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除夕見喜
  “妙啊,妙啊。如此畫作,早已是超出常人所能想象之極限。丹青妙筆竟然能似仙花奇葩一般,真是叫人刮目相看。”明鴻甚喜煙火,然而因著去年除夕之時,至今已是一整年都未曾在宮中見過一次煙火了。 本來還打算今歲除夕也免了觀賞煙火這一宮中慣例,心中還遺憾至極。卻不想項舒亦竟然是早已想到此節,以一副絕無僅有的奇妙畫作叫自己驚喜非凡,實在是一大樂事。

   項舒亦見明鴻雙目圓睜,目不轉睛地定在那煙火圖上,口中一疊聲地讚著,心中便也竊喜不已,暫且顧不上方才與項易水一番不為人知的爭執。

   她舉步行至明鴻身前,蹲身道:“臣妾知道皇上素喜煙火,卻更知道皇上心性仁慈,今年除夕必定會因哀念去年不幸罹難的那些姐妹、親眷而命內務府不燃煙火。臣妾雖然體念皇上恩德,但是也想叫皇上能在這除夕之夜得以盡興。冥思苦想之下,這才花了足足三日的功夫將這幅畫作完成,以表心意。”

   明鴻聞言大為震動,道:“你可真是有心了,能體貼朕到如此地步,實在是難得啊。隻是朕看到現在卻還是想不出你究竟是用何物作畫,就能使其在黑夜之中綻放光華,如此璀璨不可方物?”

   “臣妾能有福將此畫完成,還是多虧了皇上平日裏待臣妾寬厚呢。”項舒亦回頭望了一眼流光溢彩的畫卷,又轉首笑看麵露不解的明鴻,“臣妾以貓眼石、夜明珠、水晶與琉璃碎屑以及極北深海貝母殼碾磨成粉,再混入尋常作畫所用的顏料中作成此畫,夜中觀之便能自放光華。再加以今夜燈光如此特殊,才叫臣妾的畫卷能夠錦上添花,有幸入了皇上的眼。”

   誠修儀聞言怔住,半晌才道:“那麽多的珍寶,你,你竟然就為了這樣一幅畫?”

   “臣妾但凡所有,皆是皇上所賜,此生榮華富貴都是皇上給的。如今不過是一些首飾玩物而已,用之來使皇上一笑,有什麽可舍不得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有什麽是不能為皇上所用的嗎?”項舒亦回首看了誠修儀一眼,麵色傲然而不動分毫。言語之間真將那許多宮中珍寶都視如草芥一般,渾然不以為意。

   施貴人在一邊沉默許久,聽得項舒亦如此說來,也不由讚道:“昭儀娘娘這話說得甚好,既然都是皇上給了,為了皇上再拿出來也是應該的。隻要能讓皇上開心,還有什麽是不可以,有什麽是可惜的呢?”

   說完眼神深深地停駐在明鴻冠玉一般的清雋麵孔上,情意濃濃到幾乎無法移開。

   項易水將那樣深切的情意看在眼中,大概是隻有極其真心,才會甘願將手中的富貴依靠都盡數獻出,隻為叫自己心中恍若神人一般的男子能有一時的開心吧。

   施貴人入宮不過半年,想來對明鴻還有真切的初心。可是項舒亦如今性子急切偏激,若不是自己今日與她起了一番爭執,還不知道她竟然也到了如此的地步。

   那她呢,她對明鴻還有那許多的真心嗎?甘願用那許多的珍寶來換取明鴻的一時歡愉,而不求任何回報嗎?

   她口口聲聲言及嫡庶之分,心中隻記得那些尊卑名位。那樣耽於權勢名分的心思裏,可還容得下一點女子的真心情愛嗎?

   她的冷酷與威嚴,自然是在宮中生存下去的必要條件。然而若是她已然全心付與爭鬥與宮中地位,又有這樣巧妙的爭寵心思,才是叫項易水心中暗覺不詳的真正的原因。

   因為她記憶中的項舒亦是風骨傲然,寧折不屈的。她的桀驁與氣節,不允許她在受到侮辱之後再給別人任何一次踐踏自己尊嚴的機會。是以她當初會聽從自己的建議深居長合宮中近一年不出,是以她會在重新陷入後宮爭鬥之後選擇用權柄而非是明鴻的寵愛來為自己謀一條出路。

   然而自那日她在明鴻之前態度陡轉,願意巧言令色來使明鴻再度垂青自己開始,項易水心中就隱隱覺得有什麽地方與以前不一樣了。從前的那個項舒亦,也許從重新固寵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存在了。

   隻是自己等到今日,因著家中母親與夫人的事情,才能見到項舒亦那悄然滋生的另一麵。

   “你從前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卻沒想到如今也變了。”明鴻的目光閃爍似星子,落下一點清亮的光輝在項舒亦的麵孔上,叫項舒亦心中一涼,“但是朕卻就是喜歡你能這樣溫柔體貼,才叫朕覺得舒心。”

   項舒亦心中鬆懈,輕飄飄的喜悅帶起嘴角上揚,笑意溫和如菡萏輕開,“誠如麗昭媛先前所說,癡長一歲,也該懂點道理了。”

   “好!你懂得道理,朕也開懷一番。方才說了這大半天,朕還沒想好要賞你什麽。如今隨你開口,但凡宮中庫房所有,且不逾越規製,都可以盡你挑選。”明鴻朗聲道了一聲好,大袖一揮便要大賞項舒亦一番。

   想也不用想,便知背後有多少道熾熱的目光如同冷箭一樣射來。項舒亦卻隻是輕輕搖頭,道:“請皇上相信,臣妾真的別無所求。”

   明鴻聞言倒也不說什麽,略一沉吟之後隻問道:“你為了這幅畫,統共用了多少珠玉寶石?”

   “貓眼石六顆,夜明珠三顆,紫水晶如意兩把,琉璃香爐一座,貝母殼屏風底座一架。”項舒亦如實回道,目光在明鴻似笑非笑的臉上凝視良久。

   麗昭媛在一邊笑著問道:“怎麽皇上問得這樣清楚,是要將這些東西都照數再賞給利昭儀一份嗎?”

   明鴻哂笑道:“非也。”

   誠修儀笑著打趣道:“皇上可是舍不得了?還是說有其他的好東西要賞給利昭儀呢?”

   明鴻抿了抿嘴唇,目光微微垂下,笑道:“都說好事成雙,利昭儀的心意如此特別,難道還算不上‘好事’一件嗎?”

   項易水聞言震驚,方才項舒亦所言的那些東西,即便是一份也足夠叫人驚歎不已,珍貴非凡了。可是明鴻話中的意思,難道是要......

   “朕就將那些東西照樣賞給利昭儀兩份吧,也算是取個好彩頭。”果然不等項易水細看明鴻的神色,就聽得他語氣淡然地說道。

   項易水頓時心中喟然長歎,不知是喜是憂,總是覺得這樣豐厚的賞賜,並非不是項舒亦可以所求就得來的。

   然而項易水心中雖然狐疑,項舒亦卻是聞言震驚,口中低不可聞地遲疑道:“這......”

   “利昭儀大概是高興壞了,連謝恩都忘了呢。”淑妃見項舒亦目光滯澀,意外又為難,便有意提醒她無需辭謝,磕頭謝恩便是。

   項舒亦目光一斜,在淑妃麵上停留片刻之後便似無意地滑向雲貴妃,隨即蹲身謝恩,“臣妾多謝皇上賞賜。”

   “不必了,這是你該得的。無論是你理事辛勞的慰問,還是你今夜叫朕和諸位妃嬪大飽眼福的畫作,都叫你受之無愧。”明鴻虛抬手臂,叫項舒亦起身,目光繼而仍舊沉溺在半空中的那副畫作之上。

   項舒亦道謝起身,轉身抬首仰望自己傾心而作的畫卷。那樣光華璀璨,不枉自己幾乎用盡了妝篋和宮中最為珍貴的賞賜。

   那些舊日明鴻積年累月賞給自己的東西,代表的是舊日承寵的自己所能從他手中獲得的。

   然而如今的自己是要告別那樣的歲月了,一慣被迫冷硬的心腸還有一點期待,一點夢想,一點女子的溫柔。

   可是到了今日,那些東西都不應該存在了,也都已經被自己親手同那些珍寶一起粉碎了。

   如今那些粉末都被自己用顏料畫就了麵前的這一幅畫卷,在自己的麵前閃爍。抬頭仰望,那些燦爛的光芒就如同在過往被自己親手投入烈焰,燃起熱烈的光火。

   這後宮是自己另外一段生命,另外一段本以為可以重新開始,擺脫過去的生命。沒想到到頭來,自己卻還是無法從過往脫出身來。

   自己的使命,無論是自願接受還是被強行加覆於身,這都是自己無法擺脫的。

   既然如此,那就用自己蒙塵的過去,來鑄就輝煌的未來吧。

   就如同這煙火,美麗到耀眼。

   項易水看著明鴻與項舒亦皆是渾然忘我,沉醉在那美輪美奐的畫作中,心知從今往後,項舒亦是決計不會再讓自己失寵了。

   心中有些莫名的擔憂,就連自己也不知道這份不安是從何而來,卻總是在腦海中反複看見今日與項舒亦兩番爭執時她那樣歇斯底裏的神情。

   也許一份錦繡前程可以讓她稍稍好過些吧,但願她在今後的日子裏,還能留有一些人情溫暖,不要讓自己在被迫的爭鬥中,與那些完全忘卻了人心為何物的女人淪為一類。

   自己再怪她,到底也還是她的妹妹,終究還是希望她能夠平安喜樂。誤會再深,終有能夠解開的那一日。她今日哪怕是全然違背本性地用心算計,為的也是自己的一生啊。

   項易水無聲歎息,心結漸消,反而為項舒亦今夜的得勢而高興起來。

   隻是收回目光之時,卻無意見到雲貴妃也仰首觀望畫作,笑意溫然。

   這樣的笑容在雲貴妃的臉上是很少見到的,也隻有真正令她滿足喜樂的事情,才能叫已然擁有甚多的她露出這樣的笑容來吧。

   那麽此刻在邊上看著項舒亦如此得意的她,究竟是在為什麽而歡喜呢?她得到了什麽?

   項易水才剛剛鬆下來的心神,瞬間便又如沉入冰涼的水中。

   今歲的除夕,真的是驚喜不斷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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