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查無可查
  “你說。”明鴻知道項易水心思細膩非一般妃嬪可比,便準她道出心中思慮。 “一,皇上將李淑媛晉為淑媛的事情有何人知曉?若不是事先知道李淑媛要坐的位置在何處,這蛇也必定是放在婉儀位分該坐的位置後邊了。二,這冬眠的蛇是被火盆的熱氣烘烤得醒了過來的,可是誰能曉得當時李淑媛一定要用火盆?”項易水每說一句,明鴻的麵色便在狐疑中陰暗一分,到得後來幾乎成了陰雲密布的樣子,“三,這蛇雖然醒過來了,可是連咬人的力氣都沒有,能有什麽用?四,若是隻想嚇嚇李淑媛,何苦如此大費周章?可若是真要置她於死地,又為何要用無毒的蛇?”

   項易水一席話說完,在場之人無不紛紛皺眉苦思,然而卻無一人能將其中疑問想出合情合理的答案來。

   誠修儀在一邊咬唇皺眉,卻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明是看似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卻還是導致了現在這樣的局麵。

   “蛇!蛇!”床榻上的李淑媛在夢魘中又爆發出驚駭的尖叫,原本被侍女放在鵝絨軟被中的雙手倏然伸了出來,死死攢著滿繡大紅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的淡金色被麵。被汗水濡濕的麵孔在腦後的軟枕上不住地左右側著,留下一片暗色的汗漬。

   章圖生看著李淑媛這樣心悸難安的樣子,額頭上的汗珠又密了一層,連連舉袖去擦。

   易都崎緊皺濃眉,額頭上也有一層細密的汗珠。他伸手撩起被子的一角,一眼便瞥見又有鮮紅的血漬洇了出來,麵色更加難看。

   章圖生多年為醫,光是診脈便也知道李淑媛此刻定然是下紅不止,便和易都崎低語商量了起來。

   明鴻在一邊聽得二人竊竊私語,更覺心中煩躁不堪,便喝道:“有什麽話不能當著朕的麵說?難不成還還輪到你們自己拿主意了嗎?”

   易都崎和章圖生同時麵露難色,隻能同時行到明鴻的麵前跪下,磕了個頭。

   到底是章圖生在尚藥局中的年月要久許多,深知明鴻自為皇子起就脾性溫和,向來不會遷怒無辜之人,便道:“皇上恕罪,隻是淑媛小主受驚過度,下紅難止,這一胎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

   “你保不住朕就殺了你!你自己掂量著辦吧!”明鴻麵色狠厲,竟然以章圖生自己的性命相要挾。

   章圖生連連磕頭,老淚縱橫道:“皇上,卑職是真的束手無策,能用的藥都已用了。若是這腹中胎兒有六七個月大,胎氣又一向穩固,卑職還可強行催產,大約也養得活。可是李淑媛懷胎不過四月不到,孩子都沒成型,如此無論用什麽藥,都是得不了孩子的。”

   “易都崎,你來說!還有沒有法子?”雲貴妃目光陰森地在章圖生麵上一掃,想起他曾在十日前向皇上請求告老還鄉,多虧被自己尋了個由頭拖了下來。

   易都崎聽見雲貴妃的聲音,麵色一凜,心中曉得雲貴妃和章圖生之間的事情,便明白雲貴妃是對他起了殺機,要借自己的口來除了章圖生了。

   然而章圖生於易都崎有提攜之恩,又相當於半個師傅。易都崎為人恩怨分明,如何會助雲貴妃達成毒計?

   “醫者父母心,若非實在無計可施,章太醫也不會如此自傷,甘冒大不諱向皇上進言。”易都崎垂首而語,不去看雲貴妃仿佛尖銳冰棱一般的眼神。

   章圖生垂淚磕頭,道:“卑職自知年老無用,醫治不好樂宜夫人,也保不住皇上龍裔。皇上若真要卑職性命,卑職也隻有磕頭謝恩了。”

   善水軒中一時寂靜無聲,隻有章圖生蒼老年邁的哭聲聽來尤為淒涼,滿是一名老者數十年盡心盡力之後卻不能善終的悲戚之情。

   “算了,你既如此說,便是李淑媛無福了。”誰知明鴻在狠厲絕情之後卻隻是長歎一聲,揮了揮手,“趕緊去做你們該做的吧,沒了孩子,也別叫李淑媛傷透了身子。這個孩子沒了,難保以後也不會有孩子。”

   易都崎暗鬆一口氣,趕緊將易都崎從地上扶起來。兩人將預先擬好備用的藥方交給下人前去抓藥,便開始不再估計李淑媛腹中的孩兒,隻求保住李淑媛的性命了。

   這一場醫治直到天邊星子、月鉤大量才結束。

   被墮胎藥打下了未成形的孩子的李淑媛力竭昏睡,並不知道自己在噩夢中就已經失去了所有榮耀的源泉。

   善水軒中藥味苦濃,並未被冬日裏幹冷的氣息淡去分毫。項易水在烈烈燭火的光亮中看著明鴻和雲貴妃端然正坐,對麵是後來問詢而來的淑妃、和妃與麗昭媛,九嬪之中卻隻有項舒亦沒有來。

   雲貴妃麵無表情,莊嚴肅穆如同神祇。淑妃平日裏溫淑端莊的麵色略有不忍和無奈,卻也隻限於此。眾人各有各的心思,卻還要偏偏惦記著別人心裏的心思。

   “馬玉良已經死了,這事便也查不下去了。”雲貴妃像是端正著神色太久了,覺得有些累,終於第一個開口說話。

   麗昭媛捂著胸口,麵色後怕地道:“百獸園中就隻有他一個人是訓蛇的,卻沒想到頭來還死在了毒蛇的嘴裏,真是惡有惡報。”

   “他當時就什麽都沒說?見著你們就跑?“和妃煙眉輕隆,敵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心虛至此,又有如此大的嫌疑,隻怕也沒人以為不是他做的了。”

   誠修儀奇道:“他和李淑媛又無冤無仇,況且知道李淑媛怕冷,在室外必定要用火盆的人是不少,可他又是怎麽知道李淑媛極其怕蛇,以及日前被皇上晉封之事的呢?”

   真相呼之欲出,可是沒人敢當著明鴻的麵去講這話。

   卻是明鴻自己冷笑一聲,麵色陰冷好似修羅,“要與下人勾結害人,朕的妃嬪豈肯自己紆尊降貴前去談條件呢?宮裏下人往來是誰都不會注意的事情,就如同此刻馬玉良死了,朕該去找哪個下人盤問都不知道!”

   眾人一陣沉默,這樣的事情,也隻有皇上這樣的身份才有資格名正言順地講出來。其餘人,不過都是深陷泥沼,難以獨善其身罷了。

   淑妃轉首看看在極濃的安神藥下終於沉沉睡去的李淑媛,歎氣道:“前幾日宮中的妃嬪們大多相約逛遊百獸園,李淑媛怕冷叫人拿了許多提爐在身邊跟著是許多人都看見你的事情。後來經過訓蛇苑的時候她遠遠就繞路行走,有人留心之下也不是什麽難發現的事情。至於她得以晉封的事情,貴妃、臣妾、清貴嬪、誠修儀也都是知道的。說不定咱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何時隨口一說,就被什麽下人聽了去。那些下人又隨口一說,便又被別人聽了去。”

   “就跟朕說的一樣,這宮中害人,有心算無心,能查出來是天理,查不出來也是再正常不過!”明鴻氣急,一把將手邊的茶盞摜到地上,一聲破響聲中驚得眾人紛紛變色。

   一彎下弦月鉤漸漸西沉,夜色已然到了黎明前的最後時分。

   皇上和其餘的妃子都已回去了,隻剩下項易水和誠修儀還留在善水軒中等著李淑媛醒過來。

   “又是一個孩子沒有了,虧我當時還想要盡力保住她的孩子,可是隻有片刻間的功夫,我也沒有辦法。”項易水覺得微微疲憊,稍稍垂下眼瞼就有一種要昏然睡去的感覺。

   可是疲憊的感覺也隻留在身軀的表麵,精神卻在危機中十分清醒。是對別人的悲慘趕到心驚,也是為自己的未來趕到憂心。

   誠修儀歎了口氣,道:“本來就是有備而來,算計的就是那一刻。咱們誰都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有心算無心,自然是她們占了上風。”

   “造孽!算算時辰李淑媛也快醒了,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住。憑我姐姐和管宜軒那樣的心性,都要為了自己的孩子幾乎崩潰,我就怕李淑媛她......”項易水搖搖頭,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是這樣皇上才準你留下來。論安慰人,通情理,宮中隻怕也沒有人能跟你相比了。”誠修儀朝床榻上看去,果然見得李淑媛漸漸也不安穩起來,應該是快要醒了。

   項易水轉頭看看,便和誠修儀一同走到床榻邊坐下,等著李淑媛醒過來。

   約莫又過了三刻的功夫,李淑媛有些迷蒙地睜開雙眼,被室內的燭光刺得要舉手在眼前擋一下才能看清眼前的兩個人。

   “清貴嬪,誠修儀,我怎麽......”李淑媛像是有些記不起發生了什麽事情,還在疑惑為何自己醒來就回到了善水軒中。

   然而她微微皺眉回憶,目中疑惑的眼神漸漸淡去,轉而有漸濃的惶恐從眼底翻湧上來,將她的麵色映得雪白。

   李淑媛一下子抓住誠修儀的襦裙,虛弱至極的身子一下子就從要從床上挺身坐起來,“蛇!有蛇!救命啊!有蛇!”

   “別怕,別怕!蛇都被打死了!”誠修儀握住李淑媛的手掌,好言安慰著,“皇上已經下令查遍宮中有大叢花草之處,再也不可能有蛇了。”

   項易水也急忙安慰道:“對對對,皇上已經下令了。你現在也是在自己的善水軒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蛇了。”

   李淑媛縮在被子裏不住顫抖,身子一邊哆嗦一邊從鬢邊流下冷汗,顯然還是怕到了極處。

   然而有兩人陪在邊上,此刻又處在自己的宮苑裏,李淑媛好歹能忍著不像白日裏那般失態,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又躺了下去。

   然而才剛剛在床上躺好,李淑媛不過是微微側了一下身子,麵上的神情就一下子如遭霜凍,完全僵了下來。

   她淒惶的眼神難以置信地落在項易水的臉上,喃喃道:“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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