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瘋魔
  從床頂的畫像到此刻樂宜夫人對清鴻的稱呼,但凡在內室中的人就沒有一個是察覺不出其中異樣的。 除了明鴻、樂宜夫人、項易水和清鴻之外,一應下人和太醫全都躬身向後退去,隻有易都崎趁機抬頭瞄了項易水一眼,見得她全部心神都在樂宜夫人身上,隻能懷著幾分擔憂低頭沉思。

   清鴻與項易水對視一眼,看得出來她憂思頗深,自己心中也想起昨日與前日樂宜夫人接連前往乾德殿中求自己恩準其撫養清鴻,其情狀尤其讓人厭煩。

   此刻又見得她言語失常,心中更是煩惡,覺得在下人麵前有失皇家威嚴,便道:“樂宜夫人,這是三皇子清鴻,輝兒他已經去了。你如此無法釋懷,已經有失妃嬪風範了。”

   項易水雖然對明鴻的話頗為介懷,但是更加防備此刻樂宜夫人有些失了理智的模樣。尤其是她看向清鴻時近乎瘋狂的目光,更是讓項易水心生戒備。

   “皇上,輝兒他剛才從秋千上摔下來了,肯定是嚇壞了。您把他抱來給臣妾看看吧,臣妾摔傷了身子,動不了了。”樂宜夫人對明鴻的話置若罔聞,掙紮著向床沿磨蹭過去,對著清鴻的方向伸出手去。

   清鴻縮在項易水的懷裏用一隻眼睛看著樂宜夫人,見她伸出來的手掌枯瘦如柴,十指尖尖,寸把長的指甲因為長期飲食不進而發出一種衰敗的蒼白色,如同鬼爪一般。此種驚駭可怖的樣子讓清鴻當即驚呼一聲,徹底把連埋在項易水的懷中,再也不敢看樂宜夫人一眼。

   項易水知道清鴻是怕了,便將側身的姿勢換成正麵對著樂宜夫人,將清鴻完全擋在身後,隔在她與樂宜夫人的中間。

   樂宜夫人見此情形,頓時著急地抓住床沿兩邊,竟然硬生生地靠一雙手臂將自己拉到床邊,“清婕妤,你幹什麽,你把輝兒抱過來啊!他肯定是嚇壞了,他身上還有傷呢,你趕緊把他抱過來!”

   “夫人......”項易水感覺到背後的清鴻嚇得直哆嗦,將手臂反折到背後將他小小的身子箍住。看向樂宜夫人的神情雖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保護孩子的決絕,“這是二皇子清鴻,不是您的三皇子清輝!你別認錯了!”

   樂宜夫人正在向床下爬去的身子霎時停住,兩隻眼睛在她瘦到顴骨暴起的臉頰上看起來睜得碩大,目光如同猛獸將要捕食一般凶狠。

   項易水在她這樣如要噬人一般的表情下更加堅定了從今往後決計不能讓她接近清鴻的想法,可還不等她講話,僵在原地的樂宜夫人就倏然爆發出驚人的嘶吼!

   “你說什麽?你胡說什麽?你這個賤人,你快把輝兒還給我,還給我!我的孩子是我的,他好不容易才回來了!你要是敢搶我的孩子,我就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明明右腿和盆骨都已受傷,樂宜夫人卻在完全瘋狂之下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量,整個人在左腿和雙臂的力量下雖然卻極其堅定地向項易水爬過去,喉中發出一連串惡鬼一樣陰森的“嗬嗬”聲。她這樣披頭散發,喪心病狂的樣子別說是個孩子了,就項易水看了也連連後退兩步,驚駭不已。

   “輝兒!輝兒!母親來抱你,你別怕!嗬嗬,嗬嗬嗬嗬,你別怕,母親就來了!”樂宜夫人雙眼圓睜,已經扭曲的狂喜在她臉上更加家人頭皮發麻。

   清鴻此刻雖然看不見她的樣子,但是卻明明白白聽見她毛骨悚然的冷笑越來越近,終於忍不住被嚇得嚎啕大哭起來。

   項易水此刻已然退無可退,又對清鴻心疼不已,胸口怒火一發就準備要上前兩步。

   誰知這時明鴻怒喝一聲:“混賬!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闊步走到樂宜夫人身邊,明鴻伸手就要朝她身上抓去。然而手剛伸到她的肩頭,終究還是顧忌著她身上有傷,又收了回去。

   樂宜夫人被明鴻這樣一吼,又愣了一下不言不動。明鴻趁著這個機會走到項易水身邊,將她背後的明鴻報到自己懷中,說了一句:“鴻兒別怕,父皇在。”

   說完便用右手將清鴻抱在胸前,左手捂住他一隻,耳朵,又用麵頰覆上他另一隻耳朵,叫他看不見,也聽不樂宜夫人的任何言行。

   項易水在明鴻強勢抱過清鴻的那一刻有一瞬間的怔忡,沒能反應過來他是要幹什麽。可此刻見得明鴻以這樣強勢有力的姿態將自己的孩子護在懷中,比起自己的決絕不輸分毫,心中瞬間湧出溫泉一般滾熱的感動。

   原來身為帝王的他不僅僅是無情的,他作為一個父親的穩重和有力在需要的時刻同樣會以不可撼動的姿態展現出來,將需要他的孩子牢牢護住,麵對一切叫孩子不安或是痛苦的因素。

   作為九五之尊,他做不到去全心全意地愛一個女人,或者他根本就不會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女人。這是他從上一代的帝王身上繼承來的秉性,也是這宮中每一個女人的悲哀源泉。可是作為父親,他還保留著完整的本能,要保護自己後代的本能。

   如果說他的無情和冷漠叫項易水傷心失望,那麽此刻他對清鴻的嗬護,就是足以叫項易水盡釋前嫌,心滿意足的安慰了。

   緩緩行至明鴻身後,麵對著清鴻稍稍鎮定下來的麵孔,項易水將他搭在明鴻肩頭上的小手握於掌心,給予他自己也許不比明鴻有力,但是絕對同樣堅定的嗬護與愛意。

   清鴻有些呆呆地看著微笑的項易水,終於在生身父親與養母一同的嗬護下,放下了所有的恐懼和不安。

   項易水摸摸清鴻的頭頂,將他此刻略有些好奇的表情放在心底。正是這樣純真的麵容,叫她下定決心要鏟除一切會對他不利的因素!

   尚自趴在地上的樂宜夫人見得明鴻三人此刻的姿態,悲傷難耐地流下兩行熱淚,幾乎要被她通紅的眼睛映出血色。

   “輝兒!輝兒!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你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要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啊!你們把她還給我!”

   樂宜夫人再度陷入瘋狂,比之先前更甚許多。她用雙臂在地上一撐,左腿發力,整個人竟然像是要站起來了一般。

   明鴻雙眉飛揚,眉心扭起“川”形的紋路,怒喝一聲,“把她給我按住了!”

   數名宮女即刻上前,將樂宜夫人的四肢死死抓住,卻不想她一個扭頭,竟然狠狠一口咬傷一名宮女的虎口。

   樂宜夫人顯然是用盡了全力,咬住就不鬆開。那宮女的虎口在慘叫聲中鮮血長流,樂宜夫人亦是滿口鮮血,順著嘴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邊上的宮女內監全被這樣的一幕給嚇得魂不附體,一時間竟然沒人敢上前幫忙。邊上摁住樂宜夫人另一邊肩膀的宮女膽小,竟然放開了雙手。樂宜夫人逮著機會,雙臂一用力,居然又要起身。

   明鴻怒不可遏,氣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項易水見得如此情景,麵上厲色一閃,眼見著就要上前護住清鴻。

   就在這時,易都崎手撚一根銀針,步履輕快地無聲行至樂宜夫人的腦後。手起針落,不過是在她的腦後輕輕一針,樂宜夫人便雙眼一翻,無聲無息地暈了過去。

   邊上有宮女眼疾手快地上前將樂宜夫人的身子牢牢扶住,一同用力抬到床上好好蓋上了被子,退到一邊猶自膽戰心驚。

   “皇上,嬪妾此刻其實不該多言,隻是有些事情嬪妾為了清鴻也好,為了後宮安寧也好,不敢瞞著皇上。”項易水心頭冷意犯上,再也不對樂宜夫人懷抱一點同情。行至明鴻身前跪下,項易水抬首迎上明鴻鋒芒四射的眼神,“還請皇上看看樂宜夫人床內帷帳頂部有何物。”

   明鴻微微疑惑,但見項易水神情憤怒冰冷前所未見,便將清鴻交到她手中,行至床榻前抬首望去。

   隻不過是一瞬的功夫,明鴻低下的麵孔上便是十分明顯的震怒,仿佛有交錯轟鳴的雷電在他眼底爆響著閃過。

   “易都崎,章圖生,方憑嶽。尚藥局中數你三人醫術最高,依你們看,樂宜夫人是何病症。”明鴻並未急著發怒,而是轉身看著三位太醫問個究竟。

   三人麵麵相覷,最終還是資曆最老的章圖生上前兩步,道:“重重跡象、病症,都表明娘娘這是因思念過度,心魔難解而患了瘋癲之症。從娘娘剛才的言行來看,隻怕是不能再見到二皇子了。否則若是暴起傷人,就......”

   明鴻深深呼吸,握成拳頭的手掌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終於道:“傳朕口諭:夫人夏氏,心智失常,意欲傷人,故派人看守,病愈前禁於紫熏殿中不得出。”

   項易水沉沉閉目,一顆心也隨著眼前暫時的黑暗穩穩地落到了堅實的底部。無論如何,總是鴻兒的安危最重要。別人的悲苦,別人的無奈,終究都不是自己傾盡了性命也要維護的東西。

   然而心中才稍稍安慰,清鴻的聲音便如同數九寒冰一樣落在項易水的頭上,“婕妤項氏,照看三皇子不力,特將為淑媛,封號暫留。”

   項易水驚慌地看著明鴻,道:“皇上——”

   “你自己哪裏做的不好心裏清楚!”明鴻以聲音陡然打斷項易水的聲音,隻是看著清鴻尚在一邊才將神情放得稍緩些,“朕顧念著清鴻自己的心思才將他繼續留在你身邊繼續撫養,你好自為之吧!”

   項易水知道明鴻已經算是在眾人麵前盡力保全自己的顏麵了,若是在出言懇求,必定適得其反,便隻能磕頭謝恩,竭力忍住心中的傷心委屈。

   隻是還好,還有清鴻在自己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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