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寵愛與否
  項舒亦的東山再起來得太過突然,隻不過一碗粥、一席話、一個泫然欲泣的眼神而已。然而這宮中的恩寵反複不過如此而已,沒有人知道得寵的人會在什麽時候遭遇飛來橫禍,也沒有知道失寵的人在什麽時候就會重新成為皇上心頭上的人物。 便是因為後宮中的事事反複無常,世事難以預料,才叫所有人都戰戰兢兢,要用盡一切的力量去贏得帝王的寵愛。多一點,再多一點。也許就是比別人多上的那麽一點點,在關鍵是分才造成生與死的區別。

   不過比起寵愛,誠如雲貴妃一流顯然是更相信權柄。她們在陪伴皇上數年的光景中,親眼看著、切身體會著那種屬於小兒女一般的感情如水一般地從自己身上流走。

   曾經也許奮力地想要伸手挽留,然而這樣徒勞且悲哀的姿勢,也不過是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什麽叫“君恩如水向東流”而已。

   總有更美好的容顏,總有更年輕的身體。如果帝王的寵愛就像是隨風而蕩的種子,不知何時落於哪片芬芳的沃土,綻出最嬌豔、最動人的花朵。那麽自己還不如做一棵屹立不倒的大樹,任憑它花開花落,無窮無盡,我也隻管自己在風雨中巋然不動。

   占盡春光又如何,四季常青才是正理。尊貴如同九天金鳳,終究還是要落於梧桐之上,收斂羽翼。

   項舒亦即便如今東山再起,然而失去過孩子、受過屈辱、被明鴻厭惡過的她已然逐漸開始明白這則道理,是以此刻她麵對著項易水喜不自勝的恭賀,也不過是麵色淡淡,道:

   “沒什麽好恭喜的,能複寵也是我意料之中。”

   “現在說起嘴來是容易的,若真在你意料之中,怎得也不早些時日複寵,倒叫我日日夜夜為你惦記掛心著。”項易水睨了項舒亦一眼,眉目輕動間也漸露風情。

   項舒亦哂笑一下。“本來隻是想著我即便不得寵,好歹也是個昭儀,在宮中的日子倒也能勉強過下去。隻是方才看起來,皇上若是真的不將我放在心上,我可不知道要有多少氣要受呢。”

   “誒,你可別多心了。要不是實在沒有法子,我也不會自己硬求著皇上來你這,叫你麵子上不好看。”項易水想起方才明鴻與項舒亦剛見麵的樣子,不禁自己又覺得尷尬,又不好絲毫解釋都不做。

   “我哪裏是怪你了。”項舒亦苦笑一下,“不過是宮裏頭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罷了,是我自己本還抱著一兩分的幻想。早些從癡夢中醒來也好,省得稀裏糊塗地把命都丟了,或者是向她一樣。”

   項舒亦說這便將下巴從染楓閣的方向揚了揚,項易水會意,眉心蹙起地問道:“喜淑媛還是那副樣子嗎?”

   “都說心思純真的人哄一哄就高興了,跟個孩子似的,可是孩子的心性哪裏能在這宮中生存下去的。”項舒亦歎了一口氣,“她還總以為皇上會來哄著她,哎——”

   “方才皇上雖然還在你這,心情也不錯,可是我想著若是接二連三地叫皇上往別的妃嬪宮室中跑,難免要被皇上懷疑我的用心的。”項易水方才也不是沒有趁機求明鴻去看看喜淑媛的心思,然而思慮過後,卻也還是將這心思暫且放下了。

   項舒亦搖搖頭,道:“就算叫皇上去了也是沒有用的,你以為皇上還有從前那麽好的興致嗎?”

   “這是如何說?”項易水好奇,“我雖也覺得皇上同從前不大一樣了,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我問你,宮中如今最得勢的是誰?”項舒亦反問道。

   項易水不假思索,“出了雲貴妃,還有誰。”

   “為何?”

   “她的父親是大司馬呀,正在為大宣......”

   項易水話還沒說完,自己便明白過來了。

   項舒亦點頭,道:“皇上登基已快滿四年了,已不能再靠先皇餘威來坐穩龍位。若是想要朝廷百官信服,要黎民蒼生愛戴,就一定要做出一番功績來的。是以現在皇上寵誰,已不能再看兒女之情,還是要看誰能助皇上一臂之力。”

   “前朝有武將,後宮也要靠妃嬪管製才能得安寧。僅此兩項,便沒有人能比得過雲貴妃。”項易水語調低沉,搖頭間鬢邊的一支玉葉金蟬草蟲簪有點點細小卻並不微弱的光點閃現。隻是簪首上的那隻夏蟬的純金蟬翼晃蕩微微,顯得有氣無力。

   “其餘妃嬪也是如此——上至淑妃,下至我自己,若不是在宮中理事,豈能叫皇上看重?”比起項易水的無奈輕憂,項舒亦卻要顯得淡定豁達許多。隻見其煙眉輕攏,目光晶亮,像是有極大的決心,“其餘的妃嬪若是能安分守己,身懷長處叫皇上喜歡也就罷了。可是偏偏像喜淑媛這般要等著皇上來哄的,是半分可能也沒有了。”

   項易水道:“那咱們也該尋個機會好好跟她說說,大好的年紀,總不能叫她現在就失了寵吧?”

   項舒亦略有些恨聲,道:“你以為我沒有勸過嗎?卻偏偏她自己一點兒都不爭氣,怎麽說都不信!一跟她說她就開始哭,我懶得高興理她了!”

   項舒亦不悅時遽然轉首,不願在看染楓閣遙遙露出的一角飛簷。項易水看她眉眼有不淺的怒氣,想她應該是真的多番勸解無果,才是真地動了氣。

   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項舒亦向來不喜過分嬌弱無能之人項易水是知道的。隻是項舒亦此刻不僅麵有怒色,其中更有冰冷無情之感,叫人望之心中略有不適。仿佛她已全然將喜淑媛拋之身後,不願再做理會。

   項舒亦自從被封為昭儀之後,不管得寵與否,珠飾衣衫日漸華貴卻是人人可見的。她此刻發髻前方正中簪一隻金鑲玉蟾宮折桂玉分心,頂部又有一隻金嵌寶祥雲菊花挑心。旁的頭飾珠翠暫且不論,就這兩樣便已襯得她在殿外日光中顯得略有些儀態威嚴,華貴萬千的姿態。

   隻是這樣威儀高重的儀態下,仿佛那珠翠冰涼的光澤也一同溢到了她的臉上。

   項易水心中不舒服,卻不能顯露出來,便起身向項舒亦告辭。

   “怎麽你現在就走了?”項舒亦不知項易水心思如何,便訝異著問道。

   項易水笑道:“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出來的時候鴻兒便叫我早些時候回去呢。晚膳時辰也快到了,我回去盯著小廚房弄幾個鴻兒喜歡的菜式。”

   “這有什麽好操心的,你帶著鴻兒來我這用膳不就好了?”項舒亦有心要挽留項易水留下,“我這小廚房的手藝你也是知道的。”

   “哪還敢留下呢,你這兒忙得連皇上都走了,我和鴻兒哪有那麽大的麵子。改日吧,等你忙好了總有機會的。”項易水笑著打趣起來,終究還是婉拒了。

   項舒亦見項易水堅持,便也不強留她,隻是笑著輕輕推她一把,啐她油嘴滑舌,便要送她出去。

   兩人剛從永壽殿中出來,便瞧見易都崎正在同一名內監在花壇邊交談。

   那花壇離永壽殿正殿約莫有七八丈遠,易都崎身在娘娘的宮室中自然也是不敢高聲喧嘩的,是以項易水和項舒亦都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麽。

   隻是看易都崎麵色坦然自若,對那內監言語間神情也是溫和,便也不去懷疑他是在言什麽不能見人知曉的事情。

   倒是那內監在易都崎麵前頗有些誠惶誠恐的意味,易都崎每說幾句,他便躬身行禮,倒像是領命而行一般。

   項易水認得那是永壽殿小廚房的總管,雖然還稱不上是個“公公”,但是在一般內監中也算是頗有地位了。此刻他能對易都崎這般恭敬,可見易都崎在永壽殿中的地位不一般了。

   項易水笑道:“易太醫在你這倒是來去自由,也可四處走動走動,看你這兒的下人對他也這樣恭敬。”

   項舒亦輕笑道:“太醫比不得一般的下人,咱們要依仗的地方甚多。再說我自沒了孩子之後也是他一直用心調理著,我要自己好得快就快,好得慢就慢,他也算是盡心了。”

   “哦,你也是向來恩怨分明,有功必賞,有錯必罰的。”項易水笑著點點頭,“他在你這可比在我那得臉多了,對你肯定也盡心些。”

   “他若是隻看獲利多少來決定自己用心多少的人,你覺得我會這般器重他嗎?”項舒亦橫眼過來,眉目神色倒是漸冷。

   項易水不想項舒亦這般看重易都崎,一時間倒是不知如何回話,隻能道:“也是,他也算是可用之人了。”

   說著,項易水又想到一樁事情,遲疑著問道:“隻是當初你的孩子......”

   “怎麽了?你是在擔心我因為那碗墮胎藥而對他懷恨在心?”項舒亦微微疑惑,旋即失笑,“命令是皇上下的,我豈有那般不分是非。”

   項易水旋即明白項舒亦還是未曾得知當日易都崎曾向皇上謊報她腹中胎兒情況的事情,雖則當初也是為了項舒亦來日考慮,但是這件事終究是上不得台麵,項易水也不敢明說。

   於是便隻有裝作釋然的樣子,笑道:“不是,我也隻是想著你們一主一仆,嫌隙還是越少越好。”

   “我知道,易太醫為人不錯,照顧我的身子也用心,除了你,其實我最信的便是他。”項舒亦輕笑轉首,看著正在遠處衝自己二人拱手作揖的易都崎,頷首回應。

   黃昏前尚自和暖淡金的日光清淺如水,明明晃晃落在項舒亦清冷絕美的麵孔上,平白叫她多了一層溫柔親和的意味。

   她精致到叫人讚歎的側臉上有一點點淡紅的痕跡,不知道是胭脂的好顏色,還是被陽光曬出來的溫熱印記。

   項易水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自己的新露堂中,項舒亦的麵紅被金色的陽光籠罩其中,也有一點這樣叫人分辨不清的溫柔淺紅。不知為何,項易水心中驀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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