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心魔
  光耀宮中此刻已經亂成一團,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項易水身邊的小元子。 一行內監宮女嚇得兩腿發顫,卻不得不拚盡了力氣趕緊跑到雪堆邊上,要將樂宜夫人和清鴻抱出來。

   “不準動!誰都不準動!”項易水在內監和宮女伸出手去的那一刻陡然爆發出幾乎要破音的尖叫,“不可以動他們!”

   項易水踉蹌著向前跑去,看著雪堆中的樂宜夫人和清鴻皆是麵色蒼白地昏迷不醒,哆嗦著道:“他們不知道有沒有摔斷骨頭,所以一下都不能動。你們趕緊將周圍的積雪清幹淨,拿毛毯、被褥和火盆來給他們保暖,千萬不能再凍著。腿腳快的宮女內監全都去找太醫,幾個去尚藥局,幾個去附近的宮中看看,隻要是太醫,就全給我叫過來!”

   心中慌得幾乎整個人都要碎裂開來,腦中卻有一個念頭在轟隆作響——不能死,誰都不能死,一定不能有事情!

   僅剩的理智都被這樣強烈的念頭逼至一處,還能用此刻最合宜的做法來為樂宜夫人和清鴻爭取一點生機,項易水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麽了。

   見得麵前的宮女內監竟然一時間愣住了,項易水通紅著雙眼嘶吼道:“愣著幹什麽,快去啊!去啊!”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非也似地跑開去了。拿東西的拿東西,找太醫的找太醫,自然也有人前去通知皇帝和雲貴妃了。

   此事來得突然,光耀宮中又本來正值多事之秋,一行下人隻恨不得能多長兩條腿,才好叫皇帝一會兒來光耀宮中的時候,別下令將自己亂棍給打死了。

   項易水站在燃起的火盆邊上瑟瑟發抖,怎麽看清鴻的臉色都覺得白得不正常。身上的毛毯、被褥蓋了足足有兩層,火盆也放到最近,隻是那如同被雪浸透了的麵孔還是沒有一丁點能讓心頭放鬆的血色。

   渾身顫栗了半天,終於有幾道能讓心頭稍稍安定的身影擁上前來——章圖生、易都崎、方嶽平還有幾名項易水並不相識的太醫在內監們把火盆稍稍挪開之後走上前去,手勢輕巧地在樂宜夫人和清鴻的身上上下各處試了好一會,這才紛紛麵色稍緩。

   “小主放心,皇子並未摔斷骨頭,隻是受到太強衝撞,暫時昏了過去而已。隻是樂宜夫人墊在皇子身下,受傷頗重。除了右腿腿骨斷裂之外,盆骨亦有損傷,後腦出血,需得趕緊醫治。”易都崎轉身將二人的情況一一道來,十分體貼項易水心意地先報了清鴻的平安。

   項易水如釋重負之下幾乎要跌坐在地,好在何尤卿與明珂雙雙扶住了,她這才勉強鎮定道:“那趕緊醫治!你們需得拿出畢生所學,這可不僅僅是皇上的妃嬪,從一品的夫人,還是大長公主的親生女兒啊!你們曉得輕重的!”

   眾太醫聽項易水如此一說,自然紛紛變色,趕忙叫各自的徒弟與內監抬來了擔架,十分小心地將樂宜夫人抬了上去,準備著要回紫熏殿中。

   一行人腳步飛快,抬著擔架,端著火盆,片刻後就到了紫熏殿內室中。

   內監們為了避嫌紛紛退開,由幾名力氣大的宮女上前將樂宜夫人抬到了床上。

   章圖生和易都崎緊接著上前望、聞、切,除了樂宜夫人此刻昏迷不醒,無法詢問其自身感覺如何之外,已然是竭盡全力在醫治了。

   切完脈之後,章圖生似有何事不能斷定,撚須沉吟半晌,略有些煩躁地目光亂轉,也不知道能否思索出結果來。

   隻見他東看西看,突然間卻將目光轉到了樂宜夫人平日裏就寢的架子床的頂上,口中十分驚恐地“啊”了一聲,像是被什麽東西嚇到了一樣。

   這架子床自頂部至四周全用上好的防風毛氈裏子的綢緞給遮了起來,站得遠了是看不見床頂內部的東西的。

   易都崎被章圖生嚇了一跳,也抬眼向床頂上看去,猝不及防之下又被嚇了一跳。

   項易水看著他們兩個如此情狀,心中好奇之下便也上前看個究竟。

   這一眼看去,也將項易水唬得心頭一顫,好不容易才忍著沒有驚呼出聲。

   原來這床頂上不知何時被人在毛氈上掛滿了清輝這孩子的畫像,大大小小總有十餘幅的樣子。這些畫顯然出自宮中名師之手,張張惟妙惟肖,活靈活現,但無一不是畫得清輝在畫中張開雙臂,喜笑顏開地向前奔跑過來的樣子。

   因著帷帳的緣故,床中的光線昏暗,十餘幅清輝笑著要過來抱人的畫像看上去便很是有些詭異。尤其是當日清輝慘死的樣子還曆曆在目,更加叫人覺得這些畫是陰森森的不自然。

   更想到樂宜夫人也不知在這些畫像下睡了多少日,每每在天亮的早晨,更或是她無法安眠的深夜,就這樣看著一個已經死去的孩子的畫像,在衝著自己笑,伸開雙臂要跑過來抱自己。這份心思,這份魔障一樣的執念......

   項易水在原地狠狠打了個哆嗦,響起方才樂宜夫人在和清鴻一同從秋千上落下的時候,那一聲高揚的“輝兒——”,心中更是覺得不祥。

   正在心頭惡寒難解的時候,紫熏殿外忽然傳來康壽成的傳報聲,“皇上駕到——”

   項易水聳然一驚,轉身就想朝外殿迎出去,明鴻卻已然踏進了內室中。

   一眼看到躺在一邊貴妃榻上,麵色蒼白似雪的清鴻,明鴻的麵色便更加陰沉,“好好的,竟然會從秋千上麵摔下來,推秋千的是哪個狗東西!“

   一名小內監連滾帶爬地行至明鴻跟前,連連磕頭求饒,“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奴才也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才將力氣用得太大,不是有心的啊。皇上饒命呐。”

   “混賬東西!”明鴻怒喝一聲,“害了娘娘和皇子還敢狡辯,康壽成,將他拖出去打死了喂狗!”

   康壽成嚇得一哆嗦,急忙叫身後的人將這慘叫求饒的內監拖了下去,不時外麵就傳來隱約的棍棒交加聲,夾雜著響了兩下就戛然而止的慘叫。

   項易水看得心中有些滯悶,剛想上前跟明鴻說清鴻無性命之憂,卻被明鴻的目光冷冷在麵上刮了一下,登時心頭“咯噔”一下,腳步生生停了下來。

   明鴻上前見清鴻呼吸平穩,身上蓋了一條猞猁皮的毛毯,邊上還有一個燃得正旺的火盆供他取暖,心中便有幾分安定,但還是問了一句,“鴻兒如何了?”

   “皇子殿下是受驚過度,又受了衝撞,已經喂了安神藥,等著殿下自己醒過來便無大礙了。”章圖生急忙上前回道。

   “那她呢?”明鴻點點頭,又皺眉衝床榻上的樂宜夫人揚揚下巴,“性命可有妨礙?”

   方嶽平將樂宜夫人的傷勢細細說了,卻也叫明鴻可以放心,應當沒有太大的危險。

   項易水早就聽過這番話,因此並不放在心上,隻是明鴻如此漫不經心的態度實在叫她心中有些不暢快。

   僅僅用一個“她”來稱呼顯然是傷勢頗重的樂宜夫人,仿佛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一般。且不說其親生兒子才剛剛離世,單憑著她從一品夫人的位分,也不該隻有這樣的禮遇。

   項易水心中由己及人,還是難以忍耐地上前道:“多虧了夫人舍己為人,以一己之身護住清鴻這孩子,才叫皇上的後裔無礙。如此博愛無畏的德行,嬪妾真是自歎弗如啊。”

   明鴻聽了這話,麵色才好看些,點點頭對麵前的太醫吩咐道:“拿出你們的看家本事了,朕從來就不喜歡養著一群廢物!”

   眾太醫領命,明鴻又道:“好好的,全是架秋千惹得禍!康壽成,叫人去給我拆了!宮中從此以後都不準搭秋千!”

   “是!”康壽成急忙領命,轉身就要下去叫人。

   項易水心中一動,急忙向小元子使了個眼色。小元子心思是再敏捷不過的,當即恨聲道:“都是那該死的秋千才害得咱們殿下和娘娘成了這樣子,奴才也跟著去把那秋千拆了,劈成木柴燒火用!”

   明鴻微微掃了他一眼,也不說什麽。項易水也假裝氣憤道:“還算沒白養你,去給我拆了!”

   如此,小元子便緊跟在康壽成身後去了。

   明鴻也在這內室中坐下,看著一群太醫和宮人忙裏忙外,絲毫不敢懈怠。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不到一點的功夫,清鴻總算是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醒轉過來。

   這呻吟落在項易水的耳中,幾乎與孩兒出身時的第一聲啼哭無異——都是昭示著生命的存在和希望。

   項易水走上前去將臉頰貼在清鴻的額頭上,含淚問道:“鴻兒,鴻兒你你覺得如何?”

   “母親,鴻兒好疼啊,疼死鴻兒了。”清鴻雖無斷骨重傷之處,但是挫傷淤青卻幾乎全身都是。三歲多的孩子本就脆弱,眼見著慈母在前,豈有不失聲痛哭的道理。

   清鴻這一哭,項易水就更是覺得揪心似的難受,急忙摟著他落淚道:“鴻兒不哭,不哭,母親給你揉揉就不疼了。”

   清鴻心中痛懼交加,一時半會止不住哭聲,便埋在項易水的懷裏嗚咽不止。

   哭聲在內室中響了一會兒,清鴻倒是漸漸安定下來,可是樂宜夫人卻如同受了什麽驚擾一般發起了夢魘,整個人在床上輾轉難安,口中囈語道:“輝兒,輝兒你別哭,母親這就來找你了!你放心,母親不會再讓你走的,母親不會讓你走的!”

   內室中眾人行動無聲,恪守宮規,因此樂宜夫人的話一字不落地落盡項易水與明鴻的耳中。

   二人皆是眉頭緊鎖地轉首向樂宜夫人看去,正好見著她滿頭冷汗地醒了過來。

   太醫們見得樂宜夫人終於醒轉過來,急忙上前細細查問。然而樂宜夫人對他們的話聲置若罔聞,眼神近乎瘋狂地在室內梭巡著,終於在看到清鴻的那一刻鎮定下來。

   “輝兒,輝兒!你快到母親這裏來啊!”

   項易水心中頓覺不詳,下意識地將清鴻緊緊摟在懷中,心頭湧上一陣處於本能的敵意與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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