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挽斷難留
  項易水和誠修儀雙雙身子一僵,然而項易水麵上的錯愕不過是一閃即逝,轉瞬就化作雙眸中一層冰涼的晶光閃過。 “鴻兒,你先跟誠庶母一起去好不好?母親留下來和你利庶母說些話,等會便來找你。”項易水將清鴻抱起來遞到誠修儀身邊,嘴裏好聲好語地哄道。

   清鴻卻有些不願,低聲道:“我想和母親一起。”

   “鴻兒乖,你清歡哥哥也在呢。到時候叫大哥帶你一起去向兩位太後奶奶要壓歲錢可好?還有淑妃娘娘與和妃娘娘的兩位公主在那兒等你一塊兒玩呢,你不去?”誠修儀有些放心不下地看了項易水一眼,但是見她麵色沉靜,肅然淡定的模樣應當是心中早有計較,便也不好硬要留下來,於是就和她一起哄著清鴻。

   清鴻低頭思量了一會兒,這才點點頭,對項易水道:“那母親你快些和利庶母一起來,鴻兒把點心藏起來給你們吃。”

   項易水忍俊不禁,笑道:“好,那鴻兒和誠庶母一同把點心藏好了,到時候母親來用。”

   “那我先帶鴻兒過去了,你注意著別誤了時辰就好。”誠修儀抱著清鴻向前走去,驀地又回過神來,輕聲提醒她,“誒,你有話好好說,別忘了我剛才叮囑你的話。”

   項易水微笑道:“知道了,你去吧。”

   誠修儀最後深深掃了項易水一眼,眼神又掠過她的肩頭在她身後略停了停,才點點頭轉身離去了。

   項易水目光隨著趴在誠修儀肩頭上,正在衝自己擺手離去的清鴻向乾德殿前行了一段距離,看得他二人正在向那燈火璀璨,光輝燦爛的地方行去,心中這才稍稍安定。

   眼神輕輕垂下,暫且放下對清鴻的牽掛和疼愛,耳邊已然能夠聽見輕微作響的步搖珠串聲。聲聲淅淅瀝瀝,聽似嘈雜紛亂,卻又在每一陣聲響間帶有一定的規律。聽得久了,便能大致推斷出身後之人已然行至了何處。

   斷然轉身,迎麵而來的便是眼神寒冷如冰的項舒亦。

   隻這一眼,項易水便斷定項舒亦的性子比之從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是有所改變,那也是她已然學會了化鋒刃於無形,而並非是明鴻以為的那樣溫婉柔順起來。

   項舒亦的麵色如常,隻是因為不笑不怒而叫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隻叫人以為她是生性淡漠,不喜與人往來而已。然而她眼神輕動,兩隻清亮有神的眼睛在斜飛上揚的羽玉眉下頓時便似蒙上了一層薄冰,生生掠過叫人背後一緊的寒光來。

   她從前乃是生性高傲,尋常人等渾然不放在眼中,不屑與他人多加來往。然而此刻項易水將她的神情眼神細細看在眼裏,便覺得她是毫無尋常人的喜怒哀樂,同樣也不會對他人的辛酸苦楚理會分毫。

   當初的淡漠,而今已然變成了冷漠。本是心性高傲的人,眼下卻成了無情之人。

   項易水被項舒亦這樣滲人的麵目寒徹了心扉,卻反而將自己逼得以同樣冷漠剛硬的姿態裏來麵對她的咄咄逼人。

   “臣妾見過昭儀娘娘,昭儀娘娘安好。”項易水與項舒亦對視一眼,實在是在她的眼中找不出一絲一毫對於自己的顧念。

   自己即便是再生她的氣,在轉身之前也不是沒有想著要與她重修於好的。即便是知道她的性子不可能就此轉圜過來,卻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冷漠的姿態來麵對自己。

   當初自己一時魯莽,害得自己和項舒亦都被管宜軒用計陷害,雙雙禁足。項舒亦即便是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對自己的天真無能惱怒至極,卻也要好過現在這樣對自己一點感情、顧念都沒有的樣子。

   她竟然真的能對自己這樣狠心?

   項舒亦冷笑一聲,道:“你起來。”

   項易水聞言起身,以坦率無畏的眼神直視著項舒亦,不發一言。

   “你改口很快嘛,轉眼便稱我為‘娘娘’了,我本來還以為你無論如何都會再叫我一聲‘姐姐’的呢。”項舒亦眼神微斜,以玩味且不屑地姿態睨著項易水,連連冷笑。

   項易水地察覺出項舒亦話中的諷刺意味——並非是針對自己在稱呼上的改變,而是對自己喚她“姐姐”這件事的俾睨之態。

   她竟然一直都這樣看不起自己嗎?

   “本來是想再叫娘娘一聲‘姐姐’的來著,隻是娘娘如此盛氣淩人,臣妾生怕這一聲’姐姐‘得不到娘娘的答應,那便叫臣妾麵上難堪了。”

   “清貴嬪真是多慮了,”項舒亦冷笑收斂,再度麵無表情,隻是目中卻寒光不減,“妹妹若是肯叫本宮一聲姐姐,本宮豈會不答應呢?”

   項易水聞言心中冷笑——項舒亦從來都是叫她的名字,從不以“妹妹”二字稱呼。此刻她這樣故作親熱的用“妹妹”二字來指代自己,隻怕言語中的意思是將自己與宮中的其餘妃嬪相提並論了。

   項易水一念至此,心頭委屈埋怨幾乎都要讓自己麵露哀戚之色。宮中妃嬪心口不一,爾虞我詐是何等陰險。自己即便與她爭執一番,在她心中竟然就到了這般田地了。

   然而項易水生性倔強,心中越是難過,麵上就越是笑意歡暢。眼下她麵對著項舒亦鎮定自若,揚眉轉眼之間渾然看不出一點兒不悅的痕跡,“臣妾若是叫’姐姐‘呢,就一定是帶著真心實意的。可若是娘娘的一聲’妹妹‘是別有他意,那隻怕臣妾我也承受不起。”

   “怎麽清貴嬪如今位分貴重,母家也絲毫不落於人,本宮還有什麽是能讓你承受不起的嗎?”項舒亦鼻中哼了一聲,眼角迸出一點碎冰般的寒意,“如今若說有誰‘承受不起’,隻怕也是本宮吧。”

   項易水聽聞項舒亦再度言及她與自己各自的母親之事,終究是心中意氣難平,道:“姐姐承受不起是因為擔憂、關切與母女之情,妹妹承受不起便是因為流言、中傷與姐姐你的不信任!姐姐你因為一封家書而如此氣憤,又豈知我心中是何等悲傷委屈!”

   “悲傷委屈大可不必,你該摸摸自己的良心才是!維護自己的母親乃是人之常情,可你若是因此而盲目愚孝,才真的是叫我對你失望至極啊!”項舒亦見項易水索性明言,自己也難以遏製地激憤起來。

   因為怕往來的路人聽見二人爭執的聲音,是以彼此都不約而同地將自己的話聲盡力壓低,隻有無法憋在胸臆之中憤懣之情仿佛鞭子一樣從喉中傳出撕裂空氣一樣的喑啞之聲。

   項舒亦趕到腦後發髻上的步搖瓔珞隨著自己湧動的憤怒正在一下下地晃蕩拍打在脖頸上,累累碎鑽水晶都帶著鋒利硌人的棱角落在肌膚上,如同帶著倒刺的鞭子。

   項易水顯然是精心修飾過的麵孔在自己的麵前仿佛被無限放大,她眼角眉梢中那股淩厲的氣勢竟然那樣像曾經的自己!

   自己還一直以為這個妹妹永遠不會成長起來,即便是有些小聰明,但也隻能讓她在這宮中看看自保而已。她應該永遠都會是自己身後那個沒有主意,也狠不下心的天真少女。然而如今她卻一步步地站在了自己麵前,絲毫不輸於自己!

   連她的母親,現在在項府中竟然也要和自己的母親平起平坐,還膽敢趁著父親不在的時候以下犯上,以區區妾室的身份頂撞正室,才害得素有舊疾的母親一病不起。

   而項易水,為了維護她的母親便對一切都置若罔聞,隻顧著要將她母親的罪責推脫幹淨。她如今以貴嬪的身份、以這樣高傲的姿態立於自己的麵前,難道就是在告訴自己,她已然不再需要自己的保護了嗎?

   還是說,她也要像她母親一樣,認為庶出不再是屈於嫡出的身份。反而是憑借著帝王的寵愛和宮中的妃位,便可以顛倒的尊卑次序?

   項舒亦隻覺得心中有一股凶狠與憤怒在像火一樣得燃燒著,幾乎要嘶吼著從胸口裏掙脫出來,將麵前這張已然可見美豔精致之姿的麵孔吞噬殆盡。

   她清冷鎮定的儀態神情,她淩厲鋒銳的眉目眼神,都讓自己覺得如同對鏡自照,看著自己的魂魄在另外一個相似的驅殼中肆意成長起來。

   這樣的相似讓自己恐慌,像是看著自己所有值得稱道,所有視若珍寶的東西都被他人掠奪而走!

   自己為了這些東西已然付出了太多,無論是誰都不能從自己手中搶奪走!

   隻要是自己失去的,或是即將要是去的,自己都要再搶回來!

   項易水無話可說,因為項舒亦此刻額頭青筋暴露,雙目泛紅的樣子顯然是無法再用理智思考的了。

   她這個樣子倒讓自己驀然想起現在應該仍被禁於紫熏殿中的樂宜夫人——不知當初樂宜夫人在神智崩潰之前,是否也是這樣歇斯底裏地對人口出胡言?

   項舒亦竟然讓自己自審良心,她竟然說自己是愚孝!如此言之鑿鑿,是否辯解如今還有什麽意義?

   她這樣仿佛要擇人而噬的樣子,隻怕是連著自己也一塊兒恨了起來,恨不能欲先殺之而後快。

   她的心性冷硬是自小就可見端倪的,若是真的將她逼到了退無可退之處,自己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項易水喉中顫抖,目光深沉且悲痛地落於項舒亦麵上,卻終是挽斷難留,流落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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