項易水在明鴻雙目的倒影中呆滯了片刻,旋即淚如泉湧,哭泣道:“皇上別看了,別看了,皇上別看了。”

   明鴻見項易水受傷至此,又傷心不堪,還在地上跪著的誠修儀和李淑媛想必也是一般的情狀,心中不由心疼不止。

   然而他不僅沒有如同項易水所想的那樣將她厭棄在旁,反而是伸手將她摟緊懷中,輕撫其背部柔聲安慰著。

   待得項易水情緒稍稍穩定,明鴻見得周圍太醫還是泥胎木偶一般地站在原地,不由勃然大怒,吼道:“都是群傻子不成,看不見誠修儀與李淑媛有傷在身嗎?混賬東西!蠢笨如此,還要腦袋做什麽?”

   周圍的太醫嚇得六神無主,急忙又開始為誠修儀與李淑媛上藥治傷,忙得不可開交。

   明鴻越過項易水的肩頭看向麵前大門緊閉的留芬閣,隻覺心頭怒火龐然,喝道:“去給朕叫她們出來!躲在屋子裏麵看好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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