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同行而至
  明鴻將清歡的麵孔捧在手裏,仔細看著這個讓自己驀然想起幽暗童年的長子。 他的長相其實與自己很像,方才那樣謹慎擔心的神色更是同自己大部分的童年時光如出一轍——總是擔心會有什麽地方惹別人不開心,總是覺得自己哪裏做得不對。似乎自己如果不能讓所有人感到開心與滿意,便要有滅頂之災一樣。

   清鴻自傷身世,想起自己幼時在眾皇子中並不如何出眾,彼時生母尚未至貴妃之位,宮中對其懷有深刻敵意的妃嬪亦不在少數。

   一次被陷害,不僅母親受盡屈辱折磨,自己也被其餘妃嬪用計強行奪取撫養。在先皇麵前自然是極盡疼愛,裝作慈母模樣。然而轉身態度陡變,自己幾乎事實都要受盡苛責與冷漠,在內心思母之痛的折磨下更要飽嚐深宮高強,不可逾越的絕望滋味。

   那段日子是自己生命中最為黑暗與憎惡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煎熬中度過。那些妃嬪不為人知的醜惡嘴臉,那些對自己正在被禁足的母親的譏笑與暢快。包括那個用計陷害自己的母親,並將自己奪去撫養的妃嬪當日趁無人時獰笑著對自己說的話——

   “你的母親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了,從今之後我就是你唯一的母親。再也不會有人來疼你、愛你,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興許也會叫你在宮中慢慢等死,興許會即刻就叫你去喂狗,反正你是個沒人要的孩子,誰會來管你呢?”

   那段話,曾經叫自己戰戰兢兢許久,生怕自己行差踏錯一步,便要被害死,或是直接喪命於惡犬口中。

   於是所有的人都是自己必須要討好的,也必須是自己要提防的。

   便是在那樣惶恐的心思中,自己學會了怎樣去討每一個妃嬪的歡欣,也學會怎樣利用別人的歡心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逐漸的連皇後也喜歡自己,比任何妃嬪都喜歡自己,因為她沒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後來她才肯答應自己救母親出來,而自己為了報答她,也發奮成為了先皇眼中最出眾的皇子。

   直到母親被放了出來,又因為自己成了貴妃,僅次於鳳座之上的皇後。而後所有的仇敵都被殲滅,可是所有的痛苦都還是深埋在心底。

   直到現在自己已經有了孩子,有了妃嬪,有了天下。可是總有些失去的東西,那些童年中被生生剝奪的快樂和天真,都是永遠回不來的了。

   是以自己要確保自己孩子不會經受同樣的痛苦,公主也好,皇子也罷。他們生於皇家,有自己推脫不掉的授命。然而當他們孩子的時候,至少要保全他們在這天地間的一份快樂與純真。

   明鴻長歎一口氣,對眉眼疏朗,笑意溫和的清歡說道:“你是朕的長子,朕自然希望你能建功立業,為父分憂才好。但是你要記得‘全則必缺,極則必反’八字。凡事要張弛有度,才可恒常持久,明白嗎?”

   “兒臣明白了,多謝父皇指點。”清鴻頷首笑道,再無半點方才唯唯諾諾的樣子。

   “好,去你母親身邊吧。”明鴻笑著撫撫清歡的頭頂,看他舉步回到雲貴妃身邊,便要叮囑幾句,“朕看著歡兒這孩子還是從前那樣子好些——文才武略雖然不如現在,卻還有點孩子的樣子。他平日裏要用功你別攔著他,但是衣食起居你多費費心,別叫個孩子累壞了,到頭來還跟個沒吃過飯似的。”

   雲貴妃起身行禮道:“是,臣妾知道了,臣妾今後一定倍加用心照顧歡兒,不叫皇上掛心。”

   明鴻笑道:“做父親的怎能不掛心兒子,朕就這兩個兒子了,歡兒還要比鴻兒刻苦許多,朕當然對他更用心。”

   “皇上有心了。”雲貴妃垂首微笑,扶在清歡肩頭上的手掌因為心中大喜而暗暗收緊,另一隻手還不忘心疼地撫摸清歡那隻被弓弦勒傷的手掌。

   “不光是朕,兩位太後也是十分疼愛歡兒的。隻怕等下看到歡兒的手傷成這樣,也有的好問你的了。”明鴻哂笑一聲,搖搖頭輕歎了口氣。

   雲貴妃聞言輕咬下唇,一時間倒不知如何回話。

   一旁李淑媛見得婉嬪始終在為自己方才的失言忐忑不已,聽得明鴻這話當即便上前蹲身行禮,道:“皇上英明神武,大皇子這才要向父親學習,更要效仿明君。便似二皇子才剛剛懂事,那也是想著要向兄長一樣,以求為皇上分憂。其實無論是皇子們也好,妃嬪們也罷,哪怕是天下萬民,那都是想要學得皇上文武雙全,安邦定國,好叫我大宣的萬裏江山萬古長存。兩位太後若是看到大皇子刻苦用功至此,隻怕心疼之餘是更感欣慰。既是為了大皇子的懂事,也是為了貴妃娘娘的教子有方,良苦用心。”

   李淑媛從前即便是有些膚淺張揚,言辭上的功夫卻也算是擅長的。而今喪子之後性子便更加深沉內斂,心思也周到起來。此刻趁著明鴻言語間的空子,一番話說下來不僅解了方才婉嬪誇讚清鴻時犯的忌諱,更將大皇子清歡的地位放在了清鴻之上,並順勢稱讚雲貴妃一番,以求讓她更加舒心。

   雲貴妃微微轉首,看著如今氣色不錯的李淑媛唯一哂笑,垂首再不言語。

   明鴻倒是大聲笑道:“你們今晚是約好了的不成,一個個的都這麽會說話。好,看來光賞了施貴人一分頭彩還不夠,那你們每人便各賞兩個月的份例,綢緞五匹吧。”

   說罷,明鴻又微微思量,才道:“雲貴妃為了今夜除夕的事情費了不少心,想必手底下的宮人也勞苦得很,那雲起宮中的宮人便也都賞一個月的例銀吧。”

   “謝皇上隆恩。”眾人皆行禮謝恩,舉止合宜。

   “還不快去謝謝你大哥哥和二弟,咱們可是沾了他的光呢。”淑妃將懷中的靜淑公主摟著說道,貼上麵頰叫她朝清鴻與清歡看看。

   誠修儀立馬看著清鴻道:“你可不能厚臉皮,這可是你大哥十分用功才替咱們求來的恩典呢。”

   清鴻卻笑道:“大哥不會在意的,平日裏大哥對我可好了呢,有什麽好東西都是和鴻兒一起分著用的。”

   眾人聞言失笑,明鴻笑著對他道:“你就會一個勁地調皮,跟你母親倒是越來越像了,也不知你學到她十中之一的學識沒有。”

   “皇上不說咱們可都還沒想起來呢,怎麽倒是誠修儀帶了二皇子先來了,清貴嬪呢?”和妃從麵前的果盤裏撿了幾朵裝點用的梅花放在懷中溫馨公主的手上,而後抬首問了一句。

   誠修儀略微怔忪,剛想編個謊話搪塞過去,卻聽得項舒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和妃娘娘真是偏心了,怎麽就光問我妹妹人在哪,也不關心一下旁人呢。”

   眾人轉首,隻見乾德殿大門之前的空地盡頭處還有九級漢白玉階。眾人熟稔的清冷音調中伴隨著細微可聞的軟緞繡花鞋在地麵上的窸窣摩擦聲,還有高鬟雲鬢之上的珠翠步搖瓔珞的滴瀝碰撞之音。

   目光盡頭處有兩名女子欣長嫋娜的身形隨著步履在九龍玉階上的步步升起而緩緩出現,便是項易水與項舒亦兩姐妹聯袂而來,並列同行。她二人那兩張平日裏總有四五分,而今也卻有驚人的六七分相似的麵孔都帶著叫人眼前一亮的清淺笑容,實在是姍姍來遲,卻叫人心生驚豔。

   明鴻一眼便瞧見項易水今夜是精心打扮過了,雖然衣衫珠飾多有見華麗繁瑣,然而看她眼神流轉之間仍帶有三分狡黠,三分純淨,剩下四分才是身為貴嬪的故作威儀,便更加令人傾心。

   然而項舒亦到底是素來容顏極美,清冷無雙。此刻她淨白如雪的麵孔上,一雙微微上揚的羽玉眉是同她發色一般的濃黑如墨,兩瓣精致纖薄的嘴唇又被胭脂染得殷紅欲滴。更兼她麵帶輕笑,如淡似晨間薄霧,清冷迷蒙中叫人如墜夢中,飄飄然不知歸路。

   如此嬌色之下,驀然抬眼望去,便似冰天雪地裏的一朵出塵雪蓮無意間沾上了濃鬱鮮血一般叫人心神震蕩,幾乎難以自持。

   項易水與項舒亦二人一同而來,各自打扮氣質迥然不同,卻都有常人無法比擬的氣質神韻。

   雖則項易水容色依舊比項舒亦遜色三分,然而其一顰一笑之間總能叫人覺得如清流潺湲,潤物無聲般舒適怡然。若是適逢她談笑言歡,這股清流便又似叮咚有聲一般叫人心中輕快愉悅,非同一般。

   如此二人,又是姐妹至親,實在是叫人難以辨出高下優劣來。

   和妃見項舒亦像是心情甚好的模樣,兼之從在雲貴妃手下理事以來便和她多有來往,便也笑著道:“吃誰的醋不好,自己的妹妹倒也要吃醋嗎?還好眼下你們是一道來的,要不然回頭從別人嘴裏知道了我說過這話,可還不知道要怎麽為難我呢。”

   “是了,這宮中誰不知道臣妾心胸狹隘,目無尊上呢。實不相瞞,臣妾近日來就是要好好得罪和妃娘娘一番,好叫別人知道知道我的厲害。”項舒亦眼神微不可查地向身邊的項易水一偏,轉瞬就極其自然地落在邊上正抬著一張桌案過去的內監身上,叫人看不出半點端倪。

   和妃急忙笑道:“好了好了,本宮怕了你了。不用你得罪,本宮這就退得遠遠的。”

   項舒亦笑而不言,同項易水一道行至明鴻身前處,蹲身請安,話音齊整不差分毫,“臣妾參見皇上,願皇上萬壽金安,福澤綿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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