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黃雀
  雄華殿中,誠修儀正隨著元明主持將《往生咒》念道一般,忽然聽見外麵內監尖利的傳報聲響起,“貴妃娘娘道——” 誠修儀悚然已經,急忙和元明主持從蒲團上站起來,轉身迎接雲貴妃。

   雲貴妃直接虛抬手掌叫二人起來,道:“不曾想誠修儀倒是慈母心懷,想著要來超度超度清輝這孩子。”

   “說來慚愧,”誠修儀低下頭,“還是元明主持先派人找到臣妾,臣妾才會來此一遭,叫娘娘笑話了。”

   “隻要肯來,就是有心。元明主持心懷慈悲,廣播佛音,本宮也佩服。”雲貴妃朝一邊須發皆白,慈眉善目的元明主持微微躬身,眼神與表情難得溫柔。

   元明主持急忙豎掌胸前,躬身還了一禮,“娘娘折煞老衲了。”

   雲貴妃點點頭不再言語,上前也在蒲團上斂群跪下,閉目祝禱:“上天慈悲,保佑清輝這孩子早登極樂,來生少受病痛苦楚,南無阿彌陀佛。”

   誠修儀和元明主持見雲貴妃尚自如此,便急忙上前雙雙跪下,磕頭念經。

   半個時辰過後,《往生咒》也足足念了兩遍,雲貴妃便和誠修儀一道在雄華殿的偏房中喝茶歇息。

   因著宮中還在三月服喪之期,一應妃嬪下人多穿極其淺淡的純色衣衫,用白玉暗銀珠飾,除此之外至多不過是米黃、月白這樣稍稍雅致卻絲毫不顯眼的顏色。

   而雲貴妃卻是通身一條玄色亮銀蟠螭紋長裙,外披一件墨狐皮鬥篷,寬大厚實的領子卻是油光水滑的白狐皮。渾身上下一眼看去非黑即白,隻有那亮銀色的蟠螭紋不時從鬥篷的間隙中一閃而亮,映得雲貴妃整個人神秘神秘幽幽的。

   誠修儀默默地啜著手中的鐵觀音,有些心猿意馬的。

   方才雲貴妃叫自己一起來歇息用茶,自己也不好一口就回絕,便少不得有些不大情願地跟來了。

   可是自己自己來了之後吧,雲貴妃又一句話都不講,隻顧自己低頭喝茶。

   誠修儀入宮四年有餘,除了淑妃和貴妃誰都不怕,而這個兩個妃子比起來,誠修儀對雲貴妃多怕的可不是一點兩點。

   “誠修儀。”光線略微昏暗的偏房中,誠修儀一時竟然沒分辨出來這幽幽的聲音是從哪來的,怔了片刻才發現是雲貴妃終於開口了,“你大概何時回宮?”

   誠修儀忙道:“如果沒什麽事情的話,臣妾倒也想要告退了,不知娘娘可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沒有,隻是你回宮之後也去找清婕妤知會一聲。就說清鴻雖然還小,但到底也是清輝這孩子的哥哥,也該早點來上柱香,磕幾個頭,否則也不大像個樣子。”

   “娘娘說的是,隻是清婕妤和清鴻並非是不將清輝這孩子放在心上。”誠修儀先是應了雲貴妃的話,接著便替項易水解釋起來,“臣妾在來雄華殿之前其實是正要和清婕妤還有清鴻一道去光耀宮看望樂宜夫人的。清鴻那孩子真的是很有孝心,想著樂宜夫人思念之苦,便一定要求著清婕妤去看望她。”

   雲貴妃本來隻是低著頭隨意叮囑幾句,卻在誠修儀解釋之後抬起頭來,麵色有些不大好看,“去看望樂宜夫人?我聽聞前段日子樂宜夫人去新露堂去得也很勤快?”

   誠修儀不曉得雲貴妃是在想什麽,也隻有照常回道:“是呢,一開始本也去得不多,也隻是五六天一次。到後來漸漸熟稔了,那就是三五天去一次。隻是最近來往卻是極其多的了,至多隔個一天,基本上那是天天要去。隻是樂宜夫人每每去新露堂中都極其客氣,對清鴻也疼愛,也從來不留下來在新露堂中用膳什麽的,倒也不算惹人嫌,清婕妤便也不說什麽。”

   “那最近兩天呢?”雲貴妃纖長的眉毛微微隆起,眉頭像是卷起了兩丸蜷曲的墨珠,“可有去?”

   誠修儀微微一想,有些奇怪地道:“誒,娘娘這樣一說臣妾倒想起來了,這幾日樂宜夫人倒的確沒有去過新露堂,所以清鴻才想著要叫清婕妤帶他去看樂宜夫人呢。”

   “等清婕妤回來了,你囑咐她這段日子不要再去光耀宮中,尤其是不能帶著清鴻這孩子去。”雲貴妃的鳳目微微一轉,閃過一層略顯凝重的光澤。

   “娘娘的意思是......”誠修儀微有不解,便強笑著露出詢問的意思。

   雲貴妃抬眼望著誠修儀,在她麵上多掃了幾眼,還是道:“別人沒有的東西你卻有,本來就夠讓人紮心的了,還成天地去人家麵前晃悠什麽。”

   誠修儀會過意來,心頭緊了一下,更是有些撐不起笑了,“正是因為別人沒有,日日傷心,才想著要叫那人與寶貝親近些,少些傷心。清婕妤不總這樣肯為別人想麽。”

   “你也知道日日傷心啊?那豈不就是日日掛心,難以釋懷嗎?”雲貴妃冷笑一聲,將茶碗往邊上一擱,烏金護甲上鑲著的貓眼石像是誰的眼睛似的在暗中閃過貪婪的光。“樂宜夫人出身皇家,自小什麽東西沒有?現在她最最寶貴的兒子沒有了,別人卻平白撿了個兒子,你說她會甘心嗎?”

   誠修儀被雲貴妃護甲上的冷光晃得心驚膽戰,又聽她說得如此直白,便也裝不住若無其事的麵色了,“她......她該不會......”

   “她能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本宮不知道,隻是本宮在這樣的事情上是寧願小人之心的。一個皇子沒了就已然令天下大動,若是又有一個皇子出事......本宮還沒坐夠這貴妃的位子呢!”雲貴妃許是嫌寬大的廣袖在雙腿上放得久了礙事,雙手一揮就將袖子揮得鋪展開來,順勢垂到地上。

   誠修儀在廣袖舒展的那一瞬間看到雲貴妃的雙手手腕上各帶著一個赤金鑲珠的鐲子,閃了一個影就不見了。

   給三皇子服喪期間,是絕對不準用赤金首飾的。可是雲貴妃,也是想來不喜歡樂宜夫人的。

   比起向來安分守己,有仇才報仇的項易水,她更欲除之而後快的應該是出身高貴,對她向來也不甚恭敬的樂宜夫人吧。

   隻是三皇子突然病去,樂宜夫人一度心如死灰,想必雲貴妃也是省了很多功夫了。

   隻是此刻她有心借自己的口去提醒項易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隻是這樣的事情,若有一分是真的,那也不能大意分毫。

   “多謝娘娘提點,臣妾一切都明白了,自然會如實轉告清婕妤。”誠修儀心中苦思,卻終究不能在短時間內拿定主意,隻有先行回宮找項易水了。

   雲貴妃用護駕撓撓下巴,貓眼石上閃過的幽綠暗光,幾乎和她雙眸中的光芒一模一樣,“去吧。”

   誠修儀起身躬身告退。

   見著誠修儀的身影轉過雕花窗格,繼續向著雄華殿正殿走去,珍珠這才上前給雲貴妃輕輕捏著肩膀,嘴角那點微笑在幽暗的偏房中看起來格外陰冷,“沒想到清婕妤暫且沒辦法料理了,樂宜夫人倒是自己送上來。”

   “老天爺行的方便,本宮哪有不順勢出手的道理。”雲貴妃愜意地斜靠在軟枕上,伸長了手臂伸著懶腰,雪白的手腕上果然是一隻赤金九轉蓮花鑲明珠手鐲。

   “叫樂宜夫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著要和娘娘爭奪鳳位,憑她那些不敬尊上的言行,怪不得要折了自己孩子的壽呢。”珍珠痛快地啐了一口。

   雲貴妃含笑搖搖頭,閉目言道:“輪尊貴本宮也不見得比她好到哪去,如今她跟本宮可隻差了一級了。隻是她沒了孩子才能連升兩級位分,可真是得不償失了,本宮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娘娘本就沒什麽好怕的。”珍珠奉承道,“有孩子的時候沒位份,沒資曆。可有位份的時候又沒了孩子,憑她哪樣,都不可能跟娘娘比肩。”

   “位分是可以熬的,若能叫皇上開心,一日越過正二品也不是什麽難事。可是隻有叫她沒了孩子,再是真的沒了後顧之憂。”雲貴妃搖搖頭,並不認同珍珠的話,可是看她的麵容,卻已然毫無擔心了。

   珍珠掩唇一笑,“任她們一群傻子鬥得死去活來,卻不知道姚嬪是大司馬大人麾下一員的遠房侄女兒呢。”

   雲貴妃也咧唇一笑,闔上雙目的麵孔美得如同西天觀音,“她會醫術,我就故意叫夏初晴曉得嘍,她那樣自作聰明的人,豈會放著西域草烏頭不用呢。姚嬪這有仇必報,玉石俱焚的性子又何嚐是個秘密,早就被她那遠房叔叔當作什麽了不得的毛病跟父親說得清清楚楚,生怕她在宮中犯事。這兩個人,一個把別人當傻子,一個要抱著別人一塊死,本宮稍一攢撮,還不鬥個你死我活。”

   “偏偏老天爺也助娘娘,叫清婕妤一夥也摻和了進來。”珍珠將茶碗中涼了的茶倒掉,重又衝了熱水進去,奉到雲貴妃的手邊。

   雲貴妃悠悠地用碗蓋一下下地刮著水麵,哂笑道:“她摻和不摻和也無所謂,無非是叫姚嬪早些明白過來罷了。反正清鴻被她收養,一旦清輝出事,她和樂宜夫人就沒有不纏到一塊去的道理。早一些,晚一些,本宮都等得及。”

   “娘娘好心性,奴婢拜服。”珍珠福身稱讚,“隻是不知娘娘何時動手將清婕妤等人料理了。”

   “不急,既然現在樂宜夫人根基不穩,就先全力將她給除了。別看她如今是自找死路,但是為了她的母親大長公主的身份,隻怕皇上也不會輕易將她廢了,可有得籌謀呢。”雲貴妃稍稍思索後便拿定主意,淺啜了一口手中的茶水,“清婕妤嘛......先把她姐姐項舒亦料理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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