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畫作
  項舒亦欣長挺拔的身影自滿座妃嬪中清然越出,笑意清淡出塵地看著明鴻。 眾人見得出聲之人乃是項舒亦,也不由多加矚目。

   如今九嬪唯有三人,九嬪之首的昭儀之位卻歸了項舒亦。如此一來三妃之下便是她傲然俯視其餘嬪禦,可在三妃顧及不到之時代為管教。

   且位分尚在其次,更為要緊的是項舒亦在一月之前已然於短暫的失寵之後再度得寵,甚為明鴻器重。加之其理事得手,極能禦下服眾。宮中各部的首領內監無不對其恭敬有加,便如康壽成這般的大內總管,也要對項舒亦禮讓三分。

   如此種種,可以說如今宮中能將生生將項舒亦壓下一頭的也隻有三妃了。而她的妹妹項易水雖然手無實權,卻也與其平分秋色,從某種意義來說倒算是略勝她一籌。隻是宮中無人不知,這對姐妹雖然是嫡庶有別,感情卻極是深厚。自項易水入宮已來項舒亦便百般提攜,才叫她有了今日的地位。

   論起榮寵,項舒亦在後宮之中可以說是罕有能與其相提並論者。眼下她又笑意沉著地起身立於明鴻麵前,又不知有了怎樣奇妙的主意來助其奪寵,真是叫人憂心不已。

   在座妃嬪的這一番心思不為人知,明鴻也一心隻想著項舒亦方才話中是何意思,便問道:“你又存了什麽好主意了?”

   “還請皇上先準臣妾賣個關子,且命人將臣妾這一卷澄心堂紙橫掛起來再說。”項舒亦並未明言用意,反而是將身後的小軒子喚上前來。

   方才眾人隻顧著彼此之間交談甚歡,也沒發現項舒亦宮中的掌事內監小軒子何事趕來了此處,手中與另外一名內監還捧著一大卷長約兩丈有餘的澄心堂紙。

   項舒亦笑著朝明鴻問道:“皇上英明睿智,可知道這卷紙是用來做什麽的嗎?”

   “你用澄心堂紙,那必定是作畫嘍。”明鴻隨口答道,然而轉念一想又擺首否決,“憑他什麽畫,眼下在這裏光芒幽暗的,又怎能好好欣賞。你向來對自己的化作要求甚嚴,想來也不會想出這樣不妥帖的主意。”

   淑妃笑道:“可是這澄心堂紙不用來作畫,還能用來做什麽?”

   項舒亦回頭向小軒子使了個眼色,小軒子旋即會意,回身又喚過一共八名身強力壯的內監將一座高約一丈的紫衫木架緩緩抬至場中,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放置平穩。

   這木架除了一個底座之外,便隻有兩邊各一根木杆,頂上又有一根木杆橫向連接,整體做矩形狀。粗略放眼望去,這木架便同一個門框一般,隻是頂上的橫木之上還有兩個小小的金屬掛鉤,想必是用來將澄心堂紙中的木軸懸掛起來用的。

   項舒亦見小軒子和這幾名內監通力合作,既慢且穩地將那卷澄心堂紙抗在兩人肩上,借著梯子爬到木架頂端小心掛好,務求萬事妥帖。

   眼見著萬事俱備,項舒亦便笑著問淑妃道:“娘娘可還要再猜猜,這紙中到底有何門道?”

   淑妃連連搖頭,道:“本宮實在是猜不出來了,且問問可還有別人能猜得透你這玲瓏心思的?”

   “莫不是利昭儀真的畫技出神入化,將這樣寬大的畫紙高高掛起也能作畫吧?”和妃想了半天,這才說出這樣一句似乎有那麽點道理的話來。

   然而項舒亦聞言隻是含笑擺首,意為不對。

   連雲貴妃也道:“利昭儀若不是會飛,你這話可就萬萬成不了真了。”

   如此,和妃隻能道:“那臣妾可就真的是猜不出來了。可還有別的姐妹有所猜測的?”

   “可有誰能猜得出來?”明鴻見貴妃、淑妃與和妃都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自己也起了興致,便衝座下妃嬪問道。

   然而其餘人等千思百想,卻也隻能想到“場中燈光幽暗,但求比擬幽朦仙境之感,卻無法清晰視物。若真是一畫作,隻怕無論是用何色彩的顏料,所畫為何景,都無法纖毫畢現了”這一節上。至於其他有何可能,卻是萬萬猜不出來了。

   於是隻見眾妃嬪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斷,卻終究沒人能起身作答。

   “誒,你猜你姐姐這紙到底是用來幹嘛的啊。”誠修儀俯身低語,輕聲問項易水。

   項易水輕皺眉頭,目光在那卷紙上停留半晌,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出什麽能說服自己的主意來。

   “我不知道。”項易水思索無果,隻好回過頭來對著誠修儀微微搖頭。

   誠修儀見此苦笑,道:“你姐姐如今也是愈發有心思了,連你也猜不透。”

   說罷轉過頭去,發髻上的一支累金絲簪上的貓眼石倏然劃過一道幽秘的光來。

   項易水見此眉頭一挑,心中瞬間有了主意——

   大約是在三日前,自己前去內務府中挑選裁剪新衣的料子,卻聽得內務府總管在邊上與小內監連道可惜,道:“昭儀娘娘也不知是怎麽了,這樣上好的夜明珠,碾碎了做什麽呢?還囑咐說定要碾磨得細膩如塵,這下可連散碎的首飾上都用不上了。”

   點點線索串聯起來,項易水嘴含輕笑,心道原來如此。

   “清貴嬪,你和你姐姐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心思又最靈敏。你來說說,她這澄心堂紙裏藏得是什麽名堂?”明鴻目光輕掃,忽見項易水笑意了然,便知道她必定是想出了什麽。

   項易水微微一愣,一時卻想不好到底是該說還是不該說。心中一番猶豫,卻是不禁轉首朝項舒亦看去。

   隻見項舒亦目光如刀,陰厲非凡地橫掃過來。在與項易水目光相觸的那一刻眼瞼一張,竟然是作以目光威脅狀。

   項易水本來還不想一語道破項舒亦的一點心思懸念,卻沒成想項舒亦會以目光作無聲的警告。心中有怒氣一衝,竟然鬼使神差地就道了出來,“是畫作。”

   項舒亦聞言幾乎倒吸一口冷氣,姣好的側顏上陡然凸起兩道痕跡於牙關處,可見其暗中銀牙緊咬到了何種地步。

   項易水也是心中暗怒,這樣的眼神,是把她當做了什麽?任她指使的下人丫鬟,稍有不約便可打罵斥責嗎?

   自己雖然今日與她兩番爭吵,但是自己是否是那種睚眥必報,會使陰狠招數來叫她在眾人麵前難堪之人她難道不知道嗎?

   這樣的眼神情態,真是把自己當成了仇人不成?

   自己今日就是要將她苦費的那點心思事先說了出來,看她能怎樣!

   項舒亦氣得幾乎發怔,手掌因為戴著護甲而無法握拳,隻能將牙咬到了幾乎要蹦碎的地步。

   然而眾目睽睽,自己如何能對她露出一絲一毫憤怒神色,更加不能出言質問。否則自己煞費苦心的一場好戲,隻怕就要付諸東流了。

   明鴻見笑項舒亦轉過臉去看著項易水,也不出聲,便問道:“利昭儀,你妹妹既然說是畫作,不若你就打開來給咱們看看,看她說得對不對可好?”

   “臣妾遵命。”項舒亦轉身回向明鴻之時便已蹲身,是以明鴻並不曾看見她冰寒無比的眼神,隻聞她聲音如常。

   項舒亦起身之時已是神情澹然,正要喚小軒子打開畫卷,卻聽得項易水率先開口喚道:“且慢,你們先將架子底下的那幾盞琉璃宮燈拿開,如此更好些。”

   架子下的那幾名內監神情一怔,有些踟躕地看看項易水,有看看項舒亦,不知如何做才好。

   “叫你們拿開就拿開吧。”明鴻看項易水含笑而言,必定也是有什麽好主意了,“這樣成竹在胸的,你難道是事先和你姐姐串通好的不成?”

   項易水道:“皇上說笑了。”

   方才項舒亦的那番神情已叫項易水肯定自己所想不差,心中又已暗暗後悔不該一時意氣之爭,叫項舒亦失了先機。於是便叫內監先將邊上的幾盞先行拿開,稍後必定使項舒亦的畫作更添光彩。

   但願她還能體諒自己的一番苦心吧,自己也實在是不願意和她反目成仇。

   宮中人心已如此險惡涼薄,自己又怎麽舍得與自己的姐姐有隔夜之仇呢。

   項舒亦聽聞項易水之言倒是一怔,目光在畫卷上停留片刻,忽然明白項易水所說果然不錯。

   旋即目光輕輕滑過項易水的麵孔,不見喜怒之色。

   隻是轉首想著正在梯子頂端的小軒子道:“開!”

   小軒子與另一名內監聞聲同時將綁縛住畫卷的綢帶揭開,成年男子手臂粗細的畫卷無聲鋪開,自半空而下。

   隨著一聲輕微的“嘣”響,以淡黃色絹布做底,以防澄心堂紙自半空而下,力道太大而撕裂紙張的畫卷全然展開。那一路如同銀河蜿蜒的彩色熒光倏然綻放於眾人麵前,兜頭蓋臉地灑下一大片粲然光輝,比之煙火更甚!

   隻見細膩如脂的澄心堂紙上以各色莫名顏料畫出磨盤大的盛放煙花,交織紛疊,色彩炫然,用心細數而不得其數。彼時滿場燈光如星,雖則清輝瑩瑩,卻終究不如朱紅鬆油大燭光焰亮烈,是以半空之中光線幽暗,常物視之不清。

   而叫人目眩神迷的卻是那畫卷之上琳琅滿目的煙花,或是牡丹盛開狀,或是鳳凰飛天狀,或是敦煌飛仙狀......無論是哪一種明鴻素來喜愛的形態,此刻都不知因何而散發出璀璨的水紋狀熒光來。

   地上燈芒輕晃,每當有一點月華般的清光映上畫卷之時,那些盛放而開的光焰都會緩緩流動,交相輝映,叫人目不交睫。

   畫作,果然還是畫作。看來項舒亦的琴棋書畫中,還是以“畫”為先。

   然而她尋常的畫作宮中諸人是多少都曾見過的,卻還無人見過如她今夜呈現的這幅畫作一般神妙非凡的。

   那盈然放光的顏料也不知是何奇妙的原料製成,竟然能綻放出這般不似凡間所有的光芒,更叫乾德殿前的這一片場地悠然如同九天仙境,讓人飄飄然不知所處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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