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暗含別心
  轎輦轉過巷道牆角,項舒亦用護甲敲敲扶手,發出清脆的兩聲。 奕歡旋即會過意來,出聲道:“停轎。”

   “奕歡,回頭要和何尤卿多多來往,特別是要陪她往內務府各處地方多去。”項舒亦雙手護甲互相觸碰,那種冷硬與尖銳的觸感幾乎要從生硬的金屬傳遞到手指的血肉上,激起心頭一點嗜血的凶狠勁來。

   奕歡福身領命,卻道:“何尤卿如今也是正四品的宜人了,又因著清貴嬪的緣故在那些公公麵前都算得臉的了。奴婢去與不去,其實也都差不多。”

   “我叫你去時常和她來往,可不是叫她跟在你身後狐假虎威。”項舒亦哂笑一聲,伸出手指敲敲奕歡的頭頂,“錦上添花有什麽意思。”

   “奴婢愚昧,還請娘娘賜教。”奕歡伸手揉揉頭頂,抬首對項舒亦笑笑。

   項舒亦輕笑一聲,“欣元太妃若還是太妃,她何尤卿如今怎麽也該是個正三品的令人了,位同貴妃身邊的掌事宮女。隻是她遭逢大變,如今還不如你這個從三品的惠人,跟你在一起,你想她是什麽感受?”

   “娘娘是要叫她紮心,愈發心急?”奕歡會過意來,眼中一亮,“錦上添花從來都容易,要叫她心中哀傷不已,娘娘在再去雪中送炭才顯得情誼可貴!”

   項舒亦哂笑著道:“傾盡了一生想要出人頭地的,哪裏會甘心人人都跑到了自己的前頭?我就不信她眼見著人人對你比對她更加恭敬,會一點心思都沒有。”

   “奴婢明白了。”奕歡點點頭,卻又稍稍猶豫著,“隻是娘娘恕奴婢多嘴,清貴嬪是您的親妹妹,雖說如今眼見著一日日地位穩固,愈發得勢,但是她心中卻是十分惦記著娘娘的,娘娘其實又何必要這樣防著清貴嬪。”

   “非是我要防著她,而是她現在有意要瞞著我。我這個妹妹從前雖然聰明,卻是個沒主意的,什麽事情都要靠著我。然而如今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她就已經儼然已經四處立了威,人人見她都要敬畏三分,同我當日還有什麽區別。”項舒亦神色寂寥,垂首掰了掰手指,歎了口氣。

   奕歡又道:“可是奴婢看著對娘娘的姐妹之情是真心的,娘娘應該比奴婢更清楚啊。”

   “清楚,清楚。”項舒亦一邊歎氣一邊頷首,疲倦且無奈,“可是真心也分很多種啊,對我的姐妹之情,對皇上的寵愛,對後宮的權柄,對他人的忌憚。如此種種都是真心,我怎麽知道她最看重哪一樣?”

   奕歡無言以對,項舒亦接著道:“我這個妹妹許多地方都不像我,但卻有一點最像我,那就是同我一般好強。隻是她是外柔內剛,一股子勁氣隱而不發。真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她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

   “她現在還有一個孩子,同時也必定會顧及自己尚且健在的母親。她從小因為是庶出而不得父親疼愛,我哪裏會不曉得她心中的不甘和鬥誌。前番皇上封了她的母親和我的母親同為四品郡夫人,焉知沒有她自己的一番心思呢。”

   奕歡強笑道:“可是清貴嬪哪怕就是越過了娘娘您去,也不會對您不利的呀!”

   誰知這樣安慰項舒亦的一句話,陡然就讓她變了臉色,遽然轉首間耳上的金剛鑽耳墜八麵棱角閃出十分冰冷的光芒,像是匕首一般。

   奕歡被項舒亦鋒銳的眼神駭得急忙低下頭去,不敢出聲。心中隆隆作響,急速跳動間才想起項舒亦是如何忌諱自身地位高下,自己一時口快竟然這樣直衝衝地犯了她的忌諱。

   一時寂靜無聲,半晌未聞項舒亦有何言語。奕歡也是掌心冒汗,不知項舒亦心中會作何想。

   “凡事不到臨頭之時,誰也不會知道到底是怎樣的結果。我如今未雨綢繆,也是沒錯的。”項舒亦聲音寒涼似冰,已沒了原先的耐心與溫和。此刻這樣冷酷無情的語氣聲調,比之從前的淩厲剛強更多了一分狠厲。

   奕歡戰戰兢兢道:“是,奴婢知道了。”

   項舒亦橫了誠惶誠恐的奕歡一眼,道:“去雲起宮。”

   “都這麽晚了,娘娘您還要......”奕歡一驚,然而看得項舒亦如針一般的眼神斜刺過來,旋即便沉默不語。

   抬著轎輦的內監們聞得項舒亦有令,旋即舉步前行,既穩且快地向著巷道前方去了。

   昀霞殿中,雲貴妃果如項舒亦所料一般尚未歇下,珍珠進內室中向雲貴妃通傳過後便出來領著項舒亦同奕歡進去了。

   “怎得你沒去陪你妹妹,倒是跑到本宮這來了?”雲貴妃珠飾已褪,正穿著寢衣坐在床上,手中是一幅扇麵大小的圓形繡作,看樣子隻差一兩日的功夫便可完工了。

   項舒亦淡淡一笑,道:“妹妹那人多口雜,她自己近段時間心思也漸漸多了起來,許多話臣妾都問不明白,便來找娘娘了。”

   “你這話本宮可就不明白了。你在你妹妹這當事之人那都沒能弄明白的事情,到本宮這難道就能弄明白了不成?”雲貴妃笑著將手中的繡作遞給了珍珠放到一邊,順手結果明珠奉過來的黃銅手爐,在手心裏暖著,“給利昭儀也去備一個手爐來。”

   項舒亦謝道:“多謝娘娘。至於臣妾為什麽來找娘娘,實在也無需臣妾多說。”言罷,含笑直視著笑容漸淡的雲貴妃,毫無忌憚之色。

   雲貴妃見此雙目眯起,纖薄鋒利的眼神宛如能夠徑直劃破空氣,拂上項舒亦吹彈可破的麵孔。

   “本宮就知道你聰明,所以這麽多的新人呐,本宮就願意扶持你一個。”麵色喜怒難測的雲貴妃在沉默半晌之後忽然忍俊不禁,本就妝粉稀薄的麵孔在卸妝浣麵之後就更顯得白淨天然,國色天香。

   項舒亦笑道:“臣妾都入宮四年了,哪裏還是什麽新人。”

   “跟本宮比,人人都是新人。而這新人呢,稍微有些本事的便心比天高,真心想要本宮提攜的呢又實在太沒本事了。”雲貴妃微微搖頭歎氣,接著偏頭看向項舒亦,目光上下略做打量,“可你不一樣,心思、本事恰到好處,所以本宮願意用你。”

   “承蒙娘娘看得起。”項舒亦淺笑垂首。

   雲貴妃手掌在手爐外邊套著的暗金色綢緞套子上打圈摩挲著,感覺光潔的黃銅之地與綢緞之間滑不留手,“不過你從前可不如現在,是什麽變了你的心性呢?”

   “從前年輕氣盛,以致愚昧。不曉得世間有許多事情非一人之力可為,也不曉得許多事情非自己可求,更不曉得許多事情非一成不變。”項舒亦毫不猶豫地連連道來,懷抱著珍珠奉上的手爐有些怔怔出神,“但是許多臣妾從前不知的事情,貴妃娘娘卻已然教給臣妾知曉了。”

   雲貴妃聽項舒亦話說得極其巧妙,便笑道:“那你說吧,你今天來是想本宮告訴你什麽事情呢。”

   “淑妃娘娘與臣妾的妹妹落水,可是娘娘您授意所為?”項舒亦直截了當地抬首問道,毫不含蓄。

   “不是。”雲貴妃擺首否認,絲毫不見異樣神色,“淑妃雖然忌憚本宮,但她若是甘心為本宮所用,並冒這樣大的風險,那麽來日還有和資本與本宮對立?”

   項舒亦頓時蹙眉,眼中精光逼人,“這麽說,今日的事若不是個意外,便也有可能是我妹妹有意落水,將皇上從永壽殿中引去了。”

   雲貴妃哂笑一聲,略微動了動身子,像是坐久了覺得身子僵累一般,“或許是淑妃的計謀,或許是你妹妹的妙策,又或許是她們兩人合謀,甚至純粹是個意外,誰知道呢?”

   項舒亦聞言眉頭更緊,雪白的牙齒仿佛碎玉一般咬在自然殷紅的下唇上,半晌才道:“淑妃娘娘非臣妾所能力敵,這場事情又發生在臣妾要侍寢之時,臣妾斷然不相信是意外。隻是有太多關節臣妾實在是想不通透,還請娘娘指點。”

   “很簡單,想不通透就不想,後宮之事本來就是意外多於安排。”雲貴妃將被手爐暖得發紅的掌心在麵前晃了晃,又貼在自己的麵頰上,並不朝項舒亦看去,“你害怕會發生什麽,那就自己想辦法杜絕會發生的可能便是了。總要顧好自己在乎的,才不叫夢魘成真,你說是不是?”

   項舒亦靜心微微思索片刻,猛然明白過來,笑道:“多謝娘娘指點,臣妾明白了。別人作何計謀不關臣妾的事情,臣妾隻要保住自身看重的東西不至受人搶奪便是。娘娘聰慧至極,果然是無人能比。”

   “"無人能比’怎麽敢當,隻是本宮侍奉皇上多年,自然明白要牢牢抓住自己最想要的才是根本。至於那些自己不看重的,被人搶去又能如何呢?比方說你看本宮吧,若是要爭寵愛,本宮哪裏比得過你們這些年輕可人的妃嬪呢?所以本宮隻要後宮大權,別的本宮可以全然不顧。至於你自己想要什麽,不願失去什麽,又要如何達到目的,你自然會有計較。”

   說到此節,項舒亦心神已然豁然開朗,道:“是,臣妾都明白了。臣妾自從有心依靠娘娘以來,實在是承蒙娘娘照顧頗多,為娘娘盡心卻甚少。來日娘娘若是有用得到臣妾的地方,臣妾萬死不敢辭。”

   “罷了罷了,什麽死不死的,說得這樣慘烈。”雲貴妃笑著擺擺手,“你的辛苦本宮都明白,是以才願意提攜你一些。本宮的父親雖有兒子,正室所出卻隻有本宮一個女兒,是以本宮要擔當的也實在太多。”

   迎上項舒亦因為霍然知曉而震驚的眼神,雲貴妃益發笑容嫵媚,道:“咱們嫡出獨女的辛苦,甚少有人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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