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招蜂
  “嬪妾住的善水軒四麵環水,近來這些日子雖說冬日幹燥,但還是生了好些‘繡球風’。”李淑媛把玩著自己腰間佩戴的香囊,並不與項易水又驚又怒的神情正麵相對,“太醫說將蠍子泡於烈酒中密封七日,再日日用其塗抹於肌膚表麵對治療‘繡球風’極為有效。隻是嬪妾嫌惡心,太醫便用了個折中的法子,將蠍子做成黑蠍丸,叫嬪妾日日帶著嘍。” 項易水見李淑媛眼眸低垂,嘴角卻是輕輕上揚,並不是危機中尋得自保之法的慶幸之色。而看她手指在香囊上反複摩挲,帶動其中成堆的黑蠍丸互相碰撞,有沙沙聲響,顯然是頗為自得。

   不過是能夠給她治病的藥材而已,有什麽好得意的?還是說這些藥丸本來就不是用來治病的,而是別有用途?

   項易水既驚且怒,在四周眾人環繞中竭力壓低聲音問道:“黑蠍丸雖然能夠治療‘繡球風’,其氣味辛辣酸臭,捏碎之後尤其是臭不可聞,便可驅逐一些愛香的蟲類。李淑媛,你說是不是太巧了?”

   “吉人自有天相嘛,嬪妾不過爾爾,娘娘與誠修儀才是好福氣。什麽都不用做,嬪妾自然會把運氣送來給你們二位。”李淑媛哂笑一下,抬眼覷著項易水,終於將手中的香囊放下,掛在腰間的蕊綠宮絛上垂直向下。

   項易水聞言心中一動,才剛剛轉首便看見誠修儀行至自己身邊,麵色有些奇怪地看著自己。項易水低頭一看,果然見得誠修儀手心中有一把黑色的小藥丸。

   “趕緊放起來!”項易水低聲催促,急忙扯開了誠修儀的袖口,叫她把黑蠍丸全塞了進去。

   項易水生怕周圍有人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動靜,便環顧四周,幸而見得人人自危,並無分心旁顧之人。

   隻是目光回轉之時。驀然看見婉嬪與施貴人站於一處,麵色雖然帶著對自身處境的擔憂之外,更不時交換一個隱秘而又焦慮的眼神,顯然是別有心思。

   項易水心中了然,轉首對著李淑媛冷笑一聲,道:“正好婉嬪與施貴人也自保無虞了,本宮看這不僅僅是吉人自有天相,而是妙算於心吧?黑蠍丸的數量竟然這樣剛剛好,想必老天也算不了這樣準!”

   “娘娘多慮了,哪裏就剛好有這樣巧的事情?”李淑媛笑了笑,眼神幽幽掃過室內驚慌失措的多位妃嬪,“嬪妾身上的黑蠍丸隻是少量,不一定夠用了。但是隻要能護得你們五個人,嬪妾吃點苦也無所謂。”

   誠修儀此時自然也明白過來事有蹊蹺,頓時麵頰上的肌肉一跳,目顯怒色,上前一步低聲喝問道:“五個人?這裏隻有五個人嗎?你背地裏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有想過其他的人嗎?”

   李淑媛聞言遽然冷笑,手掌不自然地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在掌心隔著衣料觸碰到那一塊皮肉的時候,自己幾乎還能感受到那份切膚之痛。

   那一塊溫暖的地方早就失去了原本孕育的生命和喜悅,唯獨留下來一塊仿佛活活剜走了一塊肉一般的虛空。

   每每自己深夜獨醒,總是不自覺的去觸碰那一處女子最為神聖的地方。那本來承載了自己身為人母所有的溫情和希望,現在卻像個空洞一樣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吞噬殆盡了。

   “其他人?其他人可有想過我嗎?見不得人的事情何止我一個人做過,誰叫她們自己愛湊熱鬧?兩位娘娘曾經對嬪妾的心意嬪妾今日算是報答了,事後若要置嬪妾於死地嬪妾也無所謂。隻是這件事情與婉嬪和施貴人無關,還請娘娘手下留情。”

   項易水氣急難耐,心道過去了這樣多的時日,這個十分隱忍的女子終於開始了屬於她自己的複仇。隻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狠心的地步,要帶著所有曾經冷漠的人一塊兒玉石俱焚。

   心中痛怒交加,項易水恨道:“你竟然還有心思顧及她們?這件事情皇上必定徹查,到時候但凡有一點兒蛛絲馬跡,你我都逃不過。”

   “這個娘娘就不用擔心了,嬪妾既然苦思許久,任何人問起來,嬪妾自然都有話說。”李淑媛神情冷漠,並不因為項易水與誠修儀的指責而生出自責之心。

   伸出去的纖纖玉指輕巧卷起一點袖口,玉白細嫩的肌膚上果然如她所說生了繡球風,密密麻麻的細小紅點簇擁一塊兒,甚是駭人。

   項易水隻看了一眼便知這病不假,可憐這李淑媛為了今日的這場事情,竟然不惜自殘身軀在先,洗清自身嫌疑在後。

   她這樣決絕狠厲的心思,竟然還能想到要顧及自己的朋友和曾經對自己示好之人,的確也是一份難得未泯的良知。

   然而她對於那些曾經冷漠之人,倒也太過狠毒了些。

   隻是這樣費盡心思,她到底是為了對付誰?她顯然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才有今日的狠辣,然而她又是何時查出是誰害了她的孩子呢?

   今日種種皆是出乎意料,層層關節又是撲朔迷離。項易水隻覺得此刻又急又怒,且要費力思索,實在是叫人心神疲憊,幾乎要生出豁出一切不管的煩躁心情來。

   李淑媛是鐵了心思要貫徹心中狠毒已久的計劃,且目前的事況根本就是覆水難收。然而若是任由事況這樣發展下去,還不知道要出多少條人命來!

   項易水內心焦急如焚,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間聽到外頭傳來小元子的呼喊聲:“娘娘!娘娘!東西都拿來了!娘娘!”

   項易水聞言一喜,舉步便要朝大門走去。

   “你幹什麽?”李淑媛反應極快,一把抓住項易水的手腕,麵色第一次顯出符合此時情況的驚慌來。

   項易水聽得門外似乎極盡的蜂群振翅之聲,深吸了一口氣,道:“冤有頭,債有主,就當是為你的孩子積點德吧!”

   說完,項易水用力一掙,將自己的手腕掙脫開來,轉身就朝大門行去。

   誠修儀橫了李淑媛一眼,麵色不屑,旋即衝項易水的背影喊道:“誒,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眾人被誠修儀的揚聲呼喚吸引地轉過頭來,驚詫不解地看著項易水與她一前一後地向著大門的方向奔去,眼見著項易水要伸手打開大門,眾人皆是一陣驚呼。

   雲貴妃厲聲喝道:“清貴嬪,你要做什麽?”

   然而大門豁然而開,稍遠處的蜂群在地上那一堆衣物、香囊的上空盤旋不定,駭得室內妃嬪皆是肝膽欲裂,尖叫不止。

   項易水與誠修儀的身子一閃,就出了門外,反手一推,兩扇木門又轟然合上。

   留芬閣內一片死寂,久久未聞一點聲響。李淑媛在這樣的寂靜中,第一次覺得心中被仇恨留下的冰層上,第一次有了一條裂縫。

   留芬閣外,項易水心頭鼓動如雷,幸而蜂群暫時被門口草叢中的衣物、香囊吸引,並未飛至門前來。

   原處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妃嬪與下人的軀體,無力動彈,也不知傷勢到底如何。眾多被小元子帶來的太醫紛紛就地醫治,卻無人敢上前一步,試圖穿越蜂群。

   “娘娘!娘娘!奴才實在過不來啊!”原處小元子看見項易水和誠修儀同時出來,驚訝中高聲呼喊。

   項易水見小元子和小黃子將自己要的藥材及火盆一類都帶了過來,心中一喜,便大聲道:“將所有的藥材全都放在火盆裏,那些蒜韭一類的也是一樣!全都搬過來!越近越好!”

   小元子與小黃子立即照搬,或鮮或幹的藥材與蒜韭全部被堆放在炭火之上,頓時冒起滾滾濃煙,並有一股辛辣衝鼻的味道隨風而來。

   由於群蜂數量駭人,是以小元子與小黃子也不敢太過接近,隻能冒險將火盆盡力往前相送。饒是如此,二人也被叮咬了數口,痛呼兩聲便趕緊跑了回去。

   項易水滿懷希望地看著那些從炭盆中緩緩升起的刺鼻煙霧,然而隨著時間流逝,卻隻有極小的一部分蜂群散去,剩餘的蜜蜂竟然還是想著留芬閣的位置緩緩靠近。

   “不行!風一吹煙全都散了,味道也還是不夠濃!”項易水見此時風大,一吹便將煙霧吹散,竟然還攜帶著似有若無的畫像傳來,刺鼻的味道也淡了不少。這樣一來,這些東西根本就是毫無用處了!

   誠修儀緊咬下唇,忽而猛地一跺腳,道:“你把你的香囊給我!”

   “你幹什麽?”項易水見誠修儀似乎是起了狠心,心中也猶豫不決,並沒有將腰間的香囊解下來。

   “我把我們兩個手中的這個什麽藥丸全都捏碎,看看能不能衝過去,然後我再把炭盆都搬過來!”誠修儀深吸一口氣,目光閃動不停地看著那些將遠處人影都遮掩得影影重重的蜜蜂,手掌也在微微顫抖。

   “不行!簡直就是胡鬧!”項易水斷然拒絕,口氣絲毫容不得商量,“這樣冒險的事情怎能做的,豈不是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那我們要在這裏等死嗎?”誠修儀怒喝一聲,又怕又氣,心口起伏不停。

   項易水卻隻道:“不行!”

   誠修儀氣急敗壞,伸手便去硬搶項易水腰間的香囊。項易水奮力阻止,然而她哪裏比得過誠修儀自小習武的力氣。不過是三兩下的功夫,就被誠修儀搶去了香囊。

   項易水驚駭非凡,誠修儀卻是拿了香囊就要走。卻沒想此時二人背後的大門遽然打開,咿呀聲中衝出一個女子身影。

   二人眼前一花,還沒看清楚來人是誰,誠修儀便覺手中一空,剛搶來的香囊,竟然就被這女子順手拿了去。

   二人雙雙愣住,轉瞬卻看得那女子背影極為熟悉,赫然便是李淑媛!

   “李淑媛!”項易水大聲喊叫,卻隻見得李淑媛略一回首,哀戚地微笑一下,便又轉身衝進了蜂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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