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貴妃辣手
  “什麽?”項易水本來也隻不過是心頭稍有疑慮,想著易都崎能有什麽樣的事情這般心急、憤恨,卻不想章圖生身為尚藥局的掌局大人,竟然還會被人害死! 易都崎咬牙切齒,恨得雙手握拳,攢得指節青白,幾乎要咯咯作響,“千真萬確!娘娘曉得卑職的性子的!”

   項易水聞言頷首,易都崎在她心中的確算是心機深沉,但是處事沉穩妥貼之人。當初他敢在未曾知曉過任何人的情況下就對明鴻謊報項舒亦的病情,並且將之後的事情算無遺策,便可見其心性果決細致。

   若不是自己的父親當年曾經救下他易家的許多性命,他才一心想要報恩。這樣的人若是成為了自己在宮中的敵人,隻怕也要叫自己寢食難安。

   “你先出去,本宮更衣之後就來。”項易水心中有了主意,便先屏退易都崎,叫何尤卿伺候自己梳妝。

   易都崎曉得自己情急之下擅自闖進項易水的內室已然是犯下大罪,此刻自己稍稍鎮定下來,又見項易水並沒有置之不理的心思,便暫且安心地告退了。

   項易水曉得易都崎必定心焦如焚,便隻稍稍勻麵梳妝。滿頭青絲梳順之後不過是在腦後挽了個最簡單的垂雲髻,用一把青玉櫛在腦後定住,其餘便隻有七八隻粉紅色水晶花鈿略作點綴,顯得稍稍有些顏色而已。

   從內室出來,項易水一眼便瞧見易都崎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凝思出神。他的麵色雖然還算平靜,然而兩道濃長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不時像是被什麽沉重的往事又壓上一重,便向眉心的方向又緊了一分。

   項易水目光微轉,就見得他雙手護握,十指穿插在一起死死扣緊,每個指節都在過度用力的僵硬姿勢中泛出一種很不自然的青白色。

   項易水輕輕歎了口氣,對一邊的明珂吩咐道:“將易太醫的凍頂烏龍給換了,沏一盞雪山雲霧茶上來。”

   明珂領命轉身下去了,項易水笑著對易都崎道:“小丫頭不懂事情,不曉得易太醫現在心煩,應當用些滋味清冽的茶水才能平心靜氣。”

   “平心靜氣的東西卑職在來娘娘這之前就已用過許多了,然而還是少用些好。”易都崎看著項易水微有疑色,便苦笑一聲,“怨氣若是不能解,平心靜氣的東西用得再多也不過是將怨氣鬱積於心,也不見得有什麽好處。”

   “易太醫這話說得不錯,不過人有些時候就是要讓自己過得苦一些、恨一些,否則哪裏來的力氣報仇呢?”項易水在易都崎對麵坐下,嗅一嗅茶盞中的茶香,唯一冷笑。

   易都崎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便留心項易水在窗外淡金色的日光下顯得有些不同以往的神情與麵容。

   她不過是片刻間的功夫就從內室裏出來了,顯然也是沒有費心在梳妝上多費心思。然而她鋪飾的極薄的妝粉,信手畫就的黛眉,垂手抬眸間露出的一點神情,都叫自己覺得她已然不是從前那個靠著一點小聰明在後宮中滿足於自保的項易水了。

   “娘娘說的是,可是卑職有心報仇,卻無力做到,是以來求一求娘娘。”易都崎深吸一口氣,憶起自己這次前來新露堂中的目的,便又露出憤恨之色。

   項易水道:“易太醫也非是一般人物了,能有如此言語,想來也必定有為難之處。你我好歹也算是互相扶持著,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害死章太醫的非是其他人等,而是雲貴妃!”易都崎恨到極處,也顧不上想著要壓低聲音,雙目通紅地憤恨高聲耳語,驚得新露堂中一片死寂。

   項易水雖然想到易都崎要來將這樣的事情告訴自己,必定有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或是後宮中官職極高的人物,或是尚藥局中資曆比之易都崎要老出許多的太醫,甚至是其他的妃嬪為了要栽培自己在尚藥局中的心腹也被項易水作了猜想,卻獨獨沒想到會是雲貴妃這樣的人物。

   “話可不能亂說!”項易水心中大驚,將茶盞往邊上放下的手勢便快了些,茶湯潑出來好些。

   易都崎眼眶微紅,道:“章太醫是卑職的半個師傅,也算是半個父親,他生前也親口說過將卑職視作子侄一般的人物。娘娘可知道,樂宜夫人之所以會發瘋,除了是失子之後太過悲痛,更是被章太醫在藥方中動了手腳了。”

   “此話當真?”項易水更是驚駭,驚得差點就要從椅子上當即站起來,“你明明知道樂宜夫人的事情本宮和鴻兒都牽扯其中,為何到現在才告訴本宮?”

   “其一是因為章太醫也是不久前才告訴卑職,當日在光耀宮中的時候卑職並不知情。其二便是卑職有些私心,還請娘娘恕罪。”易都崎雙目深紅,連兩道眉毛下的肌膚都如同被沸水燙過一般,紅得叫人心覺疼痛難當,“命令是雲貴妃親自下的,若被第三人知曉便叫章太醫和他的兒子性命難保。章太醫是信得過卑職才告訴卑職,卑職又怎好轉眼就告訴娘娘?”

   項易水也無法反駁易都崎的忠誠之心,便道:“他兒子?雲貴妃可能害他兒子的性命嗎?”

   “章太醫老來得子,參軍曆練,卻在前線臨陣脫逃,是死是活,全憑雲貴妃父親的一句話。”易都崎強忍著不在項易水麵前落淚,隻能緊咬嘴唇,留下一排深深的齒印。

   項易水知道雲貴妃的父親是大宣朝的大司馬,又想起來誠修儀曾經說過的軍中駭人聽聞的“碎棍”之刑,便覺得脊背有些發涼。

   一將功成萬骨枯,大司馬這個位置,本來就是立在無盡的屍骨之上的。為了自己女兒能登上後座,為了湯家的無上榮耀,隻怕這個湯大司馬的狠辣絲毫不會輸給他的女兒。

   “但是雲貴妃沒有想到,一向在尚藥局中治下極嚴,對一應太醫不留餘力地打壓的章太醫,私下裏卻和卑職的感情甚好,親如父子。這樁事情,到頭來還是被卑職知道了。”易都崎轉首看向窗外,連連眨眼。似乎是眼睛被窗外的日光刺得有些難受,便伸手迅疾地在眼角抹了一下。

   項易水哂笑道:“她要是不知道就不會害死章太醫了,你信不信她接下來就要肅清尚藥局?太醫院中必定還有她的人,你得小心了。”

   “卑職尚未想好要怎樣保全自身。”易都崎也不否認項易水的話,“娘娘能否賜教。”

   “賜教不敢,給你指個方向,想必你自己也能思慮周全。”項易水略顯鋒利的小山眉稍稍一挑,思慮了片刻,“你既然說章太醫在明麵上對所有太醫都極力打壓,那你便不要對他身後的事情有任何上心,也不可太過作踐,以免做戲過了頭。但是你對尚藥局掌局的位置一定要顯露出足夠的心思,至少要叫雲貴妃曉得你是一心想在尚藥局中出頭的。”

   易都崎疑慮道:“可是卑職在尚藥局中的資曆......”

   項易水出聲打斷,道:“正因為你資曆不夠,所以你要去找雲貴妃抬舉你,要叫她覺得你對其餘的事情都不在意。章太醫活著的時候你是本分的,死了之後你對他也渾不在意,你的心中就隻有掌局的位置。”

   “還請娘娘賜教。”易都崎微微思索,心中也有幾分明白,卻不想自己一時間自作聰明,到頭來還是會錯了項易水的意思。

   “章太醫對你們的打壓不是血海深仇,真正權欲熏心的人是不會跟一個死人多做計較的。你要衝到雲貴妃的麵前,讓她將你視作一個除了地位其他什麽都不管的人,這樣她才會利用你。”項易水的眼瞼、眼角並未抹上胭脂,然而她看向易都崎的眼神就是沒來由的幽深似海,“雲貴妃自己也是看中權柄的人,她會覺得你能被她允諾的東西所掌控,才會忽略你其他的心思。她知道你不是一個毫無心機的人,你就把你的心機給她看。別等著她自己去挖、去查,到了那個時候,隻怕你什麽東西都藏不住。”

   易都崎明白,隻是卻心結難解,“要我為雲貴妃所用,可是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當日叫我姐姐忍著喪子之痛,好為將來贏得帝王寵愛鋪平道路的事情都忘了嗎?你還要記好了,章太醫的兒子是死是活跟你沒有半分關係,你要是提到一丁點他的事情,雲貴妃保準就將你看個通透!”項易水的聲音陡然一沉,把易都崎的話堵在喉中。

   易都崎急道:“可是章太醫老來得子,就這麽一個兒子!若是連這點香火也斷了,豈不是要叫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項易水將下巴朝惜霜殿的方向一揚,道:“誠修儀的父親是平野王,此次也得了聖上親封‘遠征大將軍’。我去求她修書一封,要在章太醫已經死去之後保一個小卒的性命,應當還是可以的。”

   “那卑職就替章太醫多謝娘娘了。”易都崎這才稍稍安心,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項易水見易都崎這樣黯然神傷的樣子,心中也是不忍,隻是疑惑著雲貴妃何以在宮中敢堂而皇之地行這殺人滅口的事情,便問道:“本宮多問一句,這章太醫到底是怎麽......”

   “章太醫借未能保住李淑媛胎兒一事請罪,道自己年老無能,不宜再任尚藥局掌局一職,特請皇上恩準告老還鄉。皇上仁慈,便也準了。可是昨夜雲貴妃卻忽然將章太醫招至雲起宮中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章太醫回來之後便神色衰敗,顯然是心神憔悴到了極點。卑職問他什麽他也不說,竟然隻管自己喝酒。”

   易都崎說起章太醫的死因,終於還是忍不住哽咽出聲,向來眼神堅毅沉定的雙目中滿是悲痛之色,淚水滾滾,“章太醫醉得不省人事,卑職便將他扶到床上去睡下。可是到了後半夜卑職夢魘驚醒,前去他房中查看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然渾身冰涼,斷氣多時。卑職大驚之下想起他本來是從不喝酒的,便去講那些殘酒細細查驗,才發現裏麵有大量章太醫自己熬煉出來的‘醉死’藥。”

   “那這麽說......章太醫是被雲貴妃想法子活活逼死的?”項易水心中壓抑,暗道雲貴妃當真是歹毒至極,曉得宮中殺人必定顧忌太多,竟然將章太醫活活逼死,叫他自戕。

   易都崎沉重點點頭,落下淚水洇於膝上的長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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