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琴舞交鋒
  項舒亦的琴棋書畫當初被明鴻稱為“宮中四絕”,並因項舒亦一人身懷四項絕頂技藝,明鴻又對她懷有“有容乃大”之期待,才將“容”字賜予其作為封號,晉為婕妤,也可以算是榮耀一時了。 而誠修儀也不必說,當日禦花園中一舞驚鴻,恍若謫仙,觀者莫不連連驚歎。而誠修儀也因彼時一舞得明鴻賞賜一支鳳首步搖,並於除夕之後被重新晉為貴嬪。

   雖說當日重新晉誠修儀為貴嬪是以“救人有功”為由,但是眾人心中皆一清二楚——若不是誠修儀先以舞姿打動明鴻,哪有那般容易在獲罪之後就又得複位。

   如此說來,項舒亦與誠修儀的得寵可以說是因自身長技而始,雖則並非是全部因由,卻也和今日的地位榮寵息息相關了。

   而此刻她二人將要聯手獻藝,又不知會以怎樣驚豔無比的姿態在明鴻心中留下愈發難以磨滅的印記。

   誠修儀早已將身上的銀白水貂大氅褪下,交由一邊的小內監拿了下去。身後的侍女上前將手中的霓裳羽衣抖開,霎時綻放出了光燦雲霞一般的輝映光芒。

   這霓裳羽衣物如其名,取色澤濃鬱豔麗的百鳥羽毛從領口至裙擺一路點綴而下,色彩交錯有致,深淺得當。在四周燭火光照之下看去便仿佛遺落人間的一抹晚霞,輕輕覆於誠修儀聘婷嫋娜的身軀之上。層層鳥羽之中另有無數水晶、碎鑽以及珍珠點綴,誠修儀不過是試著動了動身子,一襲霓裳羽衣便輕若無物地隨其飄動,除了無數鳥羽油亮的光澤閃過,更有星星點點的碎光掠動,夾雜著珍珠的溫潤光芒。

   “誠修儀如今性子越發溫和沉穩,隻怕作起舞來也比從前要更有一分韻味。”雲貴妃見誠修儀微微垂首,扭腰動身之間不似從前般張揚熱烈,便頷首稱道。

   淑妃口中“嗯”了一聲,亦道:“想必皇上要將霓裳羽衣取出來借與誠修儀一用,也是懷了要褒獎她性子婉約的心思吧。”

   明鴻笑道:“你們兩個你一眼我一語的,將朕要說的都說去了,朕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三人正在談笑,隻聽得座下忽然一聲琴弦錚鳴,仿佛金戈破風一般叫人心頭一凜。

   眾人旋即閉口不言,皆矚目向場中看去。

   隻見項舒亦端坐餘地,一身純白銀鼠皮大氅長及鋪地,與地上鋪著的虎皮氈子恍惚間融為一體如同項舒亦一身清雪之姿,流瀉而出。

   她信手在琴弦上微微一勾,力道頗重。聲響時她垂下的麵目微微一側,容顏清冷一如既往,眉眼線條精致仿佛秉冰雪而生的芙蕖一般美不勝收,叫人不住側目。

   明鴻見項舒亦雙手頻頻掠動之間帶起聲聲琴響叮咚,聲音清脆猶如敲珠撼玉。再看她麵容清冷不改,兩道纖眉微蹙起來更見一點肅殺的淩厲意味,也不知是她這冷冽的心境奏出了清冷的琴音,還是這冷肅的琴音感染了她原本稍見溫和的心情。

   明鴻輕輕攏起雙眉,道:“看來還是利昭儀心性不減,一如從前那般淩厲啊。”

   “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雲貴妃微微擺首,含笑看著項舒亦,“雖則為人處世可通融溫和些,但是若真正失了風骨,便也不是利昭儀了。”

   淑妃亦道:“琴乃利昭儀用心之物,想必也是情之所望,是以才有如此剛勁淩厲之風。”

   明鴻聞得雲貴妃與淑妃如此來解項舒亦此刻看起來頗為不悅的麵色儀態,這才眉頭舒展幾分,目光低垂,不說什麽了。

   曲至一半,誠修儀謹遵方才明鴻所說“為利昭儀伴舞“之言,身隨琴音而動,起合轉承之間韻味亦隨琴音曲調而變。

   琴音剛勁,舞姿便有颯颯之風;琴音幽轉,誠修儀便也如悠雲飄搖;琴聲急促之時誠修儀轉身迅疾,留下五彩光影;琴聲悠緩時她便身軀慢動,仿佛花落流水,潺湲而去。

   正當誠修儀自覺與項舒亦配合無間之時,卻忽聞琴聲陡轉,自原本的輕靈節奏忽變為緩慢之音。

   先前幾次音律轉變,期間總還有跡可循,叫誠修儀先做準備,舞姿之間也是轉變流暢,順理成章。然而這一下變化卻突然之極,叫誠修儀心中一驚之下陡然停下急速回轉的身子,手中水袖盡數揮灑開來。

   幾乎有兩尺來長的水袖被誠修儀盡力舞動下便如布幔一般擋住了眾人視線,叫人看不清她本身在作何舞姿。又因水袖之上所染的色彩乃是由白至粉,再到梅紅、雪青、深藍等數種色彩循序漸進的漸變之色。

   極長的水袖在空中橫向而過,因為自身顏色漸變的緣故看起來像是格外緩慢一般在眾人麵前劃過,總算是和項舒亦陡變的琴聲能夠勉強應和起來了。

   項易水自小聽項舒亦琴聲長大,但凡項舒亦通曉的曲子她亦是耳熟能詳。然而項舒亦方才琴音陡轉,此刻曲目也是換了全然不同的一首。然而叫項易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曲目全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任何一首,而最近這段時間自己常去永壽殿中看望項舒亦,卻也不曾見她苦苦練過什麽新的曲目。

   心中疑惑難解,項易水亦看到誠修儀方才麵色一急,顯然是出乎意料之外。但是好在她舞藝奇精,勉強算是應付了過去。

   項舒亦這曲目一換,固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是這前後兩首銜接的曲目之間音律大相徑庭,卻硬生生被項舒亦依仗極高的撫琴造詣給掩飾了過去,其琴藝之高可見一斑。

   更兼誠修儀反應奇快,身姿一轉,水袖一揚便於千鈞一發之際跟上了項舒亦的節奏,分毫未曾落後,同樣是叫人歎為觀止。

   如此應和之間,滿座觀賞之人已顧不上去想這樣陡然發生的變化是否是誠修儀與項舒亦二人事先排演好的,才能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就連明鴻也是麵露喜色,連連頷首,道:“這曲子朕聞所未聞,誠修儀的舞姿也是更見精進。妙,實在是妙啊!”

   “皇上可別忘了是誰想得好主意呢。”雲貴妃貝齒潔白,笑容猶顯溫柔。

   明鴻笑道:“清貴嬪的奇思妙想果然是誰都比不上。”

   話音剛落,項舒亦才作到一半的曲目又突生變化,由慢到快同樣是毫無征兆。然而誠修儀經過前番突變,早就多生了一番防備。此次變化即便是來得突然,她卻已是渾然不懼。

   隻見她身姿騰挪翻轉,霓裳羽衣燁然輝煌。兩條水袖色彩漸變,層層不盡,整個人都掩在變化不盡的水袖之中不見其形,隻將所有的花樣都化在了這兩道水袖之中。

   項易水雖則不曾習舞,然則其昔日博覽群書,也對這水袖上的功夫曉得一二。

   這水袖靈巧多變,形態優美。一番功夫幾乎全在投、擲、拋、拂、蕩、抖等動作上,要靠著肩、臂、肘、腕、指等各個部位的協調配合方能舞出如風卷流雲一般流暢優美至極的動作來。

   隻是誠修儀眼下雖然靠著這水袖上的功夫或急或患,看似同項舒亦配合得毫無紕漏。然而項舒亦琴音連番變化,幾乎不給誠修儀一點兒思量轉圜的空隙,實在是.......

   太過為難誠修儀了。

   這番琴舞合作持續了約莫有一刻鍾有餘的功夫,才聞得項舒亦琴音漸低,滴滴瀝瀝連番響動一陣,漸次弱了下去。

   誠修儀舞姿隨之變動,原地回旋轉身的動作也漸漸慢了下來,兩道水袖也緩緩如輕雲翩落,露出誠修儀微微見汗的姣好麵容來。

   項易水此刻關心誠修儀更甚項舒亦,見她麵目自水袖後顯露而出,便更加著緊地矚目望去。

   隻見誠修儀麵色如常,同樣是極美的麵目隨著收尾的轉動舞步在項易水的目光中閃過。雖則隻有一瞬,卻叫項易水心頭一震。

   旁人或許不曾發覺,然而項易水同誠修儀相處得久了,卻知道她方才那樣麵色不變,然而眼瞼下沉的模樣卻是動了真怒了。

   想必她方才接連變換舞步,也是力有不逮,此刻若是後怕,心中暗道項舒亦自私的話也屬人之常情。

   隻是項易水心中總覺得項舒亦與誠修儀也算是相識良久,雖則說不上有多好的關係,卻也不至於如此為難她。

   然而項易水剛作此想,就見得項舒亦小指在琴弦上微微一勾,落下最後一絲琴音。

   正巧這時候誠修儀的舞步也正好停了下來,可說是天衣無縫,完美收場了。

   可是那琴弦兀自顫動,仍帶有蜂鳴般的餘音在滿場寂靜中清晰可聞。就在那琴弦眼見著要完全靜止,誠修儀也收起了兩道水袖於身前之時,項舒亦卻突然迅疾無比地伸出雙手,十指齊齊在琴弦上用力撥了一下!

   琴響錚鳴,聲似金戈作響,可說是與先前項舒亦開場時的那一聲單指一勾首尾呼應。又兼是因在琴聲將止時作此錚錚之聲,端的是震撼無比。

   然而已然停下了所有動作的誠修儀,在這樣震撼人心的琴音中卻顯得突兀而又尷尬無措。整個人在華麗燦爛的霓裳羽衣中待待立於項舒亦的身後,已然錯過了雖琴聲而舞的最佳時機。

   項易水滿心愧疚且不忍地看著誠修儀,宛如一尊美麗卻無聲的紅翡雕像一般矗立在場中,何其難堪。

   至此這場琴舞合作才算是結束了,滿場掌聲如雷,明鴻更是麵色大喜地連連拊掌而笑,大聲道:“好!好!好!”

   項舒亦盈然起身,銀鼠皮鬥篷仿佛冰雪落身一般清亮生光,清逸泄出月華一般似水的的光澤。

   項易水看著她仿佛對身後誠修儀的窘態渾然不絕一般的微笑,第一次覺得她的姐姐,這樣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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