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發怒
  從雲起宮中出來,項易水想著要去禦花園中折幾支開得好的梅花回去插瓶,成日裏看著新露堂中那點都快化完了的雪景也覺得無趣。 而項舒亦雖然墮胎後的弱症好得差不多了,但也禁不住化雪天氣裏的重重濕冷水氣,便先和喜淑媛坐了轎輦回宮。

   項易水素來不畏冷,誠修儀自幼習武的身子骨也是極其強健的,加上兩人方才在昀霞殿中坐得久了,心中心事憋得十分煩悶,便索性遣了轎輦跟在身後,彼此攜手在禦花園中緩緩漫步而行,看哪兒的梅花開得最好。

   “先是大權獨攬,明裏暗裏敲打著所有人不準插手後宮之事。現在卻又直接稟過了皇上要將權柄下移,貴妃的心思還真不是別人能懂的。”誠修儀隨手折了一支光禿禿的花枝在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邊上濕漉漉的花叢,震落一大串的水珠和殘雪。

   項易水則是將一團半冰半雪的雪球握在掌心壓了幾下,捏出一個硬邦邦的冰球出來在手裏把玩著,不一會兒就浸得手掌濕漉漉的,“她的心思若是誰都能明白,她可怎麽在這位置上坐了許多年呢?隻是不管她是什麽心思,我們隻需要知道違拗她的心意之人,都不好過就是了。”

   “那她有心放權,我和你姐姐,還有和妃、淑妃就要接過大權?”誠修儀把那枝條在手中打圈轉著,倒顯得她這位堂堂從二品修儀的樣子有些好笑。

   項易水哂笑一下,把聲音放得極輕極輕,語不傳六耳,“你的父親驍勇善戰,為君上保衛山河,可是他敢有不臣之心嗎?”

   “哎喲你可別胡說,你想害死我們李家九族之人不成?”誠修儀饒是膽大,也被項易水這話嚇得臉色蒼白,趕緊把手裏的樹枝扔了用雙手去捂項易水的嘴。

   “沒人聽見的嘛,”項易水笑著從誠修儀的手裏掙開來,揉了揉被捏得發疼的嘴角,“再說你平時不是最口無遮攔的嗎?”

   誠修儀瞪了項易水一眼,道:“我再口無遮攔,也說過這樣子的話吧。再說了,如今我還能跟以前一樣嗎?”

   “喲,轉性子啦?”項易水取笑道。

   “從前的管宜軒,前陣子的樂宜夫人,哪一個不是位分遠在我之上,家世也從來不曾差過我去?可是她們最後的下場......”誠修儀麵露不忍與憂愁,低頭掰著指甲,歎了口氣,“我本來也想學你從前那樣,輕易不同人爭執,這才能少些是非,也叫別人少些殺機。可是你看,我這樣的性子都想安定下來,卻偏偏老天爺不遂人願呐。也不知道我是犯了太歲還是八字被克,這麽倒黴。”

   項易水撞了撞誠修儀的手肘,“誒誒誒,才剛說你轉性了呢,一張口又是這樣沒遮沒攔的。”

   誠修儀笑笑,“我這不是看邊上也沒別人麽。”

   項易水笑著睨了誠修儀一眼,剛想說話,卻不想背後一聲嬌滴滴的呼聲傳來,“誠修儀請留步——”

   二人疑惑著雙雙轉身,卻看得是李尚服,哦,如今已經是李婉儀了,正扶了侍女的手款款從後麵走上前來。

   五日前明鴻因為李婉儀因為在雄華殿中偶遇前去上香敬佛的敬惠太後,在太後上前上香的時候剛好看見那香案上重愈十斤的木魚沒有放穩,眼見著搖搖欲墜就要滾下來砸了太後的腳。

   李婉儀當即上前將太後摟著向後攙了兩步,正好那木魚就落在她自己的腳背上,當即就砸得她痛苦不止,叫太後一看,竟然險些砸斷了腳趾。

   如此那雄華殿中擦拭佛器的小內監自然被亂棍打死,而李婉儀的護駕有功當然又被大肆嘉獎。除了位分和各種珍寶之外,明鴻也一連三夜歇在李婉儀的宮中,親手喂藥換藥,體貼有加。

   李婉儀還在尚服之時就與原來的趙尚服多有不合,雖然她如今也成了貴人,但是李婉儀卻是高過一級,也實在在她麵前洋洋得意了一番。

   如今看她一臉得意地緩步而來,自然也是沒存了什麽恭敬的心思了。

   “嬪妾婉儀李氏見過修儀娘娘,見過貴嬪娘娘。”李婉儀攙著侍女的手在二人麵前蹲身向下,卻隻將雙膝彎了一半就不再下蹲,還歪著半邊身子靠在侍女的手臂上,姿勢很是不倫不類。

   誠修儀聽得她請安的話便眉頭一皺,心想尋常下位妃嬪請安隻需自稱“嬪妾”即刻,她卻偏偏要加個“婉儀李氏”,真是炫耀過了頭,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如今的位分似的。

   然而誠修儀如今既然存了平和處事的心思,又想來不在乎這些虛禮,便也隨口道了聲“起來”,就算是不計較了。

   項易水眼神在李婉儀麵上輕輕一掃,哂笑不語,低頭攏著明珂遞過來的手爐暖暖手心,懷中定下的心思先看誠修儀作何回應。

   “叫本宮與清貴嬪有事嗎?”誠修儀本來就不喜李婉儀心胸狹隘的庸俗模樣,因此語氣也淡淡的,不過是衝她揚揚下巴。

   李婉儀笑道:“哦,也沒什麽事情,不過想著嬪妾在宮中數日沒出來了,現在既然碰上了修儀和貴嬪娘娘,上來問個安也是應該的。”

   光是含著假笑說話還不算,李婉儀還偏偏要以誇張的姿態伸手扶一扶已經插得十分端正的亮銀長簪,叫簪尾的那一枚金剛鑽在掌心的映襯下十分顯眼奪目。接著又用手指捋一捋耳上的南海明珠五連綴耳環,完了在將鬥篷領口合攏的時候更是有意轉動手腕,好將潔白手腕上那一隻冰玉十八連環毫雕梵文金剛咒的手串給露了出來。

   這副做派已然是矯揉造作到了極點,看得誠修儀是連連皺眉,麵色嫌惡,隻差沒將麵上五官都擰到一塊別過臉去,不忍再看了。

   誠修儀懶得跟她說話,項易水便接口道;“哦,那李婉儀如今應該好的差不多了吧。”

   “哪能呢,那隻木魚可真的是好重,前幾日嬪妾的腳可腫得跟隻饅頭似的。”李婉儀頓時做出柔弱不堪的姿態,還順勢又往侍女的身上倒了倒,“本來皇上執意要叫嬪妾再多歇息幾天的,可是嬪妾生怕在禮數上差了,就急著要向貴妃娘娘請安呢。”

   “如此也是對的,這後宮中除了兩位太後,憑她什麽人,什麽位分,也不能把雲貴妃給忘了。隻是從今往後淑妃、和妃娘娘以及九嬪中的幾位娘娘,也是你該敬重的。既然碰上了,一切都要循規蹈矩的,明白了嗎?”項易水原本還是將頭微微垂下,一幕漫不經心的樣子。然後此刻卻突然昂然抬首,雙目瑩瑩發亮地盯著李婉儀,口氣中不無教訓警醒的意味。

   誠修儀見項易水這樣端肅威嚴的樣子,便有些錯愕地轉頭看了她一眼。項易水轉過麵無表情的麵孔盯著誠修儀片刻,總算才叫她明白過來,忍笑轉過了頭去。

   李婉儀見誠修儀還沒說什麽,項易水倒是端著架子說了一大堆,心裏就有些不服氣。

   素日裏習慣了對項易水略有不敬也不會被她苛責,李婉儀就大著膽子道:“嬪妾知道,也不用清貴嬪著意提醒這些了。誰不曉得宮中清貴嬪是何等曉得規矩,前頭剛讓皇上生氣,後頭就跑去讓太的太後歡心呢。如今成了一宮主位,隻怕是更加要卯足了心思將幾位娘娘也服侍得十分妥當,好叫幾位娘娘也對貴嬪娘娘您疼愛有加,讓您在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

   誠修儀聞言難平怒氣,上前一小步就要作色,沒想到卻被項易水悄悄拉住手臂攔下。

   項易水微笑著問李婉儀道:“婉儀這話可是認真的嗎?”

   李婉儀自思自己明麵上沒有任何大不敬之處,便硬氣著道:“自然是真真的。”

   “既然如此,明珂——”項易水笑容一斂,沉聲歎出一口氣,語氣陡然狠厲,“給我掌李婉儀的嘴!”

   項易水的疾言厲色仿佛暴雨突來,叫人還沒有明白過來就被打個措手不及。李婉儀雖然看得出項易水笑容可親之下是存了別的心思,但也不想她會下令叫侍女來掌自己的嘴。

   看著項易水一下子怒目豎眉的樣子,李婉儀一時間是真的慌了心神,雙腿一軟竟然差點跪了下去。幸虧侍女雙臂一同扶著,這才將她死死地拖住了。

   “娘娘憑什麽罰嬪妾?”李婉儀勉強站定身子之後大覺麵上無光,一時情急便揚起了聲音。

   “放肆!”誠修儀怒喝一聲,“這是你對貴嬪娘娘說話的口氣嗎?”

   李婉儀氣勢頓時弱了下來,氣得雙目盈淚,噘著嘴唇道:“嬪妾不知錯在哪了,還請貴嬪娘娘賜教。”

   項易水登時冷笑一聲,將廣袖奮力一甩,帶起“刷”的一聲布帛響聲,“《意林》卷一引《六韜》中所書:’屈一人下,伸萬人上,惟聖人能行之。‘這’聖人‘乃儒家之言,而孔孟之道乃我大宣教化根本,也是你小小一個妃嬪可信口所言的嗎?你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本宮還怕折福折壽呢!”

   “更何況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乃是指代前朝為官,仕途無上之人,你竟然敢在這後宮之中亂用此言!且不說上還有貴妃、淑妃二位娘娘,連太後還有東西二宮兩位老人家呢!你說’一人‘之下,你可是將哪位太後拋之腦後了?我今日倒要回了二位太後和皇上,還有貴妃娘娘,倒叫你這樣能說會道的小小婉儀去好好解釋解釋,到底存了是什麽心思!”

   項易水音調高揚,所言更是字字驚心,幾句言語下來早就將李婉儀逼得麵色蒼白,冷汗直沁,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到得後來說到為官朝政、後宮身份高低之時則更是讓李婉儀“啊”的一聲嚇得萎靡不振,任憑侍女怎麽用力攙扶也抵不住她爛泥般的身子軟軟倒向地上。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嬪妾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嬪妾知錯了。”李婉儀也不管自己裙擺觸地之下染得滿是汙泥,哆嗦著俯下身子連連磕頭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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