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姐妹
  命小元子送走了易都崎之後,項易水雖則猶自困倦,卻實在無心再睡。 易都崎的話她是十分相信的——章圖生死與不死,她根本毫不在意,頂多隻是感歎其人一把年紀還要被在後宮爭鬥中受到牽連,不得善終。

   除此之外,即便是知道雲貴妃害死了章圖生,項易水也不會同易都崎一般生出什麽憤恨難平,甚至要報仇雪恨的心思。

   這一點隻怕易都崎自己都十分清楚,是以以章圖生的死來對項易水謀劃算計,根本就是毫無用處。

   隻是經此一事之後,項易水愈發感歎雲貴妃行事不定實在叫人難以揣測。原本還以為其放權之後哪怕對權柄欲求之心不減,無非隻是換一種手段而已,但是好歹行事作風比起從前要略作收斂。卻沒想到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自己就同時得知樂宜夫人心智失常與章圖生被逼自裁竟然都是她所為,真是叫人細思處驚出了一身冷汗。

   “小主,用些點心吧。”何尤卿自小廚房回來,手裏用了朱漆捧壽木托盤端了一碗龍眼紅棗甜湯,裏麵還臥了一個雪白的糖心蛋。

   項易水見甜湯湯色紅亮,遠遠就聞見一股淡淡甜香,這才覺得自己空腹良久,眼下饑腸轆轆。

   小廚房的廚子服侍項易水已有一年有餘,自然曉得項易水不喜過甜的吃食,是以這一碗甜湯也不過是熬得微甜可口,大多都是用龍眼以及紅棗自身的甜味來調和味道。隻是那一個溏心水煮蛋裏才稍稍放了一點紅糖來壓住腥味。

   項易水將一碗甜湯用得甚快,片刻間的功夫就見了底,這才略微覺得身上鬆快些,從裏到外一片暖洋洋的舒心。

   正巧這時候項舒亦從新露堂外走了進來,笑道:“我本還擔心你仍在睡著呢,沒想到倒是你這饞嘴叫你起床頂管用。”

   “姐姐就會胡說八道,”項易水見是項舒亦來了,急忙起身招呼她進來坐,“姐姐做天沒去善水軒中,自然是不知道妹妹我從昨晚晚膳之後到現在,可是一點東西都沒用過了。”

   “我昨日雖然沒去善水軒中,但是事情卻是聽喜淑媛說得明明白白的了。隻是憑你的心思啊,必定是擔心別人多,顧念自己少,不好好用膳那是肯定的事情了。”項舒亦睨了項易水一眼,雖則是數落她的話,但是口氣卻是真真切切的關懷之情。

   一邊說著,一邊喚過奕歡將手中的食盒奉上前來打開,道:“喏,我昨夜熬了大半夜,必定辛苦,我早就給你做好點心了。本來還想著等你睡足了之後再叫小廚房給你熱一熱,現在倒是巧了,好叫你趁熱吃了。”

   項易水往食盒中看去,隻見是三碟小巧的精致點心:棗泥山藥糕、藕粉桂花糖糕、梅香丸子並一碗熱氣騰騰的紫玉玄米粥。

   “曉得你老說自己體質溫厚,即便是在冬日裏也不能吃熱性太重的東西。你可看看,除了這棗泥和紫玉玄米粥裏的黑豆性溫之外,可還有會叫你上火的東西嗎?”項舒亦見項易水頗有胃口的樣子,就自己動手將食盒裏的點心一樣樣地拿了出來,放在項易水的麵前。

   項易水撒嬌似的笑道:“沒有了,沒有了,還是姐姐最曉得照顧人。”

   “睜著眼睛說瞎話,”項舒亦氣急而笑,伸出手指頭戳了一下項易水的額頭,“你姐姐我哪怕是當貴妃,也比’會照顧人‘可能些。”

   “姐姐你......說......”項易水嘴巴裏正含著大半塊棗泥山藥糕,說話含糊不清還險些噎著,急忙又用了一口紫玉玄米粥,這才皺著眉頭咽了下去,噎得她直拍胸口,“說話也不注意這些,怎麽什麽都亂說呢。”

   項舒亦冷笑一聲,道:“亂說不亂說的可還有什麽差別?你對她再恭敬,她也把你當敵人看。你對她不恭敬,我在你宮裏也不怕隔牆有耳。你說說,有什麽好怕的?“

   “話雖如此,咱們把場麵上的功夫做得好些,總也能叫她心中舒暢些吧。真要是到了生殺予奪的有時候,一丁點兒的惻隱之心......”

   “惻隱之心?章圖生年歲已高,膝下隻有一子,又是老來得子,滿門香火都靠這一人傳承,算不算是可憐之人?雲貴妃可有一點惻隱之心?”項舒亦麵色譏諷,神色厭棄鄙夷,“這樣的人,還是已然為雲貴妃鏟除了勁敵之後,都被雲貴妃活活逼死。咱們或早或晚,總是要和她正麵起了衝突的,你還指望她能有什麽惻隱之心?”

   項易水驚訝道:“易都崎也將事情和你說了?”

   項舒亦點點頭,“說了。若不是我現在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大不如從前,他也不會來找你幫忙。”

   項易水苦笑道:“我如今就算在皇上心中再有分量,怎麽可能敵得過貴妃,更敵不過她身為大司馬女兒的身份啊!”

   “今日不行,來日就未必了。”項舒亦哂笑一聲,低頭掰著纖細修長的手指,“易都崎可高看著你呢,你也別小巧你自己了。”

   項易水沒聽清項舒亦後麵說了什麽,問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無非就是些老話了。咱們在宮裏日日見著的事情差不多,話說來說去也就那麽幾句。”項舒亦輕輕一笑,不當回事兒。

   項易水點點頭,“哦。”

   項舒亦見項易水順從地點頭模樣,心想她即便是做了貴嬪,比以前多了些生殺予奪的煞氣,可是在自己麵前卻也總是像從前一樣毫無心思,隻想著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自己來扛。

   然而她出於習慣地要依賴自己,卻又不明白眼下早已是今非昔比。時移世易,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反而還不如她。雖則自己還有個九嬪之首的位分勉強能助自己在後宮之中站住腳跟,但是宮中之事瞬息萬變,位分也不是所有。即便尊貴如同樂宜夫人如今依舊是從一品的位分,卻被幽禁在紫熏殿中不得出。傳聞她日日狀若瘋癲,哀哭嘶嚎,簡直同野獸無異。

   自己若是落得那一天,隻怕後宮中要有不少女人落井下石,得意非凡了吧。

   到了那個時候,隻怕項府所有的榮耀,父親雖有的期待,都要自己這個妹妹來扛了。

   心頭泛起往日的記憶,這個庶出的妹妹十分尊重,甚至是崇敬自己。自己走到哪她都跟著,說什麽她都肯聽,卻唯獨不肯學著自己對旁人頤指氣使、發號施令。

   她似乎從來都不曉得自己尊貴的身份,即便是不如項府的嫡出女兒,可她也是項府的二小姐啊。

   直到她繼自己之後同樣被選入宮,知道她在一年多的時間裏親眼見過了太多太多的算計、悲哀、無奈和絕望,她才終於知道不沾染權勢,在這個宮裏幾乎是活不下去的。

   至少,是不能揚眉吐氣地活著的。

   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但是自己卻對這個妹妹了解的很——她表麵平和,心胸也的確足夠寬廣。但是她內心的韌勁更叫人欽佩,也更叫人看得出她無限的潛力。

   隻要她能用心地去爭奪,她不會輸於宮中任何一個女人。

   也正是因為看穿了這一點,當年自己在向父親請求之後,他才會首肯讓自己帶著這個妹妹,教給她一些她本沒有資格學會的東西。

   也許將來有一天,項府的重任,是真的可以交給她的。

   項舒亦溫和而笑,用帕子拭去項易水嘴角的糕點粉末,道:“山藥糕也就罷了,健脾益胃的最是細膩。可其餘的糕點你少吃些,省得回頭積在腹中克化不動。這紫玉玄米粥你多喝些,我曉得裏麵的黑豆熱氣重了,但是加了冰糖正好和芝麻一起潤燥生津,不會叫你上火的。”

   “姐姐真是的,精於琴棋書畫還不夠,還要學了醫術來搶我的飯碗不成?”項易水聽項舒亦絮絮說了不少,便有心打趣,癟著嘴做出怪樣子,“像是易都崎在你身邊侍候久了,你背地裏存了不少心思罷?”

   “死丫頭,說什麽東西呢,越說越沒樣子了。”項舒亦氣急敗壞,伸出手去作勢要打項易水。

   項易水急忙抬手擋著,嘴裏告饒道:“好姐姐我可錯了,不該說你沒安好心,偷師學藝的。”

   項舒亦這才將手放下,“我就饒了你這一遭,再敢胡說八道,我可要拿簪子戳你的嘴。”

   項易水捂嘴笑著,見項舒亦在日頭底下坐得久了,白玉一般溫潤光潔的麵孔也被曬得微微發紅,便道:“冬日裏的太陽曬久了也吃不消的,咱們還是進去吧。”

   “也好,”項舒亦摸摸發燙的臉頰,點點頭,“咱們姐妹也是好久沒好好說話了,今天就借著這個機會賴在你這了,晚膳也在你這兒吃。”

   項易水一把拉住項舒亦的手,笑道:“說好了可就不準走了,別說今兒個的晚膳,就是明日的三餐,後日的三餐,今後幾十年的三餐,我可都給你備好了。”

   “油嘴滑舌!”項舒亦伸手在項易水的臉頰上刮了一下,目光在側麵的金黃日光下閃過幽朦稠鬱的光。

   兩人正一邊玩笑一邊向著內室走去,剛走到屏風後邊的帷帳處,就聽見外堂小元子的聲音,“娘娘。”

   項易水與項舒亦對視一眼,便重又轉身回到了外堂,問道:“什麽事情?”

   小元子正躬身站著,見項易水出來了,便上前將手中的單目交遞給項易水,又對項舒亦問了安。

   項易水朝手中的單目看了一眼,隻見其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立麵有幾個是後來用筆單獨標注出來的。

   “查處結果了?就這幾個人?”項易水問道。

   “是。”小元子躬身作答,“奴才細細去查過了,當日但凡是在光耀宮中的下人,就這幾個內監是學過些皮毛功夫的。那秋千架子那般高,要十分迅速地爬上爬下在繩子上做手腳,不讓別人留意到,也就隻有這幾人有那本事了。”

   項易水目光在大約十來個名字上來回梭巡著,思索片刻後又將單目遞回小元子手中,道:“你仔細看看,可想的起來哪幾個人當時是被分值到光耀宮院子中當差,並且是在內務府當過差的?”

   小元子雖則不解其意,但也依照項易水的吩咐將單目接過去細細看了。一會兒功夫後似是能夠肯定下來,才道:“啟稟娘娘,小方子、小禾子、小玲子都是當日從內務府中調去光耀宮中幫襯著幹活,且被分值在院子中的。”

   想了想,小元子又補了一句,“隻有小禾子是內務府木工部的。”

   “知道了,小禾子確有嫌疑。”項易水點點頭,“但是其餘兩個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項舒亦笑著問道:“你有主意了?”

   項易水亦笑,“你我姐妹今日難得閑話,咱們不說這些汙了耳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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