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世事難回
  項易水從早間一直等到午後黃昏,然後卻並沒有等來易都崎的好消息。 本應該是很快便能辦好的事情,不知為何易都崎卻始終都沒有出現。

   直到明鴻在晚膳前的時辰前來新露堂中,帶來叫項易水心頭沉重的消息,“今日午膳後易都崎來求見朕,說是經過一番診斷之後,那些病倒的宮女內監得的確實是疫症。”

   “疫症?”項易水沒想到一語成讖,真的是這種極易傳染他人,且十分凶險的病症,“那要如何才好?”

   明鴻哀歎一口氣,手掌指節蜷曲,在桌麵上不耐煩地敲著,“嘟嘟嘟”的像是他難安的心跳,“疫症極易感染,由一人染及一室,一室染及一宮,一宮終至闔宮不安。眼下就快到除夕了,是萬萬不能再出叫人不安定的事情了,否則咱們這後宮都成什麽地方了?”

   項易水心知明鴻說得不假,若是兩年都連續在年關之時致使宮人、妃嬪接連喪命,前朝妃嬪的家人難以安定不說,隻怕天下萬民都要詬病不止了。原本應當是黎民心中聖地一般的皇禁城,竟然成了個要年年致多人殞命的煉獄般可怖的地方,皇家的顏麵可謂是丟盡了。

   “那皇上的意思是......”項易水心中擔憂,生怕明鴻那理智到極其冷酷無情的性子又上來了,想著要未雨綢繆:下人的命反正對做主子的來說不值一提,要趁著尚未有妃嬪染及疫症的時候就將那些宮女內監全都殺了,然後以火焚屍來杜絕後患。

   如此做法的確可以及時阻止病情擴散溢,但是對項易水來說卻是斷了好不容易才能找到的線索。

   自己如今的位分權柄並不足以保全清鴻,若是還不想辦法查清是否有暗敵蟄伏,意欲對這二皇子痛下毒手的話,隻怕來日無論做什麽事情都要倍感掣肘。

   項易水一時間想了許多,還是明鴻思慮了一下,便道:“除了醫治他們的太醫和宮女內監們,其餘人等一律不準進入他們所居的屋室,用過的茶碗器具也要早早毀去,免得叫別人也誤用了。至於其他的事情尚藥局中的人都清楚的很,朕已經吩咐了易都崎要竭盡全力將他們治好,但若當真事不可為的話,也要確保沒有其他的人受到牽連。”

   聽著明鴻話中並無自己方才思慮的那樣狠毒的心思,項易水起先還在自嘲自己竟然已經有了這樣狠毒的心思,還要將明鴻也想得一般不堪。然而還不等她在心中自嘲,“易都崎”三字就豁然鑽進她的耳中,如同一柄大鐵錘一般在她的耳內轟然敲響,震得自己腦子一陣發昏。

   項易水還未曾講話,倒是邊上傳來了“嘩啦”一聲,竟是許多杯盞同時摔倒地上齊齊碎裂,將明鴻和項易水都嚇了一跳。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明珂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也顧不上地上的茶水猶自滾燙,其中還有好多鋒利的碎瓷片。

   明鴻本就心煩,長眉緊蹙,但是好歹他秉性溫厚,便知是不奈地道:“清貴嬪一向都是個穩妥的主子,怎麽你這個近身伺候的奴婢倒這般莽莽撞撞,絲毫上不得台麵?如此無用,朕怎麽方向叫你在清貴嬪身邊幫著服侍二皇子?”

   “皇上,”項易水眼尖,看見明珂的褲腳和鞋襪都被滾燙的茶水浸透了,也不知起了燎泡沒有。但是見她此刻哭得傷心至極,顯然是擔心易都崎更甚過自身了,“明珂平日裏並不是這般,這其中的緣由還是因為她......”

   項易水將嘴巴貼近到明鴻耳邊,低低而語,將今早自己才發現的事情細細地跟明鴻說了。既是要為明珂求個情,心中也存了一點希望明鴻能莫叫易都崎醫治那些宮女內監的心思。

   明鴻聽項易水將前因後果都說了,這才啞然失笑,“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倒是朕有些不通人情了。”

   說著便轉首對明珂虛抬手掌,“起來吧,將這兒收拾幹淨了,往後可當心著些。”

   明珂見自己撿回一條命,立馬千恩萬謝。隻是她仍舊愁容不減,看樣子是並未完全釋懷。

   項易水曉得她還在掛念易都崎,自己也不可說是一點擔憂沒有,便向明鴻道:“皇上怎麽想著要叫易太醫去醫治那些宮女內監了?憑易太醫的醫術地位,醫治宮人的事情叫他去做......”

   皇上的成命項易水也不好明言質疑,便也隻能點到即止。

   “嗨,哪裏是朕指明叫他去的,乃是他自己來求朕的。”明鴻嗤笑一下,“他向朕稟報完那些宮人的病情之後,便自請前去醫治。也難為他醫者父母心,這樣的差事別人躲都來不及,卻偏偏他硬是要上趕著去。”

   “那皇上便準了?”項易水驚得喉頭發顫,隻能不動聲色地用手掌死死握住桌子的邊緣,麵色才能平靜無波。

   明鴻點點頭,道:“剛好那個時候雲貴妃正在陪朕用膳呢,說易都崎是治病救人的菩薩心腸,若是真的能救回一兩條人命,那對咱們宮中無上的陰德,旁人不好多說的。朕想想此言也有道理,便準了。”

   項易水頷首微笑,口中溫柔一聲,“哦,貴妃娘娘如此說也是對的。”垂下的麵孔上卻是帶著三分恨意的驚疑神情。

   雲貴妃!竟然是雲貴妃!易都崎竟然這麽快就想到了辦法去攀附上雲貴妃!

   隻是不知易都崎在這件事情裏究竟和雲貴妃共謀多少,他又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原本還以為自己是給易都崎出了個好主意,叫他去贏取雲貴妃的信任。然而到了這一刻,自己在從明鴻口中聞得這樣的消息的時候,竟然隻有驚慌和猜疑,全然沒有半分欣喜、自得。

   作繭自縛,這才真真是作繭自縛了!

   “好了,既然宮中已經有了疫情,你平日裏和鴻兒都要小心些。人多的地方盡量少去,平時飲食上也多注意些。朕去淑妃宮中去看看公主,便先走了。”明鴻起身,叮囑了項易水幾句便向外邊走去。

   項易水回過神來,笑道:“本還想和皇上一道用膳,不過皇上既然是要去看公主,那臣妾也不便留皇上了。”

   “不必了,改日再說吧。”明鴻擺擺手,撫了撫項易水的肩頭,“外邊風涼,你也不必送了,朕自己出去。”

   如此,項易水就將明鴻送到門邊,目送著他出了垂花門,轉身便道:“去請易都崎來!”

   然而易都崎直至夜間也不得脫身,依照小元子回到新露堂中後所回的話來說,便是“忙於診治配藥而不得空”。項易水聞言,心中更是忐忑不安,生怕一向對她忠心耿耿,幫襯不少的易都崎在權勢之前倒戈相向。

   好在第二日項易水自雲起宮中請安回來之時便見得易都崎已然候在新露堂中,正在怡然自得地用著一盞碧螺春,侍候在一邊的明珂雙頰緋紅,垂首含笑,不時抬起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悄悄看他一眼,旋即帶著更深的笑意低下頭去。

   “易太醫來得好早,想必是暫時能夠脫身了?”項易水心中稍稍安定一些,但也尚未完全放下疑慮。

   易都崎聽得項易水的聲音,急忙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起身弓腰問安,“小主安好,卑職忙了一夜,曉得元公公相請必定是有要事,不敢耽擱便來了。”

   項易水聽得易都崎如此說,自己也不急著開口。易都崎許久不聞項易水的聲音,便下意識地抬頭望過去,正好撞上項易水幽深難測的眼神。

   項易水雖然心中顧忌,但是此刻看得易都崎雙眼通紅,遍布血絲,想來的確是一夜未睡,用盡了心思,心中便鬆了兩分。

   “易太醫既然忙活了一夜,那麽診斷的結果如何?”

   “其餘人無礙,但是小方子、小禾子、小玲子三人必死無疑。”易都崎回答得幹脆利落,半點猶豫也無。

   項易水大驚,道:“這是為何?”

   “因為雲貴妃下令叫卑職取他三人姓名,且他三人都已經被下了藥性極重的慢毒,卑職救不了了。”易都崎見項易水情急非凡,便直接將事情因由說清,“怎麽娘娘與這三人有何幹係嗎?”

   項易水並不回答易都崎的疑問,而是反問道:“是雲貴妃叫你這麽做的?”

   “是,且貴妃顯然是並不相信卑職,在卑職動手之前已然命人給他三人下了毒藥。卑職一夜未睡,卻也想不出解救之法。娘娘若是留著這三人有何用處的話,想來也是不成了。”易都崎並不知道這三命內監對項易水為何如此重要,但是細想雲貴妃既然點明要這三人的性命,想必她與項易水之間也是頗有糾葛了。

   項易水冷笑道:“哼,這麽說來倒是不用我自己去查了,害樂宜夫人的幕後之人就是雲貴妃無疑了。”

   “娘娘若有定論,卑職願意始終輔佐娘娘。”易都崎躬身垂首,言辭間頗為懇切。

   “可是就連你也說那三人是決計救不了的了,你肯輔佐本宮有什麽用?”項易水並未即刻相信易都崎的忠心表決,眼神猶自狐疑地在他身上掃了掃,“況且雲貴妃對你器重,你還有許多功夫來輔佐本宮嗎?”

   易都崎亦是心思通透,善於心計之人,哪裏會聽不出項易水話中的深意。然而他即便是在這宮中經曆過數次牽扯生死的明爭暗鬥,此刻卻是十分震驚地抬頭看著項易水,眼神顫動,竟像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項易水會如此懷疑自己。

   也不知為何,項易水在易都崎那如冰麵碎裂一般的眼神中忽然覺得無法承受其重,偏開了頭去。心中沉墜難安,也不曉得要不要對易都崎再說什麽解釋一番,也好過現在兩人之間無聲的尷尬。

   “卑職曾經數次幫過娘娘對付其他小主,若是有朝一日背叛娘娘,那些事情傳到了皇上耳中,卑職可還有善終的可能?”正在項易水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卻是易都崎的聲音沉入朔風一般幽幽透過枝丫,荒涼無盡,“卑職若是真的要害娘娘,那麽就該將他們中毒之事按下不提,尋個機會將毒藥放在娘娘宮中,再引來皇上徹查,豈不是叫娘娘百口莫辯?”

   項易水啞口無言,曉得是自己疑心太重,反而是要叫易都崎心寒,便更加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覺得耳根發燙,脖頸間像是有火熱的針尖在密密紮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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