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帝心向誰
  敬仁太後與敬惠太後分別為先皇正室與當今皇帝生母,如今分居東西兩宮,並稱太後,可以說世間女子尊貴莫過於此。 然而眾人心中也十分清楚,即便是敬惠太後憑借著皇帝生母的身份從先帝妃嬪被加封為太後,卻到底是與敬仁太後有著嫡庶之分。無論是偶爾祭拜先帝時的朝禮也好,還是平日裏受妃嬪請安時的座次也罷,終究還是要敬仁太後略居於先,壓過敬惠太後三分。

   隻是明鴻素來與敬惠太後十分親厚,母子之情甚篤,是以敬仁太後平日裏對敬惠太後也是十分親近,並不如何以上位者自居。

   且項易水曾親耳聽明鴻提起過先帝在位之時,彼時一後一妃是如何聯手打壓其餘並不安分的妃嬪,保全自身榮寵地位。

   照此說來,兩位太後在後宮爭鬥結束之後應該更為親近,斷然也沒有其餘能夠讓二人互相爭執的事情了。

   但是此刻敬仁太後雖是有意要將自己身上的鶴氅贈與敬惠太後,然而話中意思卻實在是太不客氣,一如皇後對下位妃嬪予以賞賜一般,居高臨下。

   如此一來,敬惠太後自然無話可說,隻是眼前還有這許多妃嬪在此,就連皇上也在座上將敬仁太後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其中意思自然也不會不明白。

   彼時兩位太後互相交談,滿座自然寂靜無聲,是以項易水也將敬仁太後的話聽得一字不落,當即又驚又窘,隻覺得如芒在背,鬢邊與背後都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癢來。

   “敬仁太後也真是太客氣了,隻不過何必如此呢?哀家平日裏多居鳳梧宮中不出,除了幾個下人之外也見不著誰,哪裏能天天穿了鶴氅顯擺了。”敬惠太後驀然哂笑一下,叫福姑姑服侍自己將身上的鶴氅給脫了下來,“敬仁太後若是真的受不了這氣味倒也罷了,隨便賞給哪個妃嬪都不打緊,哀家有這一件也就夠了。”

   敬仁太後略略橫目,道:“哦?如此豈不是抬舉了她們了?”

   “一件鶴氅而已,算什麽好東西。況且還是敬仁太後您不喜歡的,就更無必要留在身邊了。況且這鶴羽在宮中不過也是稀疏平常之物,要不是皇上說哀家穿著好看,哀家還不一定會收下。敬仁太後若不想賞給妃嬪,隨意處置就好。反正哀家啊,有皇上看中的這一條就夠了。”敬惠太後見福姑姑將鶴氅對襟疊了一下,雙手捧在手中,便伸手在那光潔的羽毛手順勢撫摸著。目光橫過,淡淡掃了一眼元姑姑手中的那條鶴氅,笑意悠然。

   項易水看了一眼此刻已然伏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的優伶夫妻二人,心中低歎了一聲。

   和妃既然找來了這對優伶,又如何會對他二人要獻禮之時一無所知。方才兩位太後先後將鶴氅穿上,無論如何看都是一般無二,毫無優劣之分。若非如此,和妃也是斷然不會借這優伶二人的手將此禮獻上。

   然而敬惠太後話中之意卻是先將此鶴氅之珍貴之處大為貶低,便是再說敬仁太後即便是將這鶴氅賞了下來,那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又說皇上說好看,自己才肯留下自己身上這一條,便是在有意說明皇上對自己心意特殊,敬仁太後不能比了。

   況且敬仁太後先前以一句“給你你就拿著”這樣毫無鄭重之意的話語來顯示自己地位尊貴,卻被敬惠太後毫不領情地予以回絕,還道“隨便賞給哪位妃嬪便是”,其中不屑之態,已然是不用昭然若揭了。

   果然敬仁太後聞言頷首,笑意輕飄飄的渾然不在意。伸出右手抓過元姑姑手中的鶴氅,隨手便向一拋,道:“和妃,你找來的人獻上的好東西,哀家便賞給你了。”

   隨著敬仁太後在笑意中都能顯得冰涼浸體的聲音,那一襲鶴氅便像是毫不著力的輕雲一般以流逸的姿態落在了和妃桌案的前方靠左處。

   和妃麵色隱隱發青,倒像是被夜間的寒風吹了許久一樣。然而奇怪的卻是她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薄汗,在近處的燈光下微微發亮。

   敬仁太後這一句賞,立馬就讓和妃喉頭一滾,嘴唇微一哆嗦,並趕緊扶著淡春的手行至鶴氅便親自蹲身撿起,恭敬地捧在手上。

   “多,多謝太後賞賜。隻是臣妾有心想要獻給太後一份除夕合理,卻不想並未思慮周全,惹得太後不喜不說,還壞了太後的興致,還請太後恕罪。”和妃在敬仁太後麵前雙膝跪地,垂首之時雖不像身邊的優伶一般亦頭觸地,然而頸後發絲滑落,垂於雪白的頰邊,看上去也叫人心中不忍。

   “誒,這話可就說不通了。”敬仁太後笑著擺擺手,不怪罪和妃,卻也未曾叫她起來,“你有心便是好事,哀家也開心。說到底還是哀家凡事挑剔,總要找些美中不足。隻是你看敬惠太後不就喜歡得緊麽,也算是成全了你一半的孝心了。”

   和妃聞言,非凡沒有絲毫喜色,反而是平日裏顯得纖穠合度的身子輕輕一顫,在這夜風中便如同蕭索的落葉一般清苦無依。

   她心中明白,敬仁太後有此一言便是尚未將此事放下,在諷刺敬仁太後來者不拒,不挑好壞。

   項易水自然也是明白這話語中的機鋒所在,隻是心中對被牽連其中和妃頗為不忍,卻也無可奈何。

   兩位太後心生不悅,卻又偏偏不曾名言。你來我往之間也如平日妃嬪鬥嘴還擊一般,明麵上那是不漏分毫異樣。

   然而妃嬪爭鬥,還有雲貴妃,還有皇上可以管教。這兩位太後之間有了齟齬,卻是連皇上也不便插嘴的。

   一位是嫡母,一位是生母,於綱常論,於親疏論,那都是不能不以恭孝姿態麵對的。然而但凡是人,心中感情就必有薄厚之分。明鴻雖然此刻皺眉把玩著手中的一隻酒盞,不作言語,但是其心中必有偏頗。

   而明鴻到底會在這場事情上偏向誰,也是項易水真正關心的。

   當初敬惠太後知道明鴻對項易水頗為屬意,便召她至鳳梧宮中言談一番。期間敬惠太後溫言善語,極為和藹可親,一言一句皆是對明鴻這個親生兒子的顧惜之情,連帶著被明鴻有心照顧的項易水也得了敬惠太後的著意照拂。

   項易水向來都是有恩必報,雖說敬惠太後貴為太後,實在是沒有什麽用得著自己的地方。但是項易水在明知雲貴妃與敬仁太後親近的情況下,也不曾想過要在她跟前諂媚趨附,也算是對敬惠太後的一片孝心了。

   但是如果明鴻今夜維護的是敬仁太後的話,那便說明敬仁太後這後宮之中確實是地位絕高,無人可比。

   而此刻滿座妃嬪中想來也是無人不在等著明鴻心有決策的那一刻,其中便該以雲貴妃最甚。

   項易水隔空望著眼簾低垂,嘴角含笑的雲貴妃。又轉首看了看笑語中目露寒光的敬仁太後,心中不免惴惴難安。

   敬惠太後聞得敬仁太後之言,素來麵容和善的臉上露出澹然隨和的輕笑。伸手扶了扶鬢邊的一支赤金鬆鶴長簪,耳上的三連祖母綠耳墜也隨著頭部的輕動微微搖晃,與那赤金的簪子相映成輝,更顯得太後保養得當,膚色雪白紅潤。

   敬惠太後在年輕時應當是極為溫柔的女人,是以她在曆經爭鬥,且多年飽嚐腿傷之後也隻是在眼角添上了幾縷魚尾一樣的皺紋。然而這樣的歲月紋路反而讓她親切的麵孔在展顏而笑時愈發像一位寬和溫柔的婆婆,而不是深居後宮,鳳威駭然的太後。

   “皇上的眼光素來都是極好的,平日裏幫哀家挑揀東西也挑揀慣了。是以皇上說這鶴氅哀家穿著好,哀家當然也不用多看了。”

   此言便與之前的話相差無幾,都是在說明鴻對自己如何偏頗,心意如何,一看便知。

   敬惠太後這樣以不變應萬變,無論如何都隻以明鴻來作為自己回擊敬仁太後的依仗,卻也是最好不過了。

   而敬仁太後見敬惠太後連番有意炫耀,且毫無紕漏的將自己的諷刺給擋了回來,心中已是有了惱羞成怒之感。

   比起敬惠太後總給人溫和親切之感的容長臉與桃花眼來,敬仁太後瘦削修長的兩顎與下巴,再加上她與雲貴妃極其相似的丹鳳眼,此刻冷目斜視的表情果然十分叫人心驚膽戰。

   可是敬惠太後隻不過微微側目,旋即還是那樣風輕雲淡的溫和含笑。其實這樣看來,這件鶴氅果然還是更襯她的溫和氣韻的。

   流雲一般的清逸,雲卷雲舒一般的柔和,哪怕是寒風過境,她也不過是隨風而飄,姿態淡定。

   項易水心中敬佩,隻想著太後的這番心性與風骨,宮中能有幾個女子可以比擬。

   “母親,既然母後要給您,您不如就收下吧。”在已然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卻是明鴻終於將手中的酒盞向邊上一拋,抬起頭來看著敬惠太後。

   看著敬惠太後倏然消失的笑意與蒼白的麵孔,項易水也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然而還不等敬仁太後將垂下去的笑顏再度抬起,就聽得明鴻又道:“隻是這鶴氅方才母後已然披拂於身,又落了地,母親是不宜再穿了。不若日後就墊在蒲團上當個軟墊,省得您總說彈花軟墊不夠誠心,蒲團跪久了膝蓋又疼。左右這鶴氅的寓意極好,也是您不肯殺生的心意,您看怎樣?”

   明鴻對和妃招招手,示意她將手中的鶴氅交給自己。和妃急忙起身上前,恭敬地將鶴氅遞到明鴻手中,便聽他對自己說了句:“沒什麽事情,何必久跪,回去坐著吧。”

   和妃麵色一喜,謝恩之後便轉身回去又入座中,剩下敬仁太後麵無笑容,雙唇緊抿。

   明鴻隨手將這鶴氅在手中折了幾下,毫不在意地遞到太後身後的另一位何姑姑手中,“收好了,回去好好用著。太後給的東西,不能不仔細了。”

   何姑姑笑著蹲身接過,“是。”

   明鴻這才轉身對敬仁太後笑道:“母後,您對母親的心意,孩兒這就替母親收下了。隻是累得母親除夕之夜倒是什麽的東西都沒收到,回頭孩兒定讓內務府揀了最好的供品給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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