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湖心碎月
  “清貴嬪,果然你是心思出眾,無人能及呀。”明鴻笑望著項易水,手掌因著心中盡興在桌案上拍了幾下,“若不是你想的這一出主意,咱們哪裏還有這樣的眼福。” 項易水連忙收了心思,起身對明鴻笑道:“臣妾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還是姐姐和誠修儀才藝非凡,皇上該誇獎她們才是。”

   明鴻頷首,又看著項舒亦與誠修儀笑道:“你二人誠可謂是‘才藝出眾,冠絕後宮’。說吧,你二人想要什麽東西作為賞賜?“

   “臣妾舞藝不精,到了最後也沒能和上利昭儀的琴音,豈敢擔當‘冠絕後宮’四字,皇上真是過譽了。”誠修儀上前兩步,在項舒亦身邊蹲身行禮,霓裳羽衣的五彩光輝並不輸於身邊的銀鼠皮鬥篷與白虎皮毛氈,“再說臣妾作舞不過是為陪襯利昭儀而已,今日玉壽節乃是為利昭儀慶賀,她若能覺得圓滿,臣妾也就知足了,豈敢問皇上討賞。”

   項舒亦正立於原地,欣長身段在寬大的鬥篷中更顯得亭亭玉立。

   她居高臨下地睨了誠修儀一眼,轉而微微一笑,嘴角輕卷時像是菡萏初開,“今日臣妾已經得了許多,承蒙皇上與各位姐妹關懷才叫臣妾今日心滿意足,再也用不著向皇上討什麽賞了。”

   “既然你二人都如此謙遜,那朕......”明鴻摸摸下巴,顯然是並不以項舒亦與誠修儀的話為然,“這樣吧,既然你二人撫琴。作舞都極好,那朕就將這鳳尾琴與霓裳羽衣分別賞給你二人吧。”

   項舒亦與誠修儀雙雙一怔,但都隨即恭敬跪於地上,對明鴻磕頭謝恩。

   明鴻點點頭,揮手叫二人雙雙入座。

   “皇上不賞則以,一旦要賞可就是好大的手筆。”麗昭媛神情豔羨地看著項舒亦,目光又不是掠過奕歡橫抱在胸前的鳳尾琴。“臣妾可聽聞這鳳尾琴是明玉太妃的當年位居明玉夫人時先皇賜下的呢,宮中隻怕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琴了。”

   項舒亦微微一笑,剛要開口,便聽得淑妃道:“豈止是這鳳尾琴乃宮中珍寶,那霓裳羽衣可是敬惠太後當年穿過的呢。”

   誠修儀聞言又驚又喜,按捺不住地轉身伸手在霓裳羽衣上來回摸了數遍,看那模樣是當真歡喜已極了。

   項舒亦麵上笑容一滯,旋即湮滅不見。

   鳳尾琴與霓裳羽衣這兩件非同一般珠寶金器的宮中奇珍被雙雙賜下,一時之間又引得滿座妃嬪竊竊私語不斷,豔羨驚歎之情盛而可聞。

   眾人看著項舒亦在自己的玉壽節上如此打出風頭,當即也顧不上繼續這擊鼓催花的玩樂,便紛紛起身向項舒亦舉杯敬賀。

   項易水趁著項舒亦分神旁顧的間隙,低聲俯下身子向誠修儀問道:“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誠修儀聽項易水提起此事便滿麵怒容,壓低了聲音瞪眼看著她,“你姐姐方才就隻管著自己,我都趁著琴聲甚響的時候輕微出聲提醒過她了,她接下來倒比之前更加多變!”

   “......”項易水自知誠修儀並非有半分地誇大,瞬時無言,根本想不出任何一句能為項舒亦辯解的話來。

   誠修儀氣猶未消,道:“非是我自誇,若不是我自幼還跟著我父親學得一點武功,腰上的勁道比一般習舞的人要強得多,隻怕第一次急收力道的時候就已經要把腰扭傷了!你姐姐是聽到皇上要叫我給她伴舞的,她這樣子不是在可以為難我嗎?“

   項易水見誠修儀是氣得很了,生怕她二人回頭互有怨氣又要生出什麽事情來,便搜腸刮肚地想些說辭,道:“我姐姐素來要強些你也是知道的,想必她也是想在自己的生辰上出些風頭。你擅長作舞也是公眾人盡皆知的事情,隻怕我姐姐也是對你信心太過了才會一時沒顧上你吧。”

   “你打量著蒙我呢?我都跟你說了,我當時就輕聲提醒過她了!她不是成心的是什麽?反正她是你姐姐,你總是幫著她說話的。可是難不成就要我白白地在場中出醜,給你們看笑話嗎?”誠修儀皺眉瞪眼,兩道胭脂塗抹得甚至飽滿的嘴唇抿成紙片一樣纖薄的弧度,叫項易水又怕又著急。

   然而心中反複思量,就連項易水自己也無法給誠修儀一個滿意的解釋,更不能瞎編亂造一個借口來搪塞對自己算得上是真心的誠修儀。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朕看今日就到這吧。”明鴻酒過數巡,麵頰微紅,手掌在發燙的麵孔上抹了兩把便有要散席的意思了。

   雲貴妃連忙道:“正好臣妾也有些倦了,不如咱們就此散了吧。”

   明鴻和雲貴妃皆有此意,剩下的妃嬪哪裏還有別的話好說,便紛紛起身要恭送明鴻離開。

   雲貴妃悄悄地朝明鴻遞了個顏色,眼風直往項舒亦那邊飄去。明鴻見此微微一笑,向項舒亦伸出手去,道:“那咱們就先走吧。”

   項舒亦麵色飄紅,將自己的手掌伸至明鴻的掌心,垂首不語。

   一邊的妃嬪又羨又妒,卻隻能恭恭敬敬地送明鴻與項舒亦離開了。

   接下來便是貴妃、淑妃、和妃接連離席,麗昭媛也緊跟在和妃身後坐著轎輦離開了。而誠修儀卻一把甩開項易水想要牽著她袖子的手,管自己坐上轎輦先走了。

   項易水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也好由明珂扶著上了轎輦,往澤意宮的方向行去。

   不曾想行至半路,正巧又經過了禦花園中的翻月湖,項易水卻見到有妃嬪盈盈立於湖邊,在犀角琉璃宮燈的橘紅燈火下露出一道隱約的剪影。

   待到行得近了,項易水這才看清這人乃是淑妃。此刻她正披了一件天水碧的水貂滾毛披風,在夜色的染映下色澤略深,像是從漆黑一片的湖麵上浮凸出來的一泓青黑色的湖水。

   “臣妾見過淑妃娘娘,夜深了,娘娘怎得還站在湖邊?”項易水下了轎輦行至淑妃的身後行禮,“湖邊風大寒涼不說,夜間昏暗也難視物,娘娘還是要小心為上啊。”

   淑妃聞聲轉過身來,有燭火透過晶瑩的琉璃燈罩折射上她笑意溫婉的麵孔,暈開一片昏黃,“多謝清貴嬪的好意了,隻是本宮在這並非是要賞景,而是等著清貴嬪前來,好與本宮說些話。”

   項易水心中微微疑惑——淑妃位分極高,除了自己剛入宮時出手幫過自己一次之外,之後就甚少與自己或姐姐私下有何交集。之後又有雲貴妃與淑妃聯手固權,繼而淑妃也被雲貴妃連番打壓以及雲貴妃重新放權之事接連發生。項易水心中顧忌之下更是對淑妃敬而遠之,隻保持一個下位妃嬪該有的本分。

   然而此刻淑妃卻說自己是專程候在此處等自己,要與自己避開其餘人等說上一番話,倒叫項易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更添一分不安。

   項易水抬起頭來向淑妃看去,隻見淑妃溫和的麵目被橘紅的燈光籠罩其中,原本如玉白的肌膚染上並非人色的光澤,一雙妙目更是深不可測,黝黑無底。隻見其中兩道燭火跳動,竟將淑妃姣好的麵容映襯得說不出的詭異。

   項易水心中震動,猛然跳動兩下幾乎覺得氣悶,卻隻能強行鎮定道:“不知娘娘在此處是要和臣妾說些什麽。”

   “你起來吧。”淑妃溫和地招招手,叫項易水起身,“本宮隻是想著今日吵得厲害,怕清貴嬪心中也煩躁,就想著要在翻月湖這樣清淨的所在和妹妹說上幾句話,好叫彼此都舒心。”

   “今日絲竹管弦之聲的確是有亂耳之嫌,隻是臣妾卻是為姐姐高興更多,也不厭其煩。如果娘娘是真的不堪吵鬧,何不早早回宮歇息,還要在這湖邊吹風呢?”項易水聞得淑妃眼中似乎對今日項舒亦的玉壽節意有所指,便更加擔心。

   淑妃哂笑一下,道:“清貴嬪是與利昭儀姐妹情深,才不覺得有何吵擾之處吧。還是說正因為姐妹情深,才對有些事情視若無睹呢?”

   項易水心中微有薄怒,卻更加不解淑妃話中有何深意,便道:“許多事情臣妾本也管不著,那麽不管是臣妾真的愚昧也好,還是有心回避也罷,隻要姐姐能夠安好,臣妾也就心滿意足了。”

   “你姐姐當然好,今日可是她的玉壽節。皇上賞了鳳尾琴,還要歇在她的宮中,她怎麽會不好?”淑妃向翻月湖邊走近兩步,燭光未及之下叫人分不清河岸與湖水的交界之處,“可是不知道誠修儀現在心中可還痛快?”

   項易水明白過來,原來淑妃也已然看出先前項舒亦與誠修儀之間的齟齬所在了。

   “誠如親姐妹,也要曆經不少爭執分歧。誠修儀與姐姐相識雖久,卻都是心情剛強之人,難得有些不睦也是難免的,想必過些時日便好了。”項易水輕咬下唇,心中思索淑妃是要以此事來作何文章。

   淑妃聞言轉身,腳步又向後微微一退,幾乎要叫人生出她即將墜入湖中的錯覺,“清貴嬪,你過來。”

   項易水生怕淑妃在湖邊一時失足生出什麽事來,那麽屆時也不能置身事外,便急忙向前幾步,道:“娘娘,您離湖邊太近了,若是......”

   “清貴嬪,你看那湖中的月亮可好看?”淑妃對項易水的擔心充耳不聞,而是轉身對湖心那一輪已見殘缺的玉盤伸出手去。

   項易水順勢看去,見得麵前漆黑一片,波平時全然看不出麵前是一汪大湖。稍遠處有金黃的月輪倒影,寂靜無聲,恍惚間分不出那到底是真實的,還是一片倒影。

   淑妃從腳邊撿起一枚石子,信手拋了出去。隻聽“咚”的一聲輕響,漆黑的湖麵與平靜的月影登時碎裂,叫人想起這原是一座能將人溺斃的翻月湖。

   項易水聳然一驚,肩頭顫了一下。隻聽淑妃道:“清貴嬪,你看那月影極美,看久了便不會去懷疑它是假的。這湖水在無光處便漆黑一片,不知道的人隻會以為是一片平地。可你若是太過相信自己的看法,隻覺得自己可以在這湖水上行走無虞。那麽在本宮看來,你離滅頂之災也不遠了。”

   “娘娘,臣妾愚昧,您若是要說什麽不妨明言。”項易水越聽越心覺不詳,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塊頑疾似的疑影揮之不去,卻抗拒著不願意去深究淑妃話中的意思。

   “本宮的意思,隻是叫你多想想自己從不曾懷疑的事情,叫你看看眼前的路是否好走。”淑妃輕歎一口氣,半轉身子攜著項易水的雙手,“本宮要保全自己,是以有些事情不能多言,眼下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項易水雖則不知淑妃到底有何用意,卻也想著要道一聲謝,隻是未等她開口,隻聽淑妃輕如微風的一句,“對不住了。”

   項易水心中一震,尚未曾明白淑妃此言何意,就見得她腳下一滑,整個人猛然向翻月湖中仰倒下去!

   一聲驚呼尚未發出,項易水便覺得手上一陣大力傳來——淑妃雙手仍死死握著她的手腕不曾鬆開半分,兩個人便一同墜入了翻月湖中。

   波濤翻湧的水聲中,剛剛完整起來的月影再度碎裂,在一波又一波的漣漪水浪之中再不複原先的優美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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