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欲親不得
  誠修儀麵露不屑,道:“哼,他們湯家不過是靠祖上的功勳而已,雲貴妃的父親本身又是三朝元老,皇上才給了他這個位置。我父親都說了,湯鎮山根本就不懂得行軍打仗,不過仗著手底下的幾個人,自己虛占功名而已。湯家沒有嫡出的兒子,估計下一代是無論如何也坐不穩這個位置了。” “沒有嫡出的兒子來依靠,這不是還有個嫡出的女兒麽。”項易水冷笑幾聲,“怪不得她這麽急著鞏固權勢,甚至意圖後位呢。母家逐漸勢微,也隻有靠著她這個女兒了。”

   誠修儀笑道:“這麽說來還是你父親有福氣啊,沒兒子也無所謂,兩個女兒都能幹。”

   項易水啐了一口,“哼,我看我姐姐是從小到大能幹了十幾年,還以為事事都要聽她的呢。“

   誠修儀見項易水是真的怒氣衝衝,連連咂舌,不敢多說。

   “雖說你父親與壽康王關係親近,但是他到底多年不上戰場,有許多事情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項易水無心去顧及項舒亦的事情,隻盯著和王妃說笑不止的雲貴妃,“看著雲貴妃這樣子,咱們也該想想要如何為自己的父親打算了。”

   “你上次不是和我說皇上已經說了要在戰事平定後封我父親為南疆都護使,將你的父親從左光祿大夫封為諫議大夫嗎?”誠修儀抱有疑惑,“咱們還能做什麽?”

   項易水歎道:“坐得了那個位置算什麽,坐得穩才是最要緊的。雲貴妃做了四年貴妃,還一心想著要鞏固自身,抬升母家呢。她在後宮的位置暫時應該還變不了,但是湯家的地位要是真被她想法子穩住了,隻怕今後你我兩家都不安寧了。”

   “她身居後宮,竟然還敢有這麽大的野心嗎?”誠修儀心驚,也轉首朝一邊的雲貴妃看去。然而那樣相談甚歡的模樣,越看越是心中惴惴不定,“要知道後宮與前朝互通,那可是大罪呀。”

   “嗬,前朝後宮本來就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是以你沒看她隻和王妃親熱,並不如何與王爺多話嗎?樂宜夫人的父親此次也在前線,但是他的女兒如今成了這樣,即便是他事後得以加封,你覺得他還有心思在權位上與湯鎮山多加爭鬥嗎?”項易水連連冷笑,隻覺得自己自從與項舒亦爭執不下以來,心中便有一股發泄不盡的冷酷恨意。任何對自己不利的人或者事,在此刻看來都必定非除盡不可。

   誠修儀想起當初樂宜夫人在紫熏殿中那樣瘋癲凶惡的模樣,心中一寒,怎麽也忍不住地打了個冷顫。心想若是自己有朝一日也落得那樣不人不鬼的模樣,還不如一頭撞死在牆上的好。

   而將樂宜夫人害得如此淒慘的雲貴妃,不僅在後宮之中權柄滔天,肆意風發,此刻還以無比溫和親近的模樣在變著法地與壽康王妃親近起來,實在是叫人對她的兩麵三刀鄙夷卻又畏懼。這便像是在自己就寢的溫香軟塌上看見一隻烏黑油亮的百足大蜈蚣一樣叫人皮肉發麻,驚恐厭惡。想要將其驅逐踩死,卻又對它毒螯高揚的模樣敬而遠之,哪怕是急得原地頓足也無可奈何。

   誠修儀愁眉深鎖,輕咬紅唇,有些為難地道:“雖然我幼時見過壽康王一次,他對我倒也親厚。但是如今我已經是皇上的妃嬪了,哪怕是兄長與弟妹之間也要有避嫌的地方,更何況還有君臣之分呢。不比雲貴妃算是半個後宮之主,命婦朝見算是順理成章。我若是貿然去和壽康王妃親近,隻怕也要惹人側目,反而不好。”

   項易水心知誠修儀所說有理,因著身份地位的差別,自己與她若是想要同雲貴妃一樣與壽康王夫婦親近,那是決計不可能的了。但若是就這樣放棄,那便等同於束手待斃,也是斷然不可的。

   一時之間左右為難,進退不得,項易水倒也踟躕起來,想不出什麽兩全的計謀。

   正當此時,忽然見到壽康王牙關緊咬,腮幫鼓起,麵目神情像是在經受什麽極大的苦楚一般皺到了一塊兒,也不知突然之間這是犯了什麽病。

   王妃與雲貴妃見此皆是麵色大變,便連高座之上的明鴻與兩位正在含飴弄孫的太後也紛紛側目,麵露關切之色。

   明鴻像是十分清楚壽康王這是因何所致,急忙轉首朝身邊的康壽成吩咐幾句,便見他躬身下去了。

   這邊壽康王妃將從身上佩戴的錦囊裏拿出一丸彈藥來塞入壽康王已然發白的嘴中,並以溫水鬆下,這才看得他臉色稍稍好了些,隻不過仍見痛楚神色。

   項易水不料看似魁梧雄壯的壽康王會突然之間虛弱病痛至此,便側首吃驚地看著誠修儀,問道:“這是怎麽了?”

   “腿傷發作,是多年的舊疾了。”項易水原本不過是隨口一問,沒想到誠修儀卻是知道其中原委的,“當年的五皇子和七皇子叛亂,乾德殿逼宮奪璽一戰中七皇子被我父親所殺,五皇子卻臨死反撲,一刀幾乎將壽康王的整條右腿都斬了下來,傷可見骨。雖然後來腿是保住了,但是王爺也成了一生的瘸腿之人。每每天氣寒冷,幾乎都要發作。”

   “難怪皇上與太後如此關心情盛,想來當初壽康王也是手握兵權的。若不是他拚死擁護皇上,也沒有如今的合德一朝啊。”項易水頷首感歎,心中對壽康王載氣欽佩讚歎之情。

   誠修儀歎道:“是啊,壽康王可真是為人臣子的典範了。不僅如此,我父親還說他之所以多年腿疼難愈,反複發作,便是因為......”

   因著擔心身邊的妃嬪下人會將自己所說的壽康王舊事聽了去,來日以訛傳訛,誠修儀便俯身至項易水身邊貼耳低語。

   項易水將其中事由細細聽來,眼光旁顧,見得壽康王竟然強忍疼痛起身站立,衝著明鴻抱拳垂首,連連搖頭,似在推辭什麽。

   而明鴻皺眉不止,微見薄怒之色,卻也有無奈神情。因著隔得遠了,隻能隱隱聽見明鴻模糊的聲音並不完整地傳來,“......有何不妥......推辭......多年不愈.....”

   而壽康王卻仍舊擺首歎息,懊喪自責顯而易見。王妃在一邊已然是紅了眼眶,垂首間竟然顧不上新年忌諱,落下兩滴淚來。

   這樣的情形與耳中誠修儀的低語雙雙落入項易水的心間,分毫不漏。忽然像是有一道靈光在腦中乍現,項易水計從中來。

   壽康王夫婦與自己不甚親密,尋不著機會與其親近。但是既然皇上對他夫婦二人如此親厚,自己又與皇上親近,這其中的關係,可就不一般了。

   項易水對誠修儀輕笑怡然,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虧得你父親當年把這樣的事情告訴你了,要不然我還真有些不知從何下手呢。”

   正巧這時候康壽成趕了回來,身後還跟著一位深藍布衣,藕絲官靴做太醫打扮的人。

   項易水定睛看去,不是易都崎還有誰?

   項易水不料今夜除夕還能在宮中見到易都崎,然而轉念一想,如今他已然是尚藥局的掌局大人了,職責所在,即便是除夕之夜,那也是要在宮中候命侍奉著的。

   往日和易都崎閑來聊上一句,項易水便知他父親隻有這一個兒子。當初他父親萬般不肯自己的獨生兒子要入宮中為醫,生怕他步了自己的後塵。然而如今隻怕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易都崎竟然能在這般年紀就坐上了掌局的位置。

   隻是位高人愈險,隻怕易都崎父親心中的擔憂是更甚以往了。今夜又是除夕團圓之時,家中卻隻有兩位老人相顧念子,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這些事情想必易都崎在位居掌局之前便已然料到,然而為了複仇,也為了能給予自己更大的助力,他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奔向了雲貴妃身邊,靜靜潛伏著。

   他所承擔的風險,隻怕是比從前任何一次與自己聯手都要大的多。然而那一日當自己將心中計謀告知與他的時候,自己是存了私心的,而他,卻是義無反顧的。

   他對自己,也算是有心了。

   項易水輕歎一口氣,眼見著易都崎行至壽康王身邊,躬身想要為其搭腕診脈。

   然而壽康王百般推脫行止,最終才勉強讓易都崎給診了脈。

   項易水想著回頭要找個機會問明易都崎壽康王到底是怎樣的情況,眼神隨意地收了回來,卻正好不經意間落在隔了一張桌案的項舒亦臉上。

   也許是不經意間花了眼睛,又或許是周圍琉璃宮燈的光彩太過迷離。項易水總覺得方才項舒亦臉上如同曇花一現般,浮出了一點點溫柔的真心笑意。

   不是冰寒的冷笑,也不是工於心計的假笑,而是那種因為內心歡喜與溫柔而生的真心笑意。

   當初自己在麵對明鴻的時候也是這樣,總覺得世間的一切都是溫柔且美好的,沒有什麽能阻擋內心溫泉一般的歡喜。

   是以此刻即便是僅靠回憶,自己也能肯定項舒亦那樣的笑容,和當時自己的心境是一樣的。

   可是她在歡喜什麽呢?

   順著那蝶翼一樣輕軟靈動的眼神看去,入目竟然是易都崎那長身玉立的欣朗身影。他清雋英挺的側麵在燈光下有格外瑩潤的光澤,像是生溫的玉石一樣叫人觸手難離。

   心中震動仿佛九霄雷動,項易水驚駭到肝膽俱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生出那樣大逆不道的猜測,卻更加擔心是否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遽然回首間目光又再度落到項舒亦的臉上,然而方才那樣的溫柔笑意已然不見了,她的側顏依舊是線條精致、容色清冷仿佛雪蓮一般,絲毫未變。

   一旁有內監將嶄新的紅燭放進琉璃燈罩中,橘黃溫馨的光芒透過晶瑩的琉璃運轉出迷離的光暈,投射在項舒亦的眼睛、眉毛、鼻子與嘴唇上,立馬流瀉出溫柔細膩的光彩來。

   項易水心頭狂跳不止,隻能張口喝下一大口溫水來強定心神。

   一定不能是真的,一定,一定不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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