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解釋
  先有麗昭媛未曾行禮便先揚聲在前,此刻又有人未曾進殿拜見便出聲而語,也真算是大膽了。 然而這聲音落在眾人耳中都有幾分熟悉,殿中妃嬪便不由紛紛轉首,卻見到是壽康王妃從殿外舉步進來。

   大概是因為壽康王傷勢痊愈,又甘願任職兵部侍郎這樣無需上陣殺敵的職務,是以壽康王妃如今氣色上佳,神情溫善,一顰一笑都透著洋洋的喜氣,一看便知是心神舒暢,神清氣爽了。

   項易水見得來人是壽康王妃,且一進殿便向自己轉眸而笑,微微垂首以示恭敬,顯然是在向自己道謝了。

   項易水心知貴妃和淑妃在前,壽康王妃是不能先向自己行禮,是以才如此向自己示意。便也連忙帶笑頷首,無聲回禮。

   壽康王妃款步上前行至貴妃與淑妃座前蹲下行禮,十分符合命婦拜見的規矩。

   淑妃在寶座上與雲貴妃對視一眼,見壽康王妃很懂得規矩,行事大方得體而又可見為親王妻子的溫婉賢淑之處,便不由雙雙頷首。

   雲貴妃心知因著壽康王的緣故,明鴻對這位嫂嫂也很是禮遇,急忙道了聲“起來”之後,便徑直從寶座上起身,竟然親自行至殿中,到了壽康王妃身前。

   淑妃見此,也急忙起身跟上,倒叫壽康王妃受驚不小。

   “雖說你叫咱們一生娘娘,但咱們還是妯娌之親。皇上同王爺都不論君臣之分,咱們還這樣生疏做什麽。”雲貴妃虛扶了壽康王妃一把,笑語親切的樣子與平日大相徑庭。

   壽康王妃不敢叫雲貴妃使上一絲一毫的力氣,站起身來之後更是十分惶恐地垂首,道:“娘娘這話就是叫臣妾無地自容了。皇上體貼王爺患有腿傷,故此免了王爺跪拜大禮,這乃是皇上仁厚。二位娘娘不願在乎命婦內外之分,有意與臣妾親近,這乃是娘娘賢德。可臣妾若是因此便忘了君臣尊卑,才是真的有負皇上聖恩,有負二位娘娘的慈心了。”

   雲貴妃與淑妃見壽康王妃如此,便知她定然是同壽康王一樣,不肯因寵而逾越分毫。於是二人也不再強行與他客氣,隻是叫了一邊的小內監賜座。

   壽康王妃落座後旋即告罪:“臣妾方才未曾拜見娘娘便高聲耳語,還請娘娘恕罪。”

   “這有何妨,說是拜見本宮,不過是宮中姐妹一道說說話罷了。守著那樣多的規矩,反而無趣。”雲貴妃睨了壽康王妃一眼,見她纖穠合度,身量豐腴,臉上生得一團和氣,心中倒也微微稱讚,“左右這幾日宮中眾人拜這拜那的也夠辛苦的,何苦還要來拜本宮呢。”

   壽康王妃“噗嗤”一笑,用帕子捂著嘴,笑道:“娘娘真是風趣。”

   項易水聞言心中哭笑不得,心想還風趣呢,平日裏哪怕是這宮中最最風趣耍滑的人,見了這位貴妃娘娘也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要夾著尾巴逃呢。

   雲貴妃卻麵色如常,含笑飲茶。倒是淑妃問道:“平日裏聽聞王妃照顧王爺甚是辛苦,一晝夜能合眼的功夫也不過兩個時辰,今日怎得有空到這兒來了?王爺可好些了嗎?”

   “今日尚藥局的素太醫已經回過皇上了,說是王爺腿傷其實早就好了,是因為長出來的新骨頭還經不得長時用力,這才會紅腫疼痛。隻消幾副他的獨門膏藥下去,再好好歇息一段時日,便能與常人無異了。”淑妃這話正好問到了壽康王妃的心坎上,頓時便叫壽康王妃眉眼欲飛,整張臉容光煥發,一掃前幾日心力交瘁的疲憊模樣。便連除夕之夜的盛裝打扮,也不及她眼下這樣由心喜悅來得引人歡喜。

   和妃聞言亦是精細非凡,忙問道:“哎呀,這便是再好不過了,皇上知道必定歡喜得不得了啊!隻是本宮之前聽聞王爺總是推脫著不肯診治,怎麽忽然便有這樣的好消息了呢?”

   壽康王妃見殿中自貴妃至項易水,都可算是在皇上身邊身份較為特殊之人,便也對她們知曉王爺不肯就醫之事不甚奇怪。

   況且她今日來此,本來就是懷了和此事有關的心思,便起身行至項易水身前蹲下,恭敬道:“臣妾再次謝過貴嬪娘娘良言相勸,才叫王爺肯受醫治,有此痊愈之日。臣妾身為王爺妻子,尚有太妃、王爺,下有一雙兒女,壽康王府上下欠娘娘的恩情,臣妾便再次先行謝過了。”

   壽康王妃在身前一蹲到底的那一刻項易水便急忙上前要攙她起來,隻是壽康王妃竭力不肯起身,硬是將這一番話沉聲有力地說完了。

   項易水無可奈何,隻能硬生生抵著殿中諸人對自己投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覺得額頭兩鬢一陣又熱又癢的汗意仿佛針紮。自己沉默也不是,笑也不是,整個人像是做了什麽醜事被人當場抓住,無所遁形的樣子。

   項易水心中慌亂,卻不能顯得做賊心虛,隻有用掌心潮濕的手掌去握住壽康王妃手腕上的袖口,扶她起來,“壽康王妃這是做什麽,那時候本宮正好在皇上身邊,見王爺如此深受折磨,哪裏能忍得住不勸上一勸。皇上是顧念兄弟之情,不忍逼迫王爺。本宮那日一時情急,話卻是說得重了。好在王爺既然肯聽,那也是顧念著皇上多年的恩情,本宮實在是不敢擔這個功勞。”

   項易水手掌暗暗用力,為得便是暗中提醒壽康王妃要細心體會自己話中的意思,不可將當日事情的原委盡數讓在場妃嬪知道了。

   壽康王妃搭著項易水的雙手站起身子,笑著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珠,道:“那日雖然是皇上苦勸良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若不是娘娘心思別出,言及我和王爺的一雙兒女,王爺又怎會轉圜了數年的心思,肯聽皇上的話呢。”

   “舐犢深情最是難以忘懷,皇上那是心疼王爺才不肯給王爺臉上抹黑。”項易水心中鬆了一口氣,暗讚這壽康王妃雖然出身不高,但是也算是聰慧靈敏了,“隻有本宮冒犯王爺,才敢說出那樣的話來,也算是劍走偏鋒了。”

   “哦?清貴嬪倒是說了什麽,能有如此奇效?壽康王的性子也是執拗的很呢,便是鋼鐵一般的強硬心性,也能叫清貴嬪三言兩語就給扭轉了過來嗎?”雲貴妃的聲音忽然而至,像是冰涼又尖銳的指甲一樣輕輕抓過項易水脖頸上的皮膚,叫她脊背一緊。

   但是自從那日自己與明鴻聯合起來演了一場戲,叫壽康王甘願受太醫診治之後,項易水就已然想好了要用怎樣的借口來堵住後宮議論的悠悠之口。

   壽康王曾有兵權,又其實英勇善戰,乃是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他的康複與否直接關係到大宣的兵力強盛與否,是以他的傷勢並不僅僅是皇上的家事,更是大宣的政事。

   項易水既然參與到了這樣的事情中去,那麽便又是沾染上了政事。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若是被自己亂了,豈非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是以項易水此刻有些為難地朝壽康王妃看了一眼,見她十分配合地做出體諒而溫和的表情,心中便更加放心。

   項易水有些歉然地向壽康王妃笑了笑,這才回雲貴妃道:“說來害怕壽康王妃要介懷,臣妾那日見皇上苦勸無用,王爺就是不肯以’功臣‘自居,領受皇上的好意。還隻道自己即便能夠如常人行走,卻再也不能行軍打仗,就更是沒有必要讓皇上費心了。臣妾一時心急,便問王爺是否要餘生都瘸著一條腿,是否要來日皇室宗親中的孩子去問王爺的一雙人女為何他們的爹爹是個瘸子?來日番邦屬國如我大宣朝拜,人人稱頌皇上英明聖德,卻要他們看著堂堂一個親王走路一瘸一拐,形同鴨子一般嗎?”

   “你......你也真是的!壽康王可是親王,你......你再怎麽樣也不好說些話啊!什麽瘸......還用禽類來打比方,清貴嬪!”淑妃聞言當即色變,驚得語無倫次,手指幾度伸出又幾度收回,都不知要說項易水什麽好。

   雲貴妃更是長眉緊縮,沉聲道:“清貴嬪,你身為貴嬪,還是當著皇上的麵來對壽康王說這些,實在是有失妥當啊!”

   項易水急忙做愧悔狀,又轉首極是愧疚地看了壽康王妃一眼,道:“是,臣妾也自知不該有此粗鄙言語。是以臣妾才愧疚至極,至今還擔心王妃要怨懟於臣妾。方才小成子宣旨之時臣妾也是無地自容,這才什麽都不敢說。”

   “清貴嬪說的話雖然是不大好入耳,但是到底也是做了善事一件。王爺這許多年腿傷不愈,上至太後、太妃,下至皇上自己,連帶著咱們這些知情的妃嬪,也都是十分不忍。”和妃見項易水頗為難堪,便要替她圓和兩句,“如今王爺既然已經痊愈,咱們都放心了不說,就連王爺自己以後也不用受那許多折磨,這才算是撫慰了王爺功臣之心,豈不是兩全其美?況且皇上既然也覺得清貴嬪是功大於過,咱們也不必對清貴嬪多加苛責了吧?”

   和妃前麵的一番話雖然是句句有理,然而說了那麽多,卻還是比不過最後一句來得振聾發聵,叫人全都醒轉過來。

   無論清貴嬪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她照樣都是解了明鴻心中一個數年的心結。並且明鴻都用晉封這樣的方式來曉諭六宮清貴嬪的功勞之大,恩寵之厚,旁人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她說的話是否妥當,自然隻有聽的人還有皇上能夠評判。旁人說的再多,隻要皇上不放在心上,還能怎麽樣?

   項易水便是料到這一點,才先有意謊騙眾人自己當日是怎樣語出驚人,叫她們以為自己是犯了身為天子妃嬪的忌諱。然而再用自己已然得以晉封的事實來告知她們明鴻渾不在意,連壽康王妃也在旁佐證,這才叫眾人無話可說。

   這樣心情一起一伏,自然便沒有人再會去想到自己到底是否言及政事,以身幹政了。

   雲貴妃與淑妃彼此無奈歎息一聲,項易水垂首一言不發,極其恭順。

   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嘴角含了一絲怎樣清淺而又輕鬆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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