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為難之事
  明鴻甚為看重的除夕之夜就這樣過去了,如他所期待的那樣,人人都喜笑顏開,歌舞升平——至少在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歡樂美好的景象。 所有的妃嬪都是笑顏往來,氣氛融洽。那些得賞的妃嬪並不倨傲,神色如常。而那些未曾得賞的妃嬪,也是同樣的神態溫柔,平易隨和。

   盡管人人都知道這並不是後宮真實的樣子,卻人人都知道這是後宮該有的樣子。

   欲求而不得,這也許是明鴻為數不多的遺憾之一吧。對應著妃嬪們許許多多的遺憾,這卻也不算什麽了不得的苦痛之處了。

   妃嬪們大概也是習慣了這樣現實與理想的差別,所以才能在明鴻麵前做出那樣完美的笑容與姿態,仿佛帶著無奈與不甘回宮的她們並沒有絲毫的不悅。

   然而當她們看著明鴻的背影越行越遠的時候,那些被她們強行壓抑在心中多時的嫉妒、憤怒、恨意以及所有幾乎要將她們吞噬殆盡的情緒便紛紛浮現在她們的眼角眉梢之上。那種仿佛藤蔓一般攀延而上的幽暗情緒,讓她們在燭火黯淡的光芒之中,看起來像是紅粉修羅一般。

   項易水無心再看這些仿佛即將破裂的麵孔,轉身與誠修儀一道離去。

   今夜的她與誠修儀都不過是普通妃嬪中的一位而已,並沒有引得明鴻格外矚目,更沒有得到他叫人眼紅的賞賜。

   她們不過是老老實實地看著別人的得意與風光,在這後宮之中難得偷閑而已。

   何尤卿說的是對的,那些妃嬪無心去看她華貴精致的容顏,隻將目光投向婉嬪、李淑媛與施貴人,因為她們並不如同貴妃或是淑妃一般叫她們忌憚,是以她們的出眾更叫旁人嫉妒。

   自然這樣的事情項易水是自知無力阻止的,便隻是以眼神好心提心內秀於心的婉嬪,旋即與誠修儀雙雙離去。

   除夕而已,不過又是後宮中爾虞我詐的一日而已。雖說因著太後與明鴻的在場眾人不得不收斂許多,然而她們的心思,與平日都毫無差別。

   這樣的日子,過去便過去了,半分留戀的價值也沒有。

   正月初一,後宮妃嬪照例是要隨著明鴻去往鳳藻宮中拜見兩位太後。

   因著顧念前一夜眾人守歲,睡得極晚,加上敬惠太後腿疾在這樣寒冷的時氣中猶愛複發,敬仁太後便有懿旨下來,特許明鴻與眾妃嬪巳時二刻才至鳳藻宮中請安。

   其時已是旭日高升,暖陽如輕羽一般覆落,更難得的是天空雖碧藍如洗,卻未有絲毫微風過境。

   敬仁太後在這樣的好天氣裏心情也是格外的舒暢,便命人將坤安殿中的所有長窗盡數打開,任由殿外充沛日光貫穿而進,落在她麵前那似乎數也數不清的如花容顏上。

   “看來哀家還沒想錯主意,叫你們此時來是正好。否則再早個半個時辰,天氣陰冷陰冷的,誰都不方便出宮。”敬仁太後轉頭向窗外看去,綿薄如絮的金色陽光落在她的側臉上,鋪展開來的金色光芒便像是水流一般遮擋住她細如脈絡的皺紋,叫她的容顏看起來年輕許多。

   敬惠太後坐於她對麵處的暖榻另一邊,笑著撚了枚剝好的核桃吃了,“太後哪裏會想錯主意呢,我看正是因為太後這樣體恤咱們,老天爺今日才特意作美呢。”

   “你倒是會說話,”敬仁太後哂笑一身,緩緩將臉轉過來,她原本瘦得有些狠厲的容貌便又從陽光中浮現出來,叫人心中一顫,“你的膝蓋今日可還疼嗎?”

   敬惠太後笑著搖頭,“多謝太後關心,總算今日老天爺和佛祖都眷顧我,叫我舒心一會兒。”

   敬仁太後點點頭,“那就好,平日裏自己多注意著保養就是了。”

   如此敬惠太後對敬仁太後恭敬有加,稱呼之上已將自己屈於下位。而敬仁太後也對敬惠太後多有關懷,溫柔體貼。眼前便是一幅皇後慈愛,妃子恭順的美好畫麵。絲毫也看不出兩人之間有何嫌隙,仿佛昨晚的鶴氅之事不過是眾人腦中臆想而已。

   項易水和其餘妃嬪一樣含笑默默看著兩位太後在受了眾人請安之後互相閑話,如此和諧美好,該是兩位太後為其餘妃嬪立下的典範。

   至於兩位太後心中是有何心思,便不是她能管的事情了。

   “皇帝,聽聞昨晚哀家和敬惠太後離席之後,壽康王的腿疾又犯了?”敬仁太後閑話片刻,忽地問其明鴻來。

   明鴻道:“是,昨夜那個時候兒臣也已經離席,回到乾德殿後才聽得下人來報,說是三哥他疼痛至極,竟然連好好走路也不能了。”

   敬惠太後聞言一驚,忙問道:“哎呀,那可怎麽辦?太醫如何說的?”

   “母親放心,易都崎當時正候在一邊,連忙診治用藥之後倒也讓三哥減了好些痛楚。昨夜夜深,孩兒便讓三哥在碧桐園住下了,準備今日召尚藥局眾太醫好好看看。”明鴻見敬惠太後心急,心知她平日裏與壽康王的生母恭敬太妃交好,為這這一層緣故也不能不關心。

   “那就好,”敬惠太後聞言點點頭,“壽康王當初忠貞大義,不顧惜一己之軀為皇上立下大功。她的生母恭敬太妃也與哀家要好,皇上也該多上點心才是。”

   明鴻道:“母親放心,孩兒知道了,孩兒也十分感念三哥對孩兒的忠臣之心。”

   如此言語半晌,眾人也就散了。

   項易水因為昨夜與誠修儀離席之時尚未看著壽康王有何異樣,是以對其之後突然病痛發作的事情也一無所知。出了鳳藻宮之後也不過是和誠修儀略略說了幾句,便就將此事拋之腦後了。

   “

   回新露堂中用過午膳之後,項易水本想略微眠一眠養養精神,卻不想明鴻倒是在這個時辰來了新露堂中。

   小成子進來傳報的時候項易水才剛將頭上的珠飾取下,聽聞明鴻已經進了垂花門,便隻能用把玉櫛將頭發粗略地挽了一下,不至於太過失儀。

   才迎到外堂的門口處,明鴻便舉步跨過門檻,項易水趕忙上前行了禮。

   “起來吧。”明鴻虛扶了項易水一下,免了她的禮,“朕倒是沒想到你這個時候要午覺,倒是吵著你了。”

   項易水攜了皇上的手走進內室,笑道:“皇上說的這是什麽話,睡與不睡有什麽要緊的,陪皇上說話也還是有趣的緊呢。”

   明鴻聞言爽朗一笑,道:“真就是想著跟你說話格外舒心些才來找你的,沒成想你倒是也有差不多的心思。”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瑤。”項易水以手捂麵,微微歪著腦袋姿態嬌俏地看著明鴻,“臣妾沒什麽本事對天子的心意投桃報李,卻也希望自己能和皇上心意相通,算是傾力回報皇上的恩德了。”

   “何須報之以瓊瑤,你能有這樣的心思,朕已經很開心了。”明鴻摟過項易水的肩頭,在她耳邊輕輕呢喃一聲。

   項易水將頭埋在明鴻的胸口,耳邊輕語如同輕風拂樹,沙沙聲響落在心間。麵上一紅,對這樣溫柔的言語和情意不是無動於衷的。雖說知道他的寵愛不過是一時興起,並不穩固,卻也覺得在這深宮之中,能有這樣的情意也是難得了。

   原本就不對他的情意作何奢求,然而能不時得他嗬護,卻也不是壞事。

   隻是內心溫柔繾綣之間,再也不會如同當初一般一味沉溺罷了。

   “那麽敢問皇上今日來是所謂何事呢?”項易水從明鴻胸口直起身子,目光了然地向他問道。

   “怎麽你就認定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嗎?”明鴻走到一邊的暖榻上坐下,聞言長眉一挑,笑著啜了口茶。

   項易水走到明鴻身邊坐下,笑道:“如是要閑話家長裏短,臣妾哪怕是巧舌如簧,說的也不過是宮中之事,同其他妃嬪能有什麽區別呢?皇上要說‘舒心’二字,隻怕是心中早就懷了心事要同臣妾說上一說吧。”

   明鴻立即笑道:“就知道你是個七竅玲瓏心,朕果然就沒有找錯人。不像其他妃嬪,朕去了不過是問朕龍體是否安康啊,近日裏去了誰的宮中啊,聽來聽去都是這些事情,好沒意思。”

   “姐妹們也是關心皇上罷了,隻不過有些事情並不是一介妃嬪可以置喙的,皇上也別厭棄。”項易水伸手握住明鴻的手掌,細細撫過他修勁有力的手指,完了抬眼與其對視。

   “你的意思朕知道,”明鴻明白項易水是在提醒明鴻後宮不得幹政的祖宗規矩,便輕輕歎了口氣,“隻是這事朕不方便叫別的大臣知道,也不想叫母親多費心,身邊也沒有能幫著拿個主意的人,這才想著來跟你說上一說。”

   項易水聽明鴻的意思便是表明他果然是要言及政事,當即便皺起眉頭,麵露為難之色。

   明鴻卻道:“不過你也別擔心,此事雖然有關三哥,但到底還算是家事為多。你與壽康王妃也算是妯娌,說幾句她夫君的事情,也不為過。”

   “是壽康王的事情?這不該是尚藥局的太醫們該勞心的事情麽,皇上怎麽找上臣妾了?”項易水聽明鴻如此說,心中倒也鬆了些,隻是不明白壽康王的事情同自己有什麽好說的。

   不想明鴻卻長歎一口氣,道:“尚藥局的太醫們倒是想用心,卻偏偏三哥還不給他們這個機會。他知道自己平白享了多年的親王俸祿,卻連一點功績也不曾為朕立下,實在是不敢再叫朕大費心思地叫尚藥局許多太醫為自己診治,以免叫朝中大臣非議朕太過偏頗,於朕的名聲不利。”

   “王爺此言也實在是太過......”項易水聞言倒覺得又奇怪又好笑,頓時有些苦笑不得地不知該作何言。”

   “朕也說他真是會鑽牛角尖!你聽聽他這說的是什麽話!他隻知道自己是朕的臣子,朕卻還記得他是朕的三哥呢!朕真是拿他沒有辦法!”明鴻又氣又急,手掌握拳在手邊的矮腳平幾上砸了幾下,卻又實在是無可奈何。

   項易水心中明白,便道:“是以皇上心中心疼,卻又拗不過壽康王心意堅決,也不好用帝王至尊強壓是不是?”

   “朕就想著找你說這件事定然是沒錯的,”明鴻見項易水一下子就道出自己的難處,當即就麵色由陰轉霽,“不僅如此,朕還顧及著這事要是被其餘大臣知道了,反倒要說三哥喬張做致,欲擒故縱來叫朕更加賞識他也未可知,這才不好貿然就傳來大臣商議這事該怎麽辦。母親身子不好,朕又不想去煩她,這樣一來,後宮中也就你能幫著拿拿主意了。”

   項易水聽明鴻說到現在,心中倒也覺得此事的確不算是政事,不過是皇上與臣子互相體恤罷了。

   “皇上若是信得過臣妾,這事其實也不難。”

   明鴻大喜過望,“哦?你又有什麽好主意了?”

   “皇上呐,是關心則亂,隻想著要勸壽康王,卻忘了’打蛇打七寸‘。要曉得王爺最在乎什麽,才好叫他聽皇上您的呢。”項易水見明鴻皺眉思索,便俯身上前,輕聲說與他聽,“皇上要叫王爺肯讓諸位太醫醫治,可要先讓王爺背個莫須有的罪名了。皇上隻需......”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