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情思忠仆憶驚心
  項易水見小元子的麵色不好,言語聲調也是著急忙慌的,脫口便問:“什麽叫都不行了?” “就是今日午後......”小元子剛要回話,見得清鴻正站在項易水的身邊望著自己,滿臉天真好奇,便止了聲音。

   “殿下,時辰不早了。奴婢帶您回房裏時候您洗漱好不好?待會再給你講故事,就講老子西出函關的故事好不好?”明珂俯身牽著清鴻的手,語調輕快地哄著他跟自己一道先回新露堂。

   清鴻望著項易水不說話,項易水笑著哄道:“跟明珂姑姑先進去吧,母親等會兒就來了,母親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清鴻這才歡喜起來,重重地道了一聲:“好!”

   項易水見清鴻進了新露堂中,這才對小元子道:“起來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謝娘娘!”小元子從地氣寒涼的青石板上站起身來,躬身對著項易水,“今日午後奴才到了小禾子的平日裏住著的房中,本想跟他們混在一道賭兩把才趁機問他們的話。結果到了那兒才看得一個人都沒有,一問之下才曉得小禾子是今日午後突然就發起熱來,人也燒得迷迷糊糊的,這賭局自然就沒在他的房中攢起來。”

   “那小方子和小玲子呢?”項易水眉頭一蹙,沉聲問道。

   小元子歎了口氣,麵色又恨又急,“事情就蹊蹺在這兒呢!奴才想著既然小禾子病了,便先去找小方子和小玲子看看能否有機會問出點兒什麽來。結果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兩個也病了,還都是燒得人都糊塗了,什麽都不知道。娘娘您說這......”

   “除了他們三個,還有沒有別人生了同樣的病?”項易水心中疑慮更重。

   “有,”小元子點點頭,“當時跟奴才說話的內監四處人緣都好得很,知道的事情也多,他說除了內務府的三人,禦膳房還有兩個,敬事房也有一個,倒是掖庭令最多,有五個人。”

   項易水一時也想不出有什麽能夠深查的線索,便問道:“可有醫官看過了是什麽病嗎?”

   “說是疫症,冬日時氣不好,下人之間互相染及此症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小元子哀歎一聲,既悲且哀,“若真是疫症,隻怕這些人必死無疑。”

   項易水心中震動,又見小元子這樣難過,便知他是在自傷身為下人,命如草芥。若真是得了極易染及旁人的疫症,隻怕醫官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十之八九是不肯好好替那些下人醫治的了。如此一來,是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然而小元子隻是由己及人,唇亡齒寒而已。項易水卻是想著小方子、小禾子、小玲子三人是牽扯到樂宜夫人當日與清鴻從秋千上摔下來一事的,萬萬不能叫線索斷在他們這裏!

   “你去尚藥局看看易太醫今日是否在尚藥局中當差,若是在的話,即刻請過來。”項易水雖然知道這樣的事情不好去強迫人家,但是眼下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若是不弄清楚是否有人要置清鴻於死地,自己隻怕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小元子躬身道:“奴才回來的路上已經去問過了,易太醫今晚卻是不當差,不過明早卻是一早就要來的。”

   “那便算了吧。”項易水無奈,暫且按下這樁事情,“你今晚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去將他請來。”

   “是。”小元子躬身領命,便即刻轉身下去了。

   項易水在夜色中歎了口氣,夜風吹動鬢邊的翠玉珠子瓔珞簌簌作響,輕輕擺動,一下下地拍打在臉上帶起“沙沙”的響聲。翠玉珠子的冰涼溫度在肌膚上激起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旋即又晃蕩開去。然而肌膚上冰冷的感覺尚未完全消散,那珠子便又貼了上來,叫人在這一下下的冰涼中總是提著一顆心。

   “娘娘其實也不必太過煩心,哪怕真是疫症,憑易太醫的本事要在他們臨死前問出兩句話來,應當也不是什麽難事。”何尤卿見項易水暫且無心回新露堂中,外頭的夜風又漸涼,便用一枚祖母綠鬆枝銀胸針將鬥篷的前襟別緊了,扶著她在院子裏踱步。

   項易水哂笑,“若真是疫症,我隻怕也抹不開情麵要叫他去為我冒這般大的險。”

   “這便要看娘娘如何取舍了,”何尤卿與聲調是一慣的平緩鎮定,仿佛是因為她在宮中見過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是以總能用冷漠的姿態去麵對所有的難題,“這宮中的事情不可能十全十美,娘娘該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哎——”項易水將那一串翠玉珠子瓔珞索性就捂在臉上,切身感覺到那冰涼的珠子被自己的體溫一點點地染上熱度,“易都崎現在不在,想這些也是白想。那你說這件事情,是純屬巧合,還是有人按捺不住要殺人滅口?”

   何尤卿垂首道:“奴婢不知,因為任何一種情況都說的過去,也都十分有可能。”

   “罷了罷了,明日事,明日再議吧。”項易水思索無果,便終於放下,扶著何尤卿的手回新露堂中了。

   第二日易都崎果然一早就被小元子請來了新露堂中,項易水也早就梳妝妥當,叫人燒開了香山上的泉水以備斟茶所用。

   易都崎在來時的路上便聽小元子將事情說了個明白,聽得項易水問自己是否願意為她冒險一遭,前去診斷病情之時,更是絲毫猶豫沒有地就答應了下來。

   “易太醫可想清楚了?那可是疫症!”項易水被易都崎毫不猶豫的態度所震驚,“你不去是無可厚非,也沒人會怪罪。可你若是去了,也許連自己都要搭進去。疫症的厲害你身為太醫再清楚不過,而若不是疫症便是有人要殺人滅口,你去接近他三人的事情若是被有心人看見了,你照樣要性命難保。“

   易都崎哂笑一聲,道:“卑職當日就說過:當年若不是項大人,卑職早就沒了性命,哪裏還有今日的地位。是以此刻娘娘隻要有吩咐,卑職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你為本宮做的事情本宮都會好好記在心裏。此事宜早不宜遲,你比如現在就去吧。”項易水見易都崎忠心如此,展顏一笑。

   “是,那卑職這就去了。”易都崎垂首輕笑一下,便告辭離去。

   “易太醫真是個好人呢。”明珂見易都崎欣長雅致的背影緩緩離去,終至不見,海藍色的綢緞長衫在冬日裏像是一座波瀾不驚的大海般沉穩安定,“能夠為了娘娘將生死置之度外,真是叫人佩服。”

   項易水微微奇道:“你今日怎麽倒對他的事情上心了?”

   明珂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略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奴婢,奴婢隻是想起娘娘從前念的一句‘人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覺得跟易太醫這樣悍不畏死的好品德十分相稱。”

   項易水聽明珂曲解詩意,信口亂說之下很是有些不倫不類的意味,便忍不住笑道:“咱們宮裏這點勾心鬥角,見不得人的事情,怎好用這樣讚揚軍中烈士的詩句來比喻?易都崎並非是悍不畏死,隻怕他心中是要想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罷了。”

   明珂自知論詩書,便是十個自己也比不上一個項易水來得有學識,便隻道:“反正易太醫是很好的就對了。”

   話一說完,明珂便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垂下已然兩頰緋紅的麵孔,任她怎麽用力地抿住嘴唇也掩不住像是蝴蝶翅膀一般飄然飛起的溫柔唇角。

   “你......”項易水震驚非凡地和何尤卿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底猜疑卻不敢肯定的神情。

   然而正是因為彼此都有了這樣的猜想,才叫兩人都覺得自己並不是在胡亂猜想——一向天真浪漫,隻有少女一般純淨心思的明珂,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就......

   明珂垂首半晌才將頭抬起來,然而這一抬頭便看見項易水與何尤卿都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當即雙頰便像是火燒似的一路紅到了耳根。轉過身子去隨便找了個借口,一邊向外邊走去一邊說道:“奴婢,嗯.....去看看小廚房將早膳做好了沒有。小主和尤卿姑姑在這兒等一會兒吧。”

   “誒——明珂,你......”項易水剛想叫住明珂,她卻早已經步履跳脫地跨過門檻,一轉身就飛也似地跑了。

   何尤卿笑道:“隻怕小廚房的廚子們才剛開火呢。”

   項易水聞言也掩唇不住地笑,想著明珂竟然不知不覺就有了這樣的心思。

   十五歲的年紀,正應當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其實什麽的都不懂,什麽都未曾經曆過。然而就因為有著這份純正與無知,才更加能夠順應自己真正的感情行事,而無關乎其他。

   正如她方才羞澀一如初開花朵的姣好麵容一般,在天邊幾束剛剛破雲而出的淺薄日光中綻出叫人豔羨不已的純真美好。

   那樣由心而生的羞怯,粉紅如雲的臉頰,即便是側過了大半的麵孔,也能叫人一眼就捕捉到那不懂得隱藏的溫柔心思。

   少女嗬......

   然而現在細細回想,明珂那樣的神情,那樣無意間流露出來的一點心思,竟然......

   竟然那麽像!

   項易水如遭雷擊,原本笑到溫柔彎起的兩隻眼睛,一下子便像是被霜雪冰凍一般,隻剩下瑟瑟的寒意。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