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前線消息
  這一日天氣稍稍晴暖些,明鴻在午膳前的時辰便來了新露堂中看望項易水。 彼時項易水正在長窗下與清鴻臨案而立,二人麵前各有一張澄心堂紙,書案上各色顏料研磨得細膩均勻,琳琅滿目,二人竟然是在晨間難得的晴好日光下臨窗作畫。

   “朕幾日沒來,一來就瞧見你們母子這般融洽的情景,正好也讓朕這個做父親的來湊個熱鬧。”明鴻款步進來,一眼就看見項易水摸著下巴做沉思狀,不時伸頭去看看邊上清鴻是如何落筆作畫的,心中覺得此情此情,實在是宮中難得的和諧安寧。

   項易水被嚇了一跳,倒是清鴻用心到了極處,也不知是真沒聽見清鴻的聲音還是無心理會,隻管自己拿著一支筆尖纖細的毫筆勾勒一根極其細長的樹枝邊框。小小的臉上滿是聚精會神的專注神情。

   “皇上也知道自己好幾日沒來了啊。”項易水被明鴻口中的“母子二人”以及“朕這個做父親”之類的言語打動,嘴角不自覺地卷起溫情的弧度,但是嘴裏還故意言不由衷,“結果皇上一來就要摻和到臣妾和清鴻中間,真是會撿便宜。”

   明鴻笑著用食指在項易水的嘴角撓了撓,舉止親昵,“你這個小妮子啊,這點子醋勁留到除夕夜裏蘸餃子吃吧。朕去看看鴻兒畫得怎樣了。”

   項易水捂著被明鴻觸碰過的嘴角,含笑跟了上去,走道書案邊。兩人一左一右朝著中間清鴻筆下的畫作看去,卻見得清鴻所作的是一幅非黑即白的冬日雪景圖。

   麵前滿滿當當的各色顏料清鴻一樣未用,隻以毛筆沾了黑墨勾邊,描出冬雪堆積之下的各色景物輪廓,純以紙張本身的白色顯出冰雪鋪張的景色。雖則清鴻筆力不足,亦不善畫,是以哪怕用足了心思也不過是作出了一張稍顯稚嫩的畫作而已。

   然而這份心思巧妙,畫意純真,倒叫看的人要多感歎這孩童心思的奇妙之處。

   看了清鴻的化作,明鴻又往項易水作了一半的畫上看了一眼。隻見映入眼中五彩斑斕,交錯紛雜幾乎有數十種顏色,多看兩眼都叫人覺得頭昏眼花,不知畫中之景為何物。

   “嗯,高下立見了。”明鴻點點頭,煞有介事地說道。

   項易水其實一看明鴻的神情就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卻故意說道:“皇上也真是的,鴻兒還在邊上呢,怎麽說話也不給他留些麵子,好長點信心呐。”

   “什麽啊,”明鴻啼笑皆非,一邊用手指著項易水一邊對清鴻苦笑,“你看你這個母親,多沒有自知之明。明明自己的話跟個大染缸似的,還說是要給你長點信心。”

   清鴻把比握在手裏,昂著頭做若有所思狀,一邊想一邊道:“嗯......母親說過有個什麽詞來著?甜......不......啊!”

   苦思良久的清鴻終於想了起來,眼神一亮,麵色驚喜,一邊用手指刮著自己的臉一邊對項易水說:“是’恬不知恥‘!”

   “哈哈哈哈哈......”明鴻被清鴻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又看見項易水滿臉通紅,又氣又羞地跺腳瞪著清鴻,就更是笑得停不下來。一手摟著清鴻一手捂著肚子,笑得肚皮發痛。

   項易水又氣又笑,在明鴻的胳膊上擰了一把,扭過臉去氣道:“臣妾平白跟皇上開個玩笑罷了,倒被皇上父子兩個一同取笑,可見血濃於水,是父子同心的了。”

   “誒誒誒,玩笑就玩笑罷了,偏你這樣當真了。”明鴻見項易水不止生氣,倒開始自傷起來,便趕緊收斂了笑意,“父子同心是不假的,‘血濃於水’又是個什麽賭氣的說法?你可是她的母親,自己說起這樣的話來也不怕孩子多想嗎?”

   “臣妾生來氣量小,就愛別扭賭氣,上不了台麵罷了。”項易水被明鴻說得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笑著摸了摸滾燙的臉頰,“皇上怎麽今日就想著要來臣妾這坐坐了。”

   明鴻將清鴻的畫作拿起來在麵前展開,輕輕呼氣將畫上的墨漬吹幹,道:“有些前朝的事情要跟你說說。”

   “嗯?”項易水皺眉不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

   前朝的事情,讓雲貴妃曉得那也是頂天的了,明鴻怎麽會想到要跟自己說?就算他不忌諱後宮幹政,自己也是不敢聽的。

   清鴻轉頭看著項易水,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笑道:“哦,是關於你父親的。”

   項易水見明鴻神情輕鬆,不像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說,便也不擔心。隻是自己心中雖然也想知道父親近況如何,卻更明白這前朝與後宮之間不可逾越的一條鴻溝,“父親他......近來可還好?”

   “很好,我大宣與握南國開戰以來節節推進,戰無不勝。”明鴻將手中的畫交給康壽成,意思是叫他拿去宮中畫坊裱起來,“你父親曾經上奏求朕留那些戰俘性命,在沿途被攻破的城市中以我國孔孟之道大行教化。雖則在成人之間要用不大,在那些戰俘中就更是收效甚微。但是握南國的無知孩童都被置於一處,由你父親調配有學之士加以教學,竟然十之八九都深以儒家學識為道。如此百年之後,何愁握南國中黎民不盡成我大宣子民。”

   “父親他的確是甚有學識的,小時候若不是能得父親時常指點幾句,臣妾現在也未必能和皇上說得上話。”項易水聽得高興,不過也知道不宜在政事上聽得太多,便將話題岔開了。

   明鴻深以為然,點頭道:“不錯,在詩詞古書一道上,你父親的確把你教得比你姐姐好。”

   項易水苦笑道:“明明就是姐姐能當大任,要幫著夫人管事,這才日日跟在夫人和父親身邊學習禦下管教之道。怎麽皇上還說得像是父親偏心臣妾似的。”

   “不管你父親偏不偏心你,現在朕是偏疼你多些了。”明鴻靠近項易水的耳邊輕輕耳語,溫熱的呼吸撩得項易水耳邊微癢。

   項易水麵上一紅,啐道:“皇上就專會說些不著調的話,臣妾跟姐姐比能有什麽用呢,除了吃喝玩樂一點兒正事兒也辦不了的。”

   “朕就喜歡你不管正事兒,不怕跟你說,朕看你姐姐啊,實在是太看重管教下人,威嚴權勢了。本來還覺得她能管事,為人利落能幹,可是現在看著也太無趣了。”明鴻撫撫項易水的鬢邊,又露出些索然無趣的神,搖搖頭。

   心裏頭像是突然被修剪粗糙的指甲挖了一下,雖然沒有什麽太深的傷口,但是在不經意間觸碰到的時候,那些露出血痕的印記總會滲出一絲絲像是被針尖戳到的銳利疼痛,叫人瑟縮著不敢再有任何異動。

   明鴻心情多變,甚至是喜新厭舊也不是什麽從未遇到過的事情了。早在當初項舒亦腹中孩兒被墮下的時候,項易水就知道他是何等冷漠。後又有喜淑媛被姚嬪服用番瀉葉之事連累禁足,樂宜夫人喪子之事接連發生,明鴻皆是毫無安慰,並且言語間多有嫌惡厭棄之情,項易水對他的情感就更無甚多依賴,唯剩哀戚心寒之意。

   眼下雖然明鴻言語間是更傾向自己,然而他所言卻是項易水自幼感情甚好的嫡出姐姐,項易水聽在耳中豈有不自傷的道理。

   正如當初喜淑媛一樣,此刻項舒亦自身曾在明鴻眼中最大的好處,竟然也成了被他厭棄的理由。一個“利”字的封號,曾經讚的是項易水幹練利落,禦下有道。沒想到到了今日,竟然成了她甚為無趣的萬惡之源。

   這是何等諷刺。

   難怪姐姐一心要理事之權,要用榮譽和權柄來加於自身。想必一向清醒睿智,深曉官宦之家權柄之道的她,在宮中數年,曆經大變之後是更加明白後宮諸事無常,帝王寵愛溫情,也並非是永世不變的了。

   自己本來還有一份溫柔的少女旖夢,隻是在頻頻的紛爭與算計之後,對於情愛的期盼也越來越少了。更不用說曾經數次親眼見著明鴻的冷酷,親耳聽見他的無情,怎還敢將全部身心都交與這個喜怒多變,誰也不知他的真心在何處的男子。

   如果他的不可依靠就是真相的話,那自己也寧願要在手中握住一份權柄,好叫自己和清鴻都有足夠的依靠!

   “想什麽呢?”明鴻見項易水含著一點輕笑怔怔出神,便在他麵前晃晃手掌,將她叫醒。

   項易水恍然回神,笑道:“哦,臣妾是在想姐姐一慣是喜歡自己理事的,又好強,若是有不得力的地方便一心想要做得盡善盡美。而今貴妃娘娘初初放權,隻怕姐姐是要下定決心要做出一番成績的,想必才會冷落了皇上。”

   “她心思放在別的地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明鴻哂笑著搖搖頭,看樣子也不欲多說。

   項易水知道項舒亦的性子也不是一兩日就能改過來的,自己在明鴻麵前說得太多也不好,便隨口問道:“皇上今日來就隻是為了給臣妾送個好消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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