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知心如舊
  漸漸地天光亮起,原本還需要用燭火照明的內室中也有了澄亮的光線,叫項易水沐浴其中,隻覺得與今早自己初醒時分的濃黑天色恍若隔世。 珍珠掀開門簾進來,行禮道:“啟稟娘娘,外頭淑妃娘娘、和妃娘娘還有利昭儀都已經到了,娘娘可要出去?”

   “也該出去了,如今宮裏除了本宮,可就是她們三個位分最高了。本宮還怕叫她們等急了,哪日要去皇上麵前一同說本宮的壞話呢。”雲貴妃行至妝案前坐下,對鏡自照,左右側首細細看了,這才確保自己從前至後,以及左右兩邊的妝容打扮都無一絲不妥之處。

   項易水起身笑道:“娘娘日見風趣,該是要笑口。雖說娘娘花容月貌,回眸一笑定然千嬌百媚,叫六宮粉黛都黯然失色。但是隻要皇上看了娘娘的笑容能夠日思夜想,咱們姐妹的心意也算是送到了。”

   雲貴妃雖然平日裏不苟言笑,儀態疏冷美豔,但也禁不住項易水這樣毫不避忌的誇讚奉承。當即便捂嘴笑得止不住,道:“看著你平時倒也像是個老實人,怎得一耍起嘴皮子來就這樣不正緊了。本宮都是二十二歲的人了,哪裏還能稱得上什麽‘花容月貌’,何以能叫皇上日思夜想。”

   “誒,娘娘這話不對,不對。”項易水雖然知道雲貴妃對自己敵意不減,也定然不懷好意。但是女人都愛聽好話,自己能叫她開心一分,以後自己也不定能輕鬆一分,“曹子建當年思慕洛神,便寫下《洛神賦》傳頌百年。皇上心愛娘娘,又怎會不日思夜想呢?”

   “油嘴滑舌,胡說八道!”雲貴妃睨了項易水一眼,佯裝發怒,卻又忍不住笑,“人家洛神可是仙女,曹子建自然念念不忘。本宮卻是憑什麽,能與仙女相提並論?”

   項易水假意輕歎一聲,連連搖頭道:“哎,娘娘這話又錯了。娘娘的閨名可是‘群玉’二字?要知‘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項易水隻顧自己偏首吟詩,卻未曾見得原本不通詩書的雲貴妃在聞得這兩句的時候容顏頓時愣了三分,雙眸微微睜開,寒光冷轉。

   “這‘群玉’山頭找不到的,便要去瑤池和月下了。娘娘你說,瑤池裏是不是全是仙女?月下又是否是嫦娥仙子的住處呢?”項易水在當日明鴻當著眾人的麵喚出雲貴妃的名字之時便想起這句詩來,此刻也不過是趁機念來哄她開心而已。

   雖然眼見著雲貴妃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眼中在窗外天光下也閃動著銀亮如水的光芒。項易水卻也隻想著雲貴妃一向冷靜自持,方才大笑片刻已是十分難得。眼下又神色依舊,也算是正常不過了。

   雲貴妃右邊眉毛微微一動,略有些玩味地道:“哦?是嗎?本宮不知道呢。”

   如此一說,項易水便覺有些赧然。自己有心玩笑,沒想到雲貴妃臉色說變就變,口氣也不冷不淡地言她自己並不知曉。這倒叫項易水一時有些踟躕,不曉得該當如何是好。

   更叫項易水有些猶疑的是雲貴妃此刻眼神直接而又冷冽,一瞬都不瞬地盯著項易水雙目。四目相接之下倒叫項易水心想雲貴妃是否是有意叫自己曉得她是在看著自己,否則又為何要如此叫人忐忑不安。

   項易水思來想去,方才自己言語中若真要說是否有什麽不妥之處,那也隻是言及了雲貴妃的閨名而已。可是身為妃嬪,直呼位分更為尊貴的妃子姓名的確不妥。但是自己方才言語不曾失禮,口氣也是有意討好,所言更是極盡誇讚。按照雲貴妃平日裏的高華氣度,按理是決計不會對這樣的事情心生芥蒂的呀。

   項易水內心忐忑不安,反訴思量也不能確定雲貴妃是否暗生不快,更想不出雲貴妃是因何不快,隻能帶著一點僵硬的微笑,與雲貴妃對視著。

   “來,同本宮一道出去吧,別叫她們等急了。”正在項易水自覺掌心生汗的時候,雲貴妃卻突然笑意漸盛,站起身來對項易水伸出手去,“跟你待久了呀,隻怕人人都能念上兩句詩來,本宮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來還有這樣一個出處呢。”

   項易水聞言心中陡然一鬆,雖則不知道雲貴妃是否還有心思隱而不發,但是至少明麵是過去了。

   “娘娘取笑臣妾了,娘娘生得真美,這名字配娘娘正合適。想那李太白若是知道自己百年之前所作的二字能給娘娘做閨名,也該欣慰至極了。”

   雲貴妃睨了項易水一眼,笑道:“屬你最會說。”

   昀霞殿中,淑妃端坐在紫檀木台上的鸞鳳寶座之中,正與和妃還有項舒亦絮絮說這話,彼此言談倒也開心。

   忽聞得叮鈴幾聲環佩輕響,又珠寶首飾清脆碰撞的聲音從屏風後隱約傳來,兼有裙擺軟鞋的布料窸窣聲。

   三人知是雲貴妃已經從內室出來了,便紛紛提前從坐上站起,等著雲貴妃現身之時一同行禮。

   卻不想雲貴妃的聲音遙遙傳來,“上回見你戴著幾支赤金的步搖簪子倒也大氣好看,今日怎麽想著要用琥珀的步搖了。”

   “赤金的首飾雖然華貴,但是臣妾自己看久了終究覺得撐不住那樣的顏色和質地。這金珀的顏色卻是剛剛好,玲瓏剔透,光華溫潤,還帶著赤金打磨的流蘇,也夠了。”

   “還是你們這樣小姑娘家的心思別致些,格外會打扮。”

   “娘娘真是過譽了。”

   雲貴妃話聲陸續傳來,聲色雖然是如常清冷,語氣卻是頗為親切,叫人驚訝。

   然而更讓人訝異的卻是那與雲貴妃一同行來,且言語間頗為熟稔、親近之人聽聲音顯然就是項易水!

   三人不由紛紛神色一動,雖則不至於麵麵相覷這般把持不住,卻也是心中驚疑不定。

   淑妃、和妃與項舒亦三人皆在宮中已久,彼此都對妃嬪之間的明爭暗鬥,口蜜腹劍了解極深。雲貴妃對於項易水的忌憚眾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而項易水為了自己,為了清鴻,也定然是與雲貴妃兩相對立。

   二人雖則不能說是見麵成仇,但是要這樣一同從內室中行了出來,有說有笑的,也實在是叫人費解啊。

   三人各自思索間,項易水與雲貴妃二人的身影已然從屏風後轉了出來,一前一後地向著殿中行來。

   淑妃三人當即向雲貴妃行禮,項易水也向淑妃三人一一行禮,彼此不管心中有何思想,明麵上的規矩總是沒有錯了分毫。

   項易水待到向項舒亦行禮之時,心中稍稍猶豫,然而起身之時終究還是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自從正月初一以來,項易水還未曾與項舒亦麵對麵地言談過一句。今日能有機會這樣接近,便試著向其示好吧。

   而項舒亦也不曾想項易水會主動如此,愣了一下之後便也微微點頭。雖然麵色還是冷漠不笑,但總算是打破僵局了。

   項易水心中竊喜,變通著眾人一齊落座了。

   “本還以為本宮與和妃算是早的了,卻不想清貴嬪倒是遠遠地趕在咱們前麵去了。”淑妃落座之後便舉目朝項易水看去,繼而朝和妃笑道。

   項易水神色如常,不過是坦蕩而隨意的神情,笑道:“今早也不知怎的,天不亮就起來了,後來倒也沒睡著。左右在宮中待著也是沒事,便早早地來了貴妃娘娘的宮中,反正在哪等著也是等著。”

   “本宮可沒叫你等著,別叫她們以為你在這等得好生辛苦呢。”雲貴妃立即接口,將手中啜了一口的茶水用碗蓋蓋上微笑著道。

   項易水也笑著回道:“是了,這便是叫人高興的巧合了。正巧到了娘娘宮中娘娘就已經醒了,倒叫臣妾在內室裏舒舒服服地坐了好一會兒。”

   和妃在一旁聽了,便道:“都說趕早不如趕巧,你倒好,‘早’和‘巧’都被你趕上了。”

   和妃素來溫柔和善,也不乏幽默,此刻玩笑起來引得眾人連連發笑。

   項易水也不甘示弱,接著道:“人們還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說到這‘人和’呀,可便是‘和’妃娘娘了。如今看來,果然是和妃娘娘厲害得很,連‘天時’與‘地利’都比不過。”

   “好啊,你個小妮子,這樣牙尖嘴利的!”和妃聽項易水如此說來,又喜又羞的,便轉過身去對項舒亦加以嗔著,“利昭儀,你可管不管你這妹妹呢?”

   和妃不知除夕之夜項易水與項舒亦兩番爭執,之後又有那畫中事情的矛盾,此刻一時興起便把項舒亦也拉進了自己和項易水的玩笑中,但不曉得二人心中一時驚愕與尷尬。

   項舒亦眼神一轉,便剛好撞上項易水不大自然的麵色與目光,輕咬著下唇,倒像是較為緊張的模樣。

   那樣怯生生的眼神,既羞澀又緊張,卻又不甘心放棄,還帶著一點點的賭氣。這便是自己的妹妹了,那個從小膽怯,而後在自己的教導下日漸成長,最終通讀史書,知曉古今,也如願獲得了父親疼愛的妹妹。

   而今的她,更加是如今大宣後宮中的一宮貴嬪,甚得皇上寵愛。在兩年未到的時間中竟然從嬪位到了貴嬪,這樣的寵愛,實在是難有人能比肩。

   那一日的爭吵與不快直到今日還在心中不能釋懷,然而她卻已經在向自己示好了。便如同她從前叫自己生氣之後那樣,怯生生的。

   要生氣到什麽時候呢?能生氣到什麽時候呢?一切都不過是彼此的無奈和決絕而已,罷了吧,罷了吧,何苦還要在眾人麵前給她難堪。

   “我這個妹妹,原本也不這樣,倒是我這個姐姐從小給她慣壞了。”項舒亦輕輕歎了口氣,忽而向和妃微笑,“機靈鬼的性子,和妃娘娘看在臣妾的麵子上,莫要怪罪了可好?”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