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染淤
  項易水其實昨日才有打算,不想今日就等來了明鴻的這句話,心中難免欣喜。欣喜之餘,還帶著一點情不自禁的感動。隻是稍稍一提自己與鴻兒如今的關係,稍稍透露一點自己的無奈和擔憂,他就能以金口玉言,做出這樣的保證。 隻是心中百感交集,麵上還是隻有一點因為感動而格外溫柔的笑意。

   項易水握住明鴻厚實溫暖的手掌,一切溫情都蓄在眼底,道:“其實皇上也不必擔心許多,左右平日也隻是姐妹們覺得臣妾資曆尚淺,比起宮中位分高貴,出身也好的妃嬪們總有許多不如的地方,這才略有些碎言碎語的。”

   “怎麽憑你父親曆經兩朝,得封一等公的爵位還有人說你出身不好嗎?”明鴻奇道,“再說你父親前番奉朕親旨,調動邊境百官探查握南國密謀一事甚是得力,朕還另賞了他三千湯沐邑,足足是尋常國公的兩倍呢。”

   項易水神色一黯,垂首強笑道:“是了,皇上如此隆恩,夫人肯定會十分高興的。父親來若是再立大功,爵位封賞加無可加,皇上開恩封夫人一個誥命便更是我項府滿門福蔭了。”

   明鴻看項易水的神情很是不對勁,便順著她的話思索道:“夫人......你說的是你父親的......”

   “哦!”明鴻看項易水轉過頭來,滿麵苦笑地看著自己,這才想起來她的母親是項承榮的妾室,項易水不過是個庶出,這才會有別人口中“出身不好”這一說,“朕明白了。”

   “皇上明白就好了,現在該曉得她人為何會以出身來詬病臣妾了吧。”項易水苦笑著搖搖頭,以手拂麵,甚是有些苦惱的樣子。

   明鴻不屑“哼”了一聲,道:“真是荒謬!朕和母親都是庶出,如今天下還不是朕的?宮中太子都講究立賢不立長,從不在嫡庶上做文章,她們竟然在這點上置喙,真是無知。”

   “皇上是先皇之子,又豈是臣妾官宦家的女子可以比的。父親膝下無子,本就是香火無望,更加念兒。姐姐是嫡出,自己又能幹也就罷了。臣妾無用,管不來事,又是庶出,哪裏還能抬得起頭。”項易水剝了半天核桃,才想起來往自己嘴裏塞一塊肉,隻是嚼了半天也是食不知味,唉聲歎氣不斷。

   “胡說!什麽抬不起頭?正三品的貴嬪,二皇子的養母還抬不起頭的話,那宮外的女子豈不是都要羞愧至死了?”明鴻嗔了項易水一下,不許她這樣妄自菲薄,“隻是這人言的厲害真不愧’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八字啊,想你平日裏能言善辯,卻也他人惡毒言語中傷至此。”

   項易水哂笑,“說得過別人,寬慰不了自己罷了。”

   明鴻握住項易水的手,道:“怕什麽,有朕呢。你父親的正室既然還在,那若封你母親為誥命,便不能把她給忘了。不過既然要一同加封,那朕就將她二人都封為四縣夫人,這樣旁人一看便知道朕有心要扶持你的母親。如此一來,你母親在項府中的地位自然不同以往,可好?”

   “四品縣夫人乃是正三品貴嬪以上的家眷才可有的封號,對臣妾側室的母親來說已經是格外開恩了。隻是姐姐位居從二品,夫人又是正是,不知與臣妾的母親同居四品縣夫人,是否會委屈了她。”項易水見明鴻肯有如此恩典,自然喜不自勝,隻是心中還惦記著極其看重家族榮耀的項舒亦。

   明鴻反問道:“朕的恩典,她還敢覺得委屈?”

   “臣妾失言了。”項易水急忙告罪。

   明鴻道:“朕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你父親平日與其餘大臣往來,能攜帶出行的都是舒亦的母親,有什麽麵子榮光也都是被她沾了去。再說舒亦已經是從二品,她哪怕是自己的誥命低了些,哪裏還真有人會因此看輕了她嗎?我看舒亦病好後也將這些外物看得淡了,本就是嫡出長大的孩子,也未必會在這些事情上爭長短。”

   項易水聽明鴻如此說,才稍稍放心。心中又確實更加顧念自己在項府中十餘年來都謹小慎微的母親,存了一點兒私心,便也不再多說了。

   如此,明鴻有心之下,也算是顧全了項易水今後在宮中的名聲地位,叫她再無什麽後顧之憂。

   “好了,時辰也差不多了,朕再去雲貴妃宮裏看看。”明鴻抬頭看看天色,估摸了時辰之後便拍拍手將核桃殼的碎屑撣了個幹淨,“你和鴻兒早些用了晚膳便歇息吧,近日天冷,睡晚了也不好。”

   “本來還想留皇上在這兒用晚膳的,沒想到還是雲起宮中的小廚房有本事些。”項易水從來也不癡纏明鴻,不屑去死纏爛打地爭取帝王的寵愛,便伸手將明鴻玄色的貂皮大氅領口處的明黃絲帶也係好了。

   明鴻笑道:“這話半酸不酸的,朕聽了都費心。初晴的父親在前線還要貴妃的父親穩著,後宮也得她多教教淑妃與其他的妃嬪,更別說握南國如今的戰況仰仗她父親的地方更多,朕去看看她也應該的。”

   “皇上說這麽多幹什麽。”項易水“噗嗤”一聲笑出來,“就算沒有這些情由,皇上去看看侍奉在身邊這麽多年的貴妃娘娘,還不是最應當的事情嗎?”

   “你這個小妮子,伶牙俐齒的叫人恨得心都疼了。”明鴻啞然失笑,氣不過在項易水的臉上戳了一指頭。

   項易水趕緊拉過清鴻上前,笑道:“哎喲喲,鴻兒快送你父皇走,父皇在這待久了可要犯了心口疼的毛病了呢,咱們娘倆擔不起這大罪。”

   明鴻仰首大笑,直捂著肚子也止不住,邊笑邊轉身走了。

   項易水與清鴻站在垂花門前見明鴻是真的向澤意宮大門處走去,這才攜著手走回新露堂中。

   叫小廚房上了午後的甜點,兩人一邊用著一邊相視而笑。項易水問道:“你父皇來的時候,你就將要說的話想好了?”

   “是呀,”清鴻用舌頭舔一舔粘在嘴唇上的甜湯,點點頭,“母親昨日跟我說過之後我就記著啦,晚上也在心裏頭琢磨過了,這不正巧今日父皇就來了麽。”

   “真乖!隻是母親隻叫你想法子提一提宮中有人說母親壞話的事情,怎麽你卻想到拿你以前的母親來說話了。”項易水在清鴻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心中連連讚他聰明”

   清鴻“嘿嘿”笑著,道:“鴻兒每回在母親麵前裝可憐,母親不都是對鴻兒更好麽?父皇之前有一次帶鴻兒去雲貴妃那玩,我在一邊聽到他說‘鴻兒這可憐的孩子,沒了母親了’,就知道父皇心疼鴻兒的。”

   “鴻兒乖,”項易水看清鴻這樣爛漫天真地說出叫人心疼的話來,便將他摟進懷中,“你既然叫我‘母親’,那我今後必然會對你更加好的。”

   “鴻兒知道,所以鴻兒才肯幫母親呀。雲貴妃還說母親你不適合養著鴻兒,我就偏要跟父皇說我要跟著母親你。”清鴻在項易水的懷中點點頭,一邊嗒著嘴巴一邊掰手指。

   項易水神情一僵,瞬間露出一點凶惡的眼神,將清鴻臉對著自己,問道:“貴妃真這麽說的?”

   “是呀,”清鴻有點害怕,但也照實點點頭,“她以為鴻兒在邊上睡覺,其實鴻兒才剛醒來,在閉著眼睛養神呢。鴻兒什麽都聽得清楚,一字不落的。”

   項易水見清鴻的表情有些瑟縮,便趕緊笑著親親他的額頭,笑道:“母親知道了,那你以後千萬要記得,無論什麽時候都要對雲貴妃恭恭敬敬的,要叫她‘庶母’或是‘貴妃娘娘’,知道嗎?”

   “為什麽?鴻兒不喜歡她。”清鴻不解地問道。

   “你不喜歡她是因為她不喜歡母親對不對?”項易水問清鴻,見他點點頭,便繼續道,“可若是你言行無禮,那父皇是不是要覺得母親沒有教好你?那如果貴妃娘娘趁機再說母親不適宜教導你,養育你,是不是就有理有據了?”

   清鴻這才點點頭,道:“哦,那鴻兒知道了。”

   項易水滿意地笑道:“乖,照母親說的話做就是了。你要記得,越是不喜歡誰,就越要對誰恭敬。這樣才不會叫他知道你不喜歡他,便不會一直提防著你,或者不會趁早來對付你,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這話鴻兒以前的母親也對鴻兒說過,隻是當時母親是叫鴻兒無論開心還是不開心都不要被別人知道,這樣別人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啦。”清鴻將麵頰貼在項易水的手上撒嬌,嘴裏說這些以前的事情。

   項易水的手一頓,聲音也有些不自然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鴻兒終於忍住了,就哭著說‘這樣好累啊,鴻兒自己一點也不開心了’,然後母親也哭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和鴻兒說過那樣的話了。”清鴻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埋頭津津有味地用起甜湯來,對往事的記憶已然成了事不關己一般的無謂存在。

   項易水心中長歎一口氣,總以為清鴻這孩子隻是天性聰穎,能夠輕而易舉地就將大人的心思了解,用他天真無邪的孩童麵貌去贏得他人的信任與袒護。卻沒想到,他卻已是在自己生母早年的教導下,深陷在了這後宮中的權謀之術而不自知。

   原來這後宮中,是真的沒有出於泥潭而可獨善其身之人啊。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